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釣魚執法
夫君出門半年, 才回來兩個月,又要走了。
盧芳年坐在窗前,隔着玻璃窗子, 看窗外的草木似乎都在烈日下沒了精神。
她心裏酸酸的,還有些後悔。
昨天寧夫人那麽耐心等她問, 她怎麽就沒問出口呢?
她一個人靜靜地坐着。
這宅子裏的事, 她只管內宅兩進。內宅裏當差的一半是她的陪嫁,一半是夫君成婚前才從外面買來的。就這麽三四十人, 每日不過兩三件事。羅家又和別家甚少往來, 不過與盧家、林家還算親密, 與江家、張家等只是平平。平常一日所有要辦的,加起來也只用她三兩刻鐘。
今日的事她早在上午就辦完了。
上無公婆挑禮尋錯,下無家事繁雜勞神, 夫君位高,對她不算疼寵,卻有尊重愛護, 她年紀輕輕就有三品诰命,還無姬妾丫頭煩她的心, 這樣的日子有幾個女子不羨慕。
娘這兩年來信, 也勸她好生和夫君過日子。
可她還是不滿足。
盧芳年枯坐,陪嫁嬷嬷丫鬟們看不下去, 又是給她拿書,又是拿傘勸她出去散散。
她不忍相拒,便依言出去轉了轉。
家裏這些景早就賞過百十遍了,再無可賞之處。
盧芳年轉了一圈仍又回來, 捧了一會書,一個字也沒看下去。拿起針線, 做熟了的東西,倒沒戳着手,只把鴛鴦的翅膀繡錯了色,紅绫兒肚兜上的鴛鴦是紅翅膀,看上去成一色了。
她咬着唇,賭氣把肚兜仍回針線筐裏,往床上一倒,拿帕子蓋上臉睡覺。
昨夜她失眠,直到四更方才睡了一會,五更就起了。此時雖是賭氣,因把心事放下,倒實打實睡了兩個時辰。
她醒的時候,天已黃昏。
嬷嬷丫鬟們服侍她起床,回晚飯已經好了,問她什麽時候用。
夫君外事繁忙,許久沒和她一起用過飯了,今日又得了不日離京的旨意,更不會早回。
盧芳年半點不餓,但怕陪嫁們擔心,還是命擺飯,随意吃了幾口。
嬷嬷們苦勸,她不肯多用,也只得撤了飯菜。
等到二更将過,羅焰終于回來了。
天将子初,他卻沒直接回房歇息,而是先至後院看一眼盧氏。
孝慈太後死後,似乎成了默契,只要他在京中,不管回來得多晚,都要先去見她一面。
他不去,她會一直等。
盧氏果然還在等他。
她陪嫁的人都乖覺,他一進來,就避出了門外。
羅焰握着盧氏回卧房,讓她躺下。
他還沒更衣,就拉了把椅子坐了,說:“我五日後離京,短則三月,長則一年才回。這次不必瞞人,我留人給你,你想去誰家就去,不必顧忌什麽。”
那股心酸又湧上來。
盧芳年忍住,笑問:“我能請人來家裏嗎?”
羅焰微怔:“你若高興,請誰都行。使喚的人不夠,就再買幾個。”
他問:“錢還夠嗎?”
盧芳年忙道:“都夠。”
家中田地的收息,夫君都給她拿着,一年能剩下許多。夫君去年離京之前給了她兩千兩,回來又給了三千兩,都還沒動過。
羅焰道:“明日再讓人送來三千。”
盧芳年笑道:“我真不缺錢花。夫君出門在外開銷大,別給我了。”
羅焰道:“給你,你就收着。”
盧芳年應了一聲。
兩人無話。
羅焰起身:“天晚了,你歇息罷。”
他給盧芳年拉上帳子,高大的身軀在盧芳年錦被上投下一片陰影。
盧芳年看着他刀刻一般的臉,鼓起勇氣喚:“夫君。”
她聲音顫顫,羅焰低頭看她:“嗯?”
