第64章 詭異的平和
不到六個時辰前, 寧安華才為自保殺了一個人。
體內毫無力量的空虛感、四肢經絡的疼痛和重新回到前世的思考方式,都讓她的警覺提升到了非常高的程度。
面前這一僧一道形容邋遢不堪。和尚破衲芒鞋,滿頭生瘡, 道士渾身泥水,亂須蓬發, 不論在什麽時代, 都是家長會讓孩子遠離的對象,卻都“骨格不凡, 豐神迥異”, 自帶一股高人氣質。
就是這一點點如此外表都遮掩不住的不凡, 讓寧安華的警惕心愈發高漲。
原著劇情她只記得一小半了。和尚道士似乎沒做過什麽壞事,不是要度化這個,就是想救那個, 但她親身經歷,書中與現實并不完全相同,或者說, 已經有了很大差異。
她從別的世界來,直接或間接改變了許多事, 誰知這個世界的神仙對她會有什麽态度?
而且, 她來了八年多,不管是異能升級, 還是救活林如海這樣改變劇情的大事,他們都沒出現。
她今天才殺過人,他們就找來了。
或許他們只是想勸她“向善”,少增“殺孽”, 并無惡意。
但不管好話壞話,還是等她養好暗傷, 異能恢複,狀态最佳的時候再聽吧。
寧安華對和尚彎唇一笑。
和尚一怔。
道士面色微變。
下一瞬,寧安華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和尚:“這位女施主着實謹慎。”
道士:“此世不比她前世。她殺人太多,若不悔改,遲早還要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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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笑道:“縱在前世,她也從未殺過不該殺、可不殺之人,身上又有功德庇佑,倒不必過慮了。”
道士說:“本已近末世[注1],偏又來了此人,真不知是福是禍。”
和尚笑道:“天地之間,一切皆有命數,非你我之力可以強扭矣。她不願聽你我之言,也不必強求。你我還是各幹營生去,有大事再見。”
道士笑道:“也罷。”
兩個人的身形淡去,轉眼就不見蹤跡了。
現實中,寧安華睜開了眼睛。
四級異能可以獲得別系異能的某些能力。上一世橫死之前,她只差一步就能升到四級,已經隐隐摸到了其餘屬性異能的運用方法,其中就包括精神——或者說靈魂之力。
就算不到四級,異能者的精神力也比常人強許多。一般來說,異能越強,精神力也就越強。
和尚道士的“法力”再高深,畢竟是來到了她的夢裏。
方才她賭了一把。賭她“夢”到和尚道士看不見她,他們就真的認為她脫離了這個夢。
她似乎成功了。
也或許是和尚道士知道她沒走,只是沒有揭穿。
和尚說,她身上有“功德”庇佑,是哪裏來的“功德”?[注2]
她這輩子做了很多好事嗎?
總不會救活了林如海,也能算功德一件吧?
還是說她上輩子救過的人,還能算這輩子的“功德”?
上一世掙紮生存的五年零七個月,現在想來,漫長得像五十七年。末世确實改變了她很多,卻沒有讓她變成無故濫殺之人。她喜歡這一世的和平,也确信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就再拿走一個人的性命。
所以,道士說的話,她只關心一句:
他口中的“末世”又指什麽?
寧安華緩緩松開林如海的手臂,想坐起來思考。
但她才把林如海的手輕輕放好,他就醒了。
他迅速但輕聲問:“你醒了?是哪裏不舒服?還是我壓着你了?”
寧安華只好先放下思緒,笑道:“都很好,沒有哪裏不舒服,表哥睡罷。”
林如海卻探她的額頭——羅十一說她受驚不小,夜裏可能會發燒,所以他一直沒敢睡實——又問:“你渴不渴?要不要去方便?”
恢複的異能都用來修補經絡破損處,沒有餘力再平衡身體裏的水分,被他一問,寧安華還真覺得渴了:“那就要茶。多謝表哥。”
林如海用極輕的動作扶她坐起來,給她攏好被子,生怕碰疼了她,才披衣下床,倒了半杯溫茶:“不夠我再去倒。”
他上來,讓寧安華半倚着他,一口一口喂她。
喝了一半,寧安華不喝了:“表哥喝不喝?”
林如海兩口飲盡,先把茶杯放在床邊幾上,問:“你身上若疼得厲害,我抱你去……”
就着不算太亮的燭光,寧安華發現,他耳根似乎紅了。
她忽然覺得,什麽“末世”,什麽“天地命數”,她都不必去管。
連一僧一道都“強扭不來”的事,她難道能改變什麽?
為什麽不順其自然?
就算她以為的那個“末世”來了,她還不能帶着……她在意的人,一起活下去嗎?
