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到底是随身攜帶管制刀具,一言不合就戳人的狠角色。
盛明盞放起恐怖的煙花,居然也能臉不紅心不跳的。
嘶——
盛明盞用香點燃了煙花的引線,黑夜之中閃出了火星子。
“明盞!快回來!別崩着你!”
在沈黛興奮的催促下,盛明盞慢悠悠地退到她和沈絨身邊。
煙花沖上天際,在深夜的河面上綻放出龐大又耀眼的色彩。
随後慢慢垂落,變成金色的皇冠。
“還有這個,這個,我都想放。”
沈絨将一把的“竄天猴”“地老鼠”和“孔雀開屏”遞給盛明盞,眼睛裏裝滿了期待。
盛明盞接過滿滿一袋子,一言難盡地看向沈絨,“……”
“你敢嗎?”沈絨問她,“這些都很吓人的。”
盛明盞非常淡定地“哼”了一聲,淡笑道:“你這是挑釁我。”
然後,她就被成功挑釁了。
盛明盞一個煙花接着一個煙花地放。
“孔雀開屏”燃放的時候,幾乎将整個河堤上的行人都吸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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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竄天猴”飛上天際時,引發人群一陣尖叫。
“不難,我覺得我也行。”
沈絨看盛明盞從容的樣子,覺得煙花也沒那麽可怕了,似乎在她的射程範圍內,完全可以一試。
“行啊,給你。”盛明盞給她一根仙女棒,“放吧。”
沈絨和可可愛愛一小只仙女棒面面相觑,“……”
沈絨說:“盛明盞,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哦對,忘了你只有一只手。”盛明盞過來,貼心地幫她把仙女棒點燃,趁機點了點她的頭頂,一副施舍小孩的态度,說,“玩吧。”
沈絨擡起腿要頂盛明盞一膝蓋。
盛明盞反應快,輕松一閃避開。
沈絨胳膊吊着,本來平衡就退化不少,想頂盛明盞沒頂到,往前一蹿自己差點摔倒。
盛明盞趕緊扶了她一把。
“怎麽成天不是這摔就是那倒的?”盛明盞對她搖頭,“看出來了,你這是缺鈣,得補。”
沈絨一臉殺氣
,“盛明盞,我也看出來了,你是不想活過今年。”
那時候N城不像如今,城區全面禁止燃放煙花爆竹。
當年除夕夜的河邊,全是放煙花的人。
人們在橋下寬敞的河岸邊放煙花,橋上的行人駐足觀看、拍照。
即便入夜,城市依舊被這些璀璨和熱鬧點綴着,年味十足。
煙火給了地球普通的夜晚特別的氣氛。
作為走南闖北的中年人,沈黛其實早就看膩了這些東西。
要是在別的地方看到陌生人放煙火,她一眼都不會多看不說,估計還會嫌吵。
但此刻不一樣。
她看着沈絨和盛明盞的背影,盛明盞一點沈絨就跑,兩個人笑鬧着的樣子,感覺非常幸福。
這些缤紛的色彩,是屬于她們家的。
……
盛明盞繼續放煙花,陸續又有好幾個“錦冠”升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
有個小孩伸手指向天空,還不會說話,嘴裏咿咿呀呀的,又咯咯地笑。
她爸媽就在身邊,父親将她抱起來,一家三口依偎在一塊兒,低聲細語其樂融融。
盛明盞被夜風吹着,原本一顆滾燙的心,在看到這溫馨的一家子之後有些降溫。
全程跟她打着嘴仗的沈絨發現她心不在焉,順着目光看到了那家人,很快明白了盛明盞在想什麽。
“盛明盞。”沈絨說,“我還要仙女棒。”
盛明盞便幫她點了根。
沈絨看着仙女棒噼裏啪啦地綻放着漂亮的火光,反手遞回去給了盛明盞。
盛明盞拿着仙女棒,有點不理解地看向沈絨。
沈絨看着別的地方,別別扭扭地說:“以後每年……咱們都一塊兒出來放煙花吧。”
“……”
“咱們家以後放煙花,就靠你了。”
咱們家。
盛明盞聽到這三個字,明白了沈絨的意思。
“嗯……”
盛明盞輕轉着仙女棒,火光将她的眉眼染上一層明亮的色彩,嘴角卻将笑意偷偷藏了起來。
“行啊,每年都幫媽和膽小鬼放。”
盛明盞記得沈絨
說過,不會叫她“姐姐”。
所以她也不會貿然用“妹妹”這個沈絨可能不太喜歡的稱呼。
但“膽小鬼”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氣氛。
“我?膽小鬼?”沈絨咬了咬紅紅的嫩唇,一張可愛的小臉又一次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不氣我你難受是吧。盛明盞,你死定了!”
