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瑤之死
“你知道嗎?蚊子其實有二十二顆牙齒。”
這是陸瑤對陸潤知說的第一句,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來,也毫不意外陸潤知能找到這麽個窮鄉僻壤的小村莊,來見她這個将死之人。
“不知道。”陸潤知笑了笑,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上。
看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女人,憔悴得一眼就能讓人明白她時日不多了。
陸瑤的頭發已經掉光了,她買了一頂假發,戴着剛剛好,她依然穿着素色棉麻裙子,外邊套了件藕粉色針織衫。
她坐在輪椅上,已經走不動路了,光是站起來都會摔倒。
“對吧。”陸瑤笑出聲,把報紙折好,疊得整整齊齊放進抽屜裏。
“看似是常識的東西,大家卻基本上都不知道,大概是因為看蚊子吸血,就覺得它沒有牙吧,就算有牙應該也數量稀少,沒想到足足有二十二顆呢。”
陸潤知看着她,笑了一下:“确實如此,會被外表所迷惑。”
陸瑤點點頭,接過陸潤知遞給她的草莓牛奶布丁,笑了:“謝謝小叔叔,我一直很想吃來着。”
陸潤知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收回手,平靜道:“阿瑤,回家吧。”
陸瑤含笑,搖搖頭。
“為什麽呢?”陸潤知并不惱火,只是輕笑着問。
“小叔叔還是和以前一樣招人讨厭。”陸瑤嗔怪的笑了一下,然後溫柔的低下眼眸:“可能誰也理解不了我,哪怕是阿遠,恐怕都會怪我不肯見他最後一面。”
“可是,小叔叔一定懂我。”陸瑤眸子清澈,笑着看他:“我小時候為岱島活着,長大了為任馨活着。”
“最後一些時間了,卻只想一個人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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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說,邊像只貓一樣的伸了個懶腰。
随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陸潤知神情未變,只是遞給她紙巾,陸瑤用紙巾捂着嘴,白色的紙巾很快被染紅,紅色的液體順着她的手指縫一滴一滴掉到地板上。
陸瑤臉色如白紙,卻頭痛的看着地面:“真讨厭啊,又要擦地板了。”
陸潤知眼神動了動,卻沒有開口說話。
“小叔叔,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陸瑤笑着看他。
“好。”陸潤知回答。
“第一件,你要護着陸遠,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你都要護着他。”
陸潤知瞧着陸瑤目光炯炯,臉上卻瘦得半點肉都沒有,唇的顏色說不上是紫還是白。
他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你發誓。”
“……我發誓。”
陸瑤這才笑了,卻忽然像失了全身力氣,又道:“你不用忌憚阿遠,小叔叔,我知道你的……你前幾年過得很苦,很不開心,我都知道的。”
陸潤知沒有答話。
“我這裏有一封書信,你帶給阿遠,他看了以後,就會明白。”陸瑤氣若懸絲:“他不會和你争的,我都同他講了,他一像懂事明理,我說了,他會懂的。”
陸潤知看她,忽而笑了:“這是何必呢?”
“小叔叔,阿遠是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他的心就沒在陸家上,就算在,他能争得過你嗎?”
陸潤知沒有回答。
“小叔叔,第一件事你可答應我了。”
“是,我答應了。”
“也發誓了?”
“是,發誓了,不能反悔了。”
陸瑤點點頭,似乎有點糊塗,卻笑了:“第二件事,你得答應我,要是将來遇到喜歡的人,你可得好好對人家。”
陸潤知一啞,笑了:“我就這麽不是玩意?”
“你的性格,我還不了解嗎?”陸瑤眼下烏青,只是笑笑:“阿遠最會疼人,我不擔心,只怕他錯付真心。”
“可你不同。”陸瑤囑咐他:“你一個人慣了,将來遇到喜歡的人,定要好好對人家。”
“好,我知道了。”
陸瑤笑着點點頭,把一個盒子遞給陸潤知:“這個給阿遠。”
陸潤知抱過盒子,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點點頭:“好。”
“我死以後,你和阿遠能瞞就瞞,不必讓祖母知道……生前沒盡孝,死了空讓她傷心,我這一生,還不完了……”
陸瑤傷情:“我對不起祖母……”
“好了。”陸潤知蹲下來,看着她柔聲道:“不怪你,不怪你,誰要是怪你,小叔叔第一個扒了他的皮。”
陸瑤似乎被他逗笑了,輕聲道:“能推我去看看海嗎?”
陸潤知一頓,心裏已經明白了,忍痛,眨了一下眼道:“好。”
他推着她,走到海邊,海的聲音……風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小叔叔……”陸瑤看着海面,道:“我好困,我想睡覺了。”
陸潤知蹲下來,像小時候一樣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到點小叔叔叫醒你。”
“好……”陸瑤緩慢的閉上眼睛,覺得今天的天氣真好,海的顏色愈發漂亮了。
像是……夢中的顏色一樣。
陸潤知看着她閉上眼睛,如同熟睡一般安詳,忽而緊緊握住陸瑤的手,喚她:“阿瑤,睡吧……”
“小叔叔答應你的,都不反悔。”
陸潤知沒有起身,坐在沙灘上,握着陸瑤如幹柴的手。
看着平靜無波的海面,想起了他第一次見陸瑤的場景。
他不是老太太親生的,是老太爺的一個私生子。
老太太不曾對他刻薄,卻也不算關懷。
他年齡和陸瑤陸遠差不了多少,陸瑤從小就體貼,總怕他年少敏感,別人的閑言蜚語會傷了他的心。
陸潤知握着的那只手,很涼……
他突然就不想想了,人都已經死了,再想,也沒什麽用了。
陸潤知起身,頓了頓還是摸了摸陸瑤的頭發,半響評價道:“沒你自己原裝的頭發,好摸。”
可惜,陸瑤已經沒辦法對他溫婉一笑,回答:“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陸瑤死了,當然回答不了他了。
陸潤知深深吸氣,用手按住眼睛,另一手還死死拉着陸瑤。
“別哭啦,小叔叔。”年幼的陸瑤用手給他擦眼淚:“誰說你的壞話啦,我替你揍他。”
陸潤知哭成一只鼻涕狗:“我……才……才沒哭。”
“好,好。”陸瑤握住他的手,神情溫柔:“沒哭,小叔叔沒哭。”
陸潤知只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握着的那只手卻不如回憶裏的暖,而是愈發冰冷。
如墜冰窟,刺骨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