寧安華從被子裏抽出手,環住林如海的脖子,笑問:“表哥怎麽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這樣,林如海頗有些手足無措:“你別再傷着……”
寧安華目光灼灼盯着他,讓他的眼神無處可躲。
“表哥,我想要。”
“要……”林如海反應過來,立刻拒絕,“你得養着,怎麽能……再說,你還懷着孩子……”
“孩子快四個月了,早就可以了。”寧安華和他臉貼着臉,一聲比一聲更輕更軟,“我是手足有暗傷,又不是那裏……表哥輕一點,慢一點就行了……”
……
窗外,北風呼嘯着,卷來刺骨的寒冷。
窗內,帳中春意融暖。林如海大○淋○,只覺得輕不得又重不得,不過一○,比平常的三四○還要累上十倍。
妹妹白玉一樣的腕子下面,是花樣扭繞着的大紅纏枝軟緞。
他摸着妹妹潮○的臉頰,發狠吻了下去。
……
臨鳳殿。
江皇後不知道是她的心口更涼,還是殿外的冬風更冷。
分明在幾個時辰前,皇上擋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以為她再也不會對皇上失望了。
江皇後大禮拜下:“請陛下放心。”
她的聲音和以往一樣,莊重又平穩,毫無顫抖,聽來令人安心極了:“妾身會和孩子們一起,等陛下平安歸來。”
皇上把所有人——所有妃嫔、所有孩子甚至包括女孩——都留給了上皇。
等皇上一走,他們就全是上皇的刀下肉,俎上魚。
皇上僅有的兵權只有儀鸾衛。三千儀鸾衛,皇上會帶走一千八百人。留下的一千二百人,加上羅、弓二姓裏的所有女子,也只有五成能常在宮中,餘下六百留在宮外機變。
而上皇手中,光大明宮的禁衛就有三萬。
如果上皇鐵了心要他們的命,只憑這幾個人,他們并無反抗之力。
她能理解皇上為什麽這麽做。
皇上帶走忠順郡王和滿朝文武,上皇手裏捏着皇上所有兒女,如此,皇上不敢謀反,上皇也會有所顧忌。
若她是局外人,真要贊一句皇上高明。
可她不是局外人。
她是皇上的發妻。
夫妻十六年,她和皇上生養了四個孩子,她肚子裏還有一個。
皇上才過而立,就算她死了,孩子們也都死了,只要皇上能坐穩皇位,何愁沒有新後和新的孩子?
上皇确實只剩皇上和忠順郡王兩個親生的兒子了。但國朝數十載,皇室蕭姓血脈并不止上皇一支。
哪怕上皇一個親兒孫都無,宗室裏總能選出一個可擔大任的。
這個皇後她做了十一年,沒有一天真正高興過。
鳳藻宮那夜之後,因為她也身不由己,只能侍奉太後,不能孝順太妃,皇上冷了她整整五年。
從那時起,她就不該再抱有什麽祈願。
她該徹底明白,與她結發的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她不知道皇上還有沒有什麽後手。
她希望皇上有。
她想讓孩子們遠離危險。
但她不能問。
她也不會問。
皇上扶起了江皇後,鄭重将一枚小令交與她:“你有此令,可以調動宮內所有儀鸾衛。”
江皇後淚光點點,深為動容,卻推辭不要:“陛下還是給母妃罷。”
皇上把令牌塞在她手裏,環住她的肩坐下:“母妃也有,這是你的。”
江皇後依偎在皇上懷中:“妾身一定會護住母妃平安。”
皇上一下又一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對她的話沒有表态。
江皇後垂下眼簾。
……
羅宅。
羅焰無聲無息躍上牆頭,看見卧房裏的燈光仍未熄滅。
一個他已經熟悉了的身影坐在窗前。
她纖弱肩膀上披着的大氅滑下來了一半。她支着下巴,頭一點一點。
他跳下牆,像是才回來一樣,敲開了院門。
等他走進屋內,盧氏果然已經迎在門口。
“還有兩個時辰入宮,快睡罷。”羅焰洗了手,半推着她進卧房,把她抱在床上,“若我還要晚回,都不必等我。七日後離京送靈,你也要去。你身體一向嬌弱,趁這幾日好生休息。”
盧芳年仰着臉,看向她高大、冷峻的丈夫,心裏又酸又苦,還微微泛起了一絲甜:“我聽夫君的。”
她伸手去拉羅焰:“夫君也快睡。”
羅焰握住她的手:“我去洗澡。”
似乎女人都更愛幹淨。他渾身塵土,還是洗了澡再回來。
盧芳年似乎在一瞬間猛長了膽量,不肯松手:“太晚了,就這麽睡,還能多睡兩刻鐘。”
羅焰把她塞進被子裏,給她拉上帳子:“你先睡。”
聽着一牆之隔的水聲,盧芳年紅着臉,抿唇微笑,閉上了眼睛。