還沒等沈絨發作,沈黛就從她倆身後撲過來,一手臂環一個人的肩膀,将她倆往前帶。
“哎呀,我說你們倆有什麽好吵的呀,成天跟鬥雞似的,上輩子是冤家不成?大過年的能不能歇歇?走走走,回家了!老年人熬不住。”
沈絨兇兇的目光從沈黛身前穿過,試圖再次威懾盛明盞。
盛明盞揚着下巴,一些細細的雪沫落在她的黑發上,很快變成了晶瑩的水珠,将她萬年不變的冰箱臉襯托得隐約有些笑意。
她開心了嗎?
沈絨繼續噘嘴。
應該開心了吧?雖然她笑話我缺鈣又笑話我是膽小鬼,不過我大度,以德報怨。
一家三口一塊兒往家走,一路說說笑笑,沈黛還抱怨說盛明盞長得實在太高了,她都快要摟不過來了。
沈黛問:“現在多高了?”
“一米七一。”
沈絨插話,“盛明盞,你不會長到一米八吧?”
盛明盞,“要我分你點嗎?”
“……”
“可惜。”盛明盞聳聳肩,遺憾道,“沒法分。”
“…………”
盛明盞,好好做個人能死?
沈絨在心裏暗罵——看我下次還管不管你!
寒假很快在吃吃喝喝、玩玩鬧鬧間結束了。
沈絨覺得今年過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快。
大概是家裏多了一個人和她作對的緣故。
開學之後,秦允成了沈絨的同桌。
秦允說寒假的時候,班主任去她家做一次家訪。
班主任沒跟她媽說她在學校被欺負的事情,怕她媽原本身體就不太好,知道之後太擔心。
了解了她家情況後,便去找了初三的年級主任,再一次反饋了霸淩的事。
沈絨說:“行啊,外婆這次支棱起來了,幹得漂亮。”
秦允說:“早上我來的時候看到宣傳欄裏有留校察看的通報,之前老找我要錢的那幾個人,名字都在上面。”
沈絨冷笑,“只是留校察看,不疼不癢。那幾個應該直接退學才是。”
“我聽外婆那意思,好像說他們都是初三生了,學校還是想要給他們一次機會。如果再犯的話就直接退學。”
“那……”沈絨挨近,小聲問道,“他們沒提到盛明盞吧?”
“沒有,你放心,就算那幫人狗膽包天敢咬學姐,我也會為學姐作證,她都是為了救我才出手的!正當防衛!”
沈絨一邊說“那就好”,一邊覺得有點奇怪。
一米八五那幫人都被留校察看了,為什麽不反咬一口呢?
不像是流氓的作風啊。
很快沈絨就知道了答案。
沈絨成天無視校規,把手機帶到學校。
那天下午沈黛打了個電話,說她今天早完事。
“晚上請你們吃飯。”
沈絨不用問也知道,沈黛說的“你們”是指她和盛明盞兩個人。
“那我去跟她說一聲。”
最後一節課課間的時候,沈絨下樓去。
正要轉彎到一樓,聽見樓梯拐角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從衛生間的方向走過來。
“我給你寫了一個多月的情書了,你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絨聽這個男生的聲音有點耳熟。
這麽讨厭的聲音,不就是那個帶頭欺負秦允的一米八五嗎?
還寫了一個月情書……
誰這麽倒黴被這智障看上?
“關我屁事。”
走在一米八五前面的人女生一開口,吓得沈絨連連後退好幾步,将自己藏了起來。
她心跳猛地加快,偷偷從上方探出半截小腦袋,正好看見盛明盞一邊抹着護手霜,一邊往教室的方向走。
真的是盛明盞……
一米八五慢悠悠地跟在盛明盞身後,死皮賴臉地說:“怎麽不關你的事,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沈絨心裏“靠”了一聲。
這一米八五有病
吧?被盛明盞捅了一刀居然喜歡上她了。
這是什麽死皮賴臉的抖M?
盛明盞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就要走進教室。
一米八五伸出一腳,直接将門給帶上了。
盛明盞回頭,眼神是沈絨許久沒見的那種尖銳和生人勿進。
“不想再挨一下的話,現在就滾。”
盛明盞手放進了褲子口袋裏,隔着衣料似乎握住了一根長條形的東西。
是刀,她還帶着刀。
一米八五依舊賴賴唧唧,嬉皮笑臉,“你說你怎麽對我就這麽兇?不過呢,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越兇我越喜歡。”
盛明盞蔑視地掃了對方一眼說:“我不喜歡你。”
一米八五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內心演練了無數種無賴的回應。
可盛明盞卻說了一句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話。
連帶着沈絨都怔住了。
“我不喜歡男的,明白了嗎?”
一米八五:“……”
沈絨:“……”
不喜歡男的,什麽意思……
沈絨驚愕在原地。
意思是,喜歡,女的,嗎?
盛明盞直接将發愣的一米八五的腿給踢開,差點給他撅地上。
一米八五捂着腿跳了好幾下,靠在牆邊,雙眼發直了好半天,最後終于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理清了思路,低聲“操”了一聲。
沈絨回到教室的時候,心還噗通噗通跳個沒完。
盛明盞喜歡女的。
同性戀?
