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愛新鮮

薛家幾代皇商, 在京中和江南各省都有鋪面,雖不主營糧米,也有鋪子兼賣的, 京中恰有這麽一個。

而薛家來京快三年,各處生意仍不見起色, 收息一年比一年少。

薛蟠雖不知經濟世事, 錢多錢少還是懂得。

妹妹正當青春嫁齡,身上頭上卻總不見新衣新釵, 都是家常舊的, 聽丫鬟們說, 屋子裏裝飾擺設也不如姨爹家的姊妹們。

母親偶爾提幾句妹妹的嫁妝,臉上愁色讓他也跟着發愁。

家裏借給姨爹家八萬銀子,只剩了六七萬現銀, 餘下都是各處鋪面的貨物本錢,偏一年又賺不着多少。

照這麽下去,要麽給妹妹置辦一份風光的嫁妝, 母親再省些,要麽就只能委屈妹妹, 少帶些嫁妝出閣。

薛蟠自認長了這麽大, 也是母親妹妹的依靠了,怎麽能坐視母親妹妹受委屈?

正巧國庫沒錢沒糧, 京中糧價大漲。

聽得消息,他想起有這個鋪子,忙叫收糧囤起來。

若收得多呢,等高價賣出去, 狠賺一筆,妹妹的嫁妝不就出來了一兩成?

若收得少, 家裏也不愁吃。

把這話一說,鋪子裏的掌櫃和夥計們都贊他高!

再回家裏說,母親也誇他辦了正事。

他身後有舅舅,有宮裏的娘娘,京裏有幾家敢和他搶糧的?

哪知他正和掌櫃夥計們吃酒,才為囤了六庫的米面痛快吃過六杯,就看見樓下街對面的糧店門口烏泱泱圍了許多官差,搜查一會,把店裏的掌櫃夥計人等都上了枷押走了?

他扒着窗戶看了一會人家的熱鬧,接着就聽說皇上要把囤糧的人都治罪?

他、他……是有舅舅和娘娘,但奉旨抓人的是皇上正經的老丈人和大舅子,和江家比,王家賈家……是差了那麽一點兒……

薛蟠打發掌櫃夥計們趕緊躲起來,別回鋪子,自己飛馬滾回榮國府,下了馬才後悔,他該直接去王宅。

求舅舅比求姨爹更快更有用。

可都已經回來了,再去王宅不像樣。

因怕賈政罵他,他還讓小厮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逼出幾滴眼淚才過去。

賈政上午才聽得聖意,正和請客相公們稱頌陛下聖明愛民,就知道了自家內甥正是陛下要懲治的人。

他大感面上無光,又恨薛蟠在正道上不用心,偏走這些邪路,很是罵了他一頓。

罵過之後,他還是得管這事。

他令薛蟠跪着,先寫一封手書,令人送去王宅,又親筆寫了拜帖,備下一份厚禮,令人恭敬送去承恩公府門上。

做完這些,榮國府裏都知道了個大概,王夫人處有人來問。

到底不是自家子侄,不好多打罵。賈政令薛蟠滾回去閉門思過,近日先別出門,躲躲風頭,聽得薛姨媽在王夫人處,他不好過去,便只令小厮去告訴了這裏的事。

薛蟠爬起來,沒那麽慌了,便心想,舅舅是兵部尚書,承恩公是刑部尚書,兩人同僚同級,承恩公當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舅舅。

實在不行,就讓媽求求姨媽,上宮裏去求娘娘。

這點小事,衙門還真會難為他?

榮禧堂後面的東廊三間正房裏,王夫人也正安慰薛姨媽,笑道:“讓蟠兒躲一陣子就是了,誰還為了這點子事到這裏來抓他?”

薛姨媽嘆道:“我是怕,他好容易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一回,偏惹了聖人不高興,以後還不知有沒有這心了。”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說了一會薛蟠,又說起薛寶釵,薛姨媽正想把話引到賈寶玉身上,薛寶釵匆匆跑進來:“媽快回去看看,官差來抓哥哥了!”

……

江明德親自領了順天府的官兵來,薛家守門的人怎麽擋得住?