和他微帶疑惑的眼神對視,盧芳年好容易積攢的勇氣消失得一幹二淨。
說不出口。
她不說話,羅焰就只當她是随口一喚。
将帳子掖在褥子下面,羅焰又吹了燈,只留牆邊一盞,便沒再多留,邁步出去了。
帳子裏,盧芳年掀了被子,解開中衣。
她中衣裏穿着玉白繡大紅芍藥的抹胸……是夫君曾經多看過幾眼的花樣。
想到昔日親熱,盧芳年兩頰緋紅。
可她與夫君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孝慈太後薨逝之前。
離現在快兩年半了。
兩年國孝,夫君搬去前院。二月出國孝時,夫君不在京中。三月夫君回來,卻沒有再搬回來的意思。
夫君日日回來得晚,來見她真的只是見一面,說兩句話就走,并無留宿之意。她看不出夫君身上有酒氣脂粉氣,幾次想留夫君,每每話到嘴邊,卻又張不開口。
她……也怕。
盧芳年扯下抹胸,丢在角落裏,又鑽進被子裏蒙上頭。
夫君五日後就走了,她更後悔昨日沒向寧夫人請教一二。
昨日才去過林家,寧夫人辦了那一場宴,必然累了,她怎好這幾日再去?
就算去了,可能她也趕不及夫君離京之前……
……
三日後,欽差名單出來,除忠順親王和儀鸾衛指揮外,還有大理寺卿水溶,刑部兩位郎中,都察院左佥都禦史賈化——賈雨村。
寧安華一面琢磨欽差隊伍裏的成分,一面給盧芳年寫了個帖子,請她過幾日來散散。若盧芳年不方便來,她就過去。
羅焰這一走,羅家又只剩盧芳年一個人。她上回瘦的還沒全養回來,這回別再悶出事了。
令人把帖子送去,寧安華靜心細想。
去年羅焰悄無聲息地走了,又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定與河南災情一案有關。
忠順親王管着戶部,親王出行亦為大事,那便是皇上确定,欽差此回南下能找出銀子充盈國庫。
是羅焰找出了什麽證據?
已有一個忠順親王坐鎮,又有北靜郡王同去,這回欽差的身份也太高了些。
一個戶部親王,一個大理寺卿郡王,又以誰為主?
三法司另外兩部院,刑部只派去五品郎中兩人,明顯是退後聽命之意。賈雨村和北靜郡王之間有王子騰,他二人是一條心,還是賈雨村聽皇上之命行事,或是兩人都已被皇上信重?
皇上顯然極為重視今次之事,除了搞錢之外,還要借此實現什麽目的?
手頭信息太少,寧安華推測不出更多。
但她确信,今次之事,皇上一定籌謀了許久。
目前看來,皇上要做的事于林家無害,還或許于民生有益,寧安華便沒太擔心。
她相信皇上——或者說,羅焰——搞證據的能力。
皇上這麽大張旗鼓派人南下,若還弄不來錢,也算無能。
林如海這幾日越見忙碌,卻并無憂色。
寧安碩也只如往常一般出門回家。
從翰林院回來,他還有心轉彎去泰康樓買幾份寧安華念了兩句的蜜鴨。
他三人這般,林宅衆人也只當無事,照常過日子。
但林宅之外,有不少官員怕朝廷發不出俸祿,暗中煩憂,亦有許多百姓恐慌國庫無糧無錢。
不過兩三日,聽林宅采買的人說,外面竟有人心惶惶之勢,連粗糧都漲了三成。
就算米面漲三倍、三十倍,林家也買得起,更別說林家每年用的米面都是莊子上送的。可糧食每漲一文,就不知會有多少貧苦百姓吃不上飯。如此下去,不等欽差回來,京中就先亂了。
寧安華問:“皇上知道京中物價飛漲嗎?”
林如海頂着烈日回來,官服都沒換,又轉身出門:“我去回禀皇上。”
兩個時辰後,他回來了。
他神色放松了些,又添了不解:“皇上讓我耐心等幾日。”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
京中糧價已經翻了兩倍。
開始有商人囤糧不賣。
這些皇商、大商背後皆有依恃,無人敢動。
寧安華早把自家存糧盤點一遍,靜待接下來的動靜。
六月初九,二姐兒兩周歲當日。
太極殿早朝,聽得商人趁機囤糧,以致有百姓餓死,上大怒,命刑部與順天府速查,凡有囤糧之舉者,皆下獄嚴查。
刑部尚書江定和順天府丞江明德當朝領命。
榮國公府,薛蟠屁滾尿流跑進賈政書房:“姨爹!姨爹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