四更才過,重新入睡不到半個時辰的林如海便起身了。
寧安華懶懶擁着被子,并不擔心他昨夜睡眠不夠,今日會精神不足,有損身體。
他體質本就不差,現在比兩年前還強了許多,熬夜一晚半晚不算什麽。
再說,○了一個多時辰,她的經絡修複了些許,他也從中得到了好處。
五更不到,林如海吻了吻她的額頭,又隔着卧房門,叮囑了檀衣許多話,進宮去了。
檀衣進來,重新問過寧安華是否要喝水、起身等,便不出去了,在臨窗榻上守着。
寧安華卻不睡了。
那一僧一道嘴上說是要走,誰知道真正走沒走?他們還想再來也是很容易的事。
似乎他們在現實世界裏的限制更多。總之,在完全恢複前,她是不想有任何可能再從自己的夢裏見到意外的人了。
她對“太虛幻境”也沒有任何興趣。
——她打不過警幻仙子。
異能者可以用修煉代替睡眠。婚後是為了夜夜能挨着林如海,她才選擇正常入睡。
而就算沒有修煉加速器在身邊,躺着修煉雖然會慢一點,但并不比盤膝正坐差太多。
因為還得吃藥,寧安華只“睡”到辰初就起來吃早飯。
早飯後,羅十一過來,再給她診脈。
寧安華知道,羅十一昨日診脈,一定看出了她的暗傷不對勁。
正常來講,她躲避酒壺,就算真的抻到、扭到了,也不該只有四肢有損傷。
但羅十一什麽都沒說,還暗示她不會對任何人說。
診完脈,羅十一沒再對她的傷勢發表什麽看法,說起了別的事:“我聽得消息,太後只在宮中停靈七日。”
寧安華:“只停七日?”
連尋常人家的姨娘死了,若非痨病,都會至少停上七日再送去安葬。似太後這等身份,依禮至少也該停二十一日或二十七日。
只因為昨日的事,上皇就恨甄太後到了如此地步,連死後的這點體面也不肯給了?
等羅十一再說,誰會随皇上同去送靈,又是誰留在京中,寧安華立刻就明白了上皇和皇上的博弈。
寧安華沒有問羅十一,她是從哪裏來的消息。
羅十一也沒有再深入說下去,只笑道:“夫人有恙,林大人又将不在京中,家裏還是緊守門戶,以防有宵小之輩貿入。”
寧安華問:“先生會留下來嗎?”
她這樣的精銳,會不會被調回去保護皇後和皇子公主們?
羅十一笑道:“我奉命保護夫人、教導夫人習武,并無調令給我。”
寧安華想了想,真心地說:“替我謝他。”
她能肯定,裏面一定有羅焰的手筆。
不管他是為了羅十一還是為了什麽,她确實因此得到了好處。
羅十一卻笑道:“這話我還是不替夫人帶了。”
寧安華一怔,又一笑:“也好。”
午後,林如海帶着滿心沉重回來了。
兩人商議了一下午,都拿不準是跟随皇上離京的人更危險,還是留在京中的人更危險。
一切只能看,在權利與平衡的兩端,這對天家父子能不能保持理智。
她可惜她沒有能力弑君。
又慶幸她是先對鳳氣稀薄的甄太後動的手。
林如海深嘆:“父子相争,國朝不穩,于天下絕非幸事!”
七日後,林如海帶着滿懷擔憂不安,和衆王公大臣诰命一起,随皇帝離京送靈。
皇子公主都留在京中,替皇上向上皇盡孝。而忠順郡王、郡王妃和忠順郡王的所有孩子,除了一個才出生兩個月,還在襁褓中的小女孩之外,全部離京,去皇陵給太後盡孝盡哀。
寧安華養好傷,恢複到了巅峰狀态。
但直到兩個月後,春暖花開,京中也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禦駕回京。
京中和他離去時一樣,并無變化。
林如海瘦了幾圈,回家見到寧安華毫發無損,面上還恢複了以往的光彩,簡直要跪謝上蒼保佑。
他平安回來,寧安華感受自己的內心,發現她是真的在高興。
她确實希望他能活着。
她并沒有“愛”上他。但如果他再瀕死一次,她大概不會權衡利弊那麽久,直到再有一個“羅焰”幫她确定他活着對她更好,才決定救他。
接下來的幾個月,京中依舊平靜如水,仿佛上皇與皇帝父子間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上皇晉穆貴妃為皇貴妃,攝六宮事,又加封忠順郡王為親王,令其入戶部習學,皇上只是領命,稱頌上皇聖明。
寧安華擔心林如海在戶部會受阻,但林如海回家只說,忠順親王似乎真是來學習的,萬事并不多嘴插手。
在這樣詭異的平和中,進了六月。
寧安華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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