想到這個詞,某個血肉模糊的畫面便粗暴地撞入她的記憶裏。
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的噩夢。
小姨的身體從天而降,失控地撞擊在地面上,像只被人随意丢棄的木偶一般,在地面上彈了一下,便詭異地鋪開了四肢。
沈絨一下子被沈黛拉到了懷裏,不讓她看到這血腥的一幕。
母親在她耳邊大喊着“叫救護車”,人群慌亂地喊叫着,雜亂的腳步聲踏在她耳朵裏,她的目光卻被小姨支離破碎的怪異模樣死死地吸引着。
小姨死了。
她的啓蒙,她的偶像,她年幼所
有的向往,就這樣縱身一躍,以恐怖的姿态死在了家人面前。
一切都終結在那個美好的春天裏。
就像一場精心謀劃的報複。
因為小姨的死,沈家遭受了巨大的動蕩。
沈黛和大姨被小姨的粉絲圍追堵截,爺爺和奶奶家被媒體沒日沒夜地包圍,追問他們如何逼迫小姨,導致她走投無路,自殺身亡。
老爺子被氣得住院,老太太出門買菜被丢了雞蛋,一腔怒火燒得她失去理智,當街破口大罵。
“是同性戀毀了她!是同性戀!要不是那個不要臉的變态招惹我女兒,她能死嗎?能死嗎?!”
老太太當了一輩子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到了晚年居然成了潑婦,還被人拍了視頻挂在網上,引發熱議。
老太太氣得大病一場,整個人憔悴了一大圈。
沈家上下因為小姨突然的死亡,抑郁不堪。
老爺子在醫院指天大罵,說沈家的臉都被她丢盡了。
那時的社會風氣遠沒有現在這麽開放。
“同性戀”三個字,對于很多人而言是病,是惡心,是無法抹去的人生污點、家族的污點。
沈黛也無法接受,拒絕再提及小姨這個人。
小姨的死狀一直在幼小的沈絨心裏揮之不去,讓她高燒一場,夜夜做噩夢。
這種症狀一直到和盛明盞相遇的前期,才有所緩解。
而此時此刻,再一次被那個可怕的身份纏上,沈絨仿佛又一次被拉回了小姨墜樓的現場。
超速的心跳堵在她的心口,讓她呼吸困難,整個人搖搖欲墜。
這是小姨的死給她帶來的生理反應。
是“同性戀”這個身份在她心中投下的慢性毒.藥。
秦允見沈絨額頭上出了一層的汗,神情恍惚,便問她:
“怎麽了小絨?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什麽。”
放學,盛明盞往外走的時候,沈絨叫住她。
“今晚沈黛說請我們吃飯。”
“她今天怎麽有空。好啊,去哪兒吃飯?”
“就,ZM廣場附近,我帶你去。”
“孔叔叔呢?”
“孔叔叔今天要去幫沈黛接個客戶,咱們自己去就行。”
“……嗯。”
沈絨走在前面,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兩人坐了進去。
一直到下車,沿着ZM廣場的繁華街道往前走的時候,盛明盞才問:“你有心事?”
沈絨回頭。
她手臂已經不用吊着了,穿着一件白色羊羔絨大衣,發尾有些自然卷的她站在燈火之中,微微睜圓了眼睛,有點兒不解的樣子看上去人畜無害。
“你沒發現嗎?”
盛明盞校服外面套了件長款輕薄的羽絨服,放學之後就将馬尾散下來,單肩挎着書包,從沈絨身邊走過,說,
“你平時恨不得一分鐘鬧我一百遍。有心事的時候就半個字不說。”
盛明盞往前走,沒有像以往一樣去牽沈絨的手。
沈絨從身後跟上來,琢磨了一番,覺得盛明盞說得對。
她的确是這樣的。
沒想到……
沈絨擡頭看盛明盞。
盛明盞鼻子高挺,下颚線秀麗,散着的黑發加上天生豔麗的五官,所有的細節沈絨都非常熟悉。
她不是個陌生人了。
沒想到,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這麽熟悉了。
“盛明盞。”
沈絨拉住盛明盞的衣角,盛明盞立即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
沈絨的小眉頭難得緊鎖,恍惚了片刻之後,才說:“盛明盞,我聽到了你跟那個人說的話。”
盛明盞:“?”
“你說,你不喜歡男的……”
“嗯。”沒想到盛明盞很快承認了,沒有任何包袱地說,“對。”
“你是,同性戀?”
“是。”
兩人面對面站着,身邊人流如梭,只有她倆宛若靜止。
盛明盞凝視着沈絨,等着她下一句質問。
或嫌惡或好奇,無所謂,盛明盞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種事。
但她并不想否認自己的性取向。
不想否認真實的自己。
到最後,沈絨也沒有放開盛明盞的衣角。
“盛明盞。”沈絨也看着她,漆黑的雙眼裏是清晰的擔憂,“這件事,你最好不要讓沈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