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以後就只能畫你了(前篇完)
複仇者不折镆幹,雖有忮心,不怨飄瓦。
——莊子
天剛亮,遠處的雲朵染上了橘紅瑰麗的色彩,空氣裏還帶着泥土的草腥味。
烏鴉站在枝頭,轉動着眼珠,看着草場上悠閑的牛,牛用自己的尾巴掃着屁股上的蒼蠅,再低頭啃食新鮮的草葉。
有一頭小黃牛,它怯生生的,眼珠出奇得純淨,純潔。
陸遠蹲在地上,像他招手:“來呀!來呀!別怕!”
它不肯來,只是看着他,試探着停留在原地,躊躇着望着他。
柿子都熟了,黃澄澄,個個都圓乎乎的挂在枝杈上,壓得枝杈快要折了一般,痛苦得低垂着。
“啪!……”
陸遠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回頭,他好笑,心想:什麽呀?!原來只是柿子掉在地上了。
黃澄澄的柿子成熟了,它掉了,離開了樹,砸在地上成了膩乎乎的一攤,像人的腦漿一樣,流淌在地面上。
“陸遠,去你舅舅家去!”
陸遠害怕得往後躲,他辯解:“我不想去,爸爸……別趕我走,讓我留在家裏,我不想去……”
“啪!”陸遠便扇得頭偏過去,嘴角流了血。
高大的父親,低頭看他:“去!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我不想離開你,爸爸……”陸遠流淚,他試圖握住他的手:“別走……別讓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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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看他,抓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摔進車裏,陸遠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到他說:
“我不要你了,聽見了嗎?別再回來了,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有我這個父親。”
陸遠想要握住那只手,可那只手把他推開,他不想要他。
我還不如做他養的一只牛,陸遠到了舅舅家裏,他面無表情的坐在原地,想着:我要是一只牛,他就是殺了我,也不會不要我。
“你聽說了嗎?”他的表妹們竊竊私語:“聽說陸遠,是他媽出軌生的小孩,他爸爸才不要他。”
“他不是他爸爸,不是親生的,陸遠是野男人生的小孩。”
陸遠看他的兩個妹妹,說:“我不是,我爸爸會來接我的,一定會來的。”
這是個漩渦,忽暗忽明,閃得他眼睛痛。
“呼!……”陸遠幾乎窒息,喘了好幾口氣才醒過來,他睜大了眼睛,看着白凄凄的牆,才反應過來現在還在醫院。
他擦去額頭上的虛汗,才發現穆法硰已經醒了,正坐着看他。
“怎麽了?”穆法硰開口,他的嘴唇幹澀,泛着白,又帶了點青紫。
陸遠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嗯?”
“你睡着了,哭了。”他說。
“我……夢見了小時候的事。”陸遠笑着對他道。
穆法硰看他,喝了口溫水,然後盯着杯子看了一會,淡淡點頭:“夢見了什麽?”
“我家……”陸遠頓了頓,神情有些不自然,然後笑着說:“以前,養過一些動物,就夢到了這些。”
穆法硰只是點點頭,問他:“你喜歡動物。”
“我喜歡……”陸遠笑了笑,微微垂眸:“和動物在一起,會很開心。”
“嗯……”穆法硰把杯子放到床頭,道:“在郊區,我有個農場,有牛,有馬,有羊。”
陸遠的眼睛瞬間放光。
“我把它,送給你。”穆法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撫摸他的眼睛:“你可以養你想養的任何東西。”
“我們……能住到那裏去嗎?”陸遠下意識道,随後一啞,笑笑:“我是傻了,郊區很遠吧……”
“可以。”穆法硰看着他,道:“比起現在住的地方,去市裏,只多花半個小時。”
“真的?”陸遠驚喜。
“真的。”穆法硰回答。
“但是沒有住的地方吧?”陸遠又笑,稍稍感到有些失落。
“有。”穆法硰手指輕輕敲了被子,道:“我把那片地買下來了,蓋了別墅。”
陸遠開心極了,可是又覺得有些擔心:“你不想搬家吧?這樣子突然搬家,會讓人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吧?”
“不。”他說:“我決心改變。”
陸遠吃驚,雙眼瞪大。
“我厭倦了突然