賈家小厮們聽得來的是皇後娘娘的親大哥,也沒人敢上前幫忙。

榮國府裏,賈琏先趕來求情。

江明德只令手下通判去應付,看官兵給嚎得驚天動地,滿臉滿襟眼淚鼻涕,滾得渾身是土的薛蟠上了枷,推上囚車。

不一時,賈政也喘籲籲來了,腳下沒停穩,便深深一揖:“不知大人莅臨,有失……”

江明德不待他說完,便上前親身扶起,笑道:“賈大人請起,不必多禮。今日我來,只是奉旨捉拿嫌犯薛蟠。因聽得薛蟠借居貴府,怕別人沖撞了,所以是我親來。其實想來貴府歷代忠心,必不會因親眷之情有礙國事,有傷陛下憐下愛民之聖德。賈大人,您說呢?”

賈政哪裏還能說別的?只能滿口應“是”,給官差讓開了一條路。

薛蟠真被捉走,薛家母女如何驚慌失措,又是如何求賈母王夫人,乘車去求王子騰,自不必說。

且說江明德,他率人在三日內把京城跑了幾遍,将所有囤糧,并意圖哄擡糧價的商人全部捉進了順天府大牢,承恩公府的大門也快被拜帖和厚禮給淹了。

所有禮物,不管誰家送的,江家一概退去不收。所有拜帖,都是江明越、溫澄、江純毅、江純輝四人打開看過,再寫個節略,分門別類放好,送去承恩公書房。

這日,門上又送來幾十封拜帖。

江明越等下了學,吃飯之前先分帖子。江明越九張,餘下一人八張。

飯畢,午睡前,江明越和溫澄對坐,先把帖子看了。

溫澄幾眼掃過一封拜帖,滿篇谄媚之語,文法都不大通,看得他頭疼。

他寫下兩行字,把重要信息高度概括,換下一封帖子的間隙,擡眼看見江明越和平常一樣,滿面淡然,眼中平和,毫無半分浮躁。

從聖上因河南旱情派去欽差後,家裏不說原因,就不許他們再出門。

他和二叔原本打算的休沐日去拜訪寧小翰林,自然也去不成了。

他們現在知道了家裏為什麽不許他們出門,也知道這事且完不了。

離那日去林宅赴宴已有一個月,他怕再不過去,不但林大姑娘忘了他們,林大人和寧夫人也不再考慮從他們中選婿,心裏難免焦躁。

可二叔一點不見着急。

換了別事,他早就和二叔請教去了。但說好了各憑本事,他就不能問。

溫澄喝一口茶,排除雜念,迅速看完了剩下的幾張拜帖,就在江明越屋裏午睡。

寧小翰林十四歲中“小三元”,十六歲中“經魁”,十七歲中二甲。

他雖不比寧小翰林,也是十四歲進的學。

現在,離下一科鄉試還有兩年。

他是全力拼一個鄉試榜上有名,還是——

溫澄躺在臨窗榻上,問睡在床上的江明越:“二叔?”

江明越:“嗯。”

溫澄:“我還沒問過,二叔是為了什麽用功讀書?”

江明越頓了頓:“是為了你……”

溫澄“刷”地一下坐了起來。

江明越不疾不徐說完:“……還有母親。”

他偏頭問:“怎麽了?”

溫澄緩緩躺回去:“為了我什麽?”

江明越:“家裏只有我和你年齡相仿。一起用功,比一個人用功好。”

溫澄心情複雜:“二叔……”

江明越:“讀書很有趣,我很喜歡。”

我沒勉強。

……

林宅。

林如海道:“我今日和子豐說了。他……”

寧安華正沉迷修煉,惬意得幾乎要睡着。忽然聽得這一句,她反應了一下,沒舍得從他頸窩裏擡頭,問:“他怎麽樣?”

林如海道:“他很後悔。”

寧安華輕嗤一聲。

知道自家本來能和林家結親,就因為他納妾沒機會了,張裕成當然會後悔。

林如海側身将她抱住:“在我說之前,他就後悔了。”

寧安華稍微有了興趣:“他都說什麽了?”

張裕成說他不知道怎麽拒絕上峰,才把人帶回了家。

既帶了回去,他成婚多年,只守着一個,乍見了新鮮……

“新鮮?”寧安華輕笑。

她支起半邊身子,摸着林如海的臉,語意纏綿:“只有男人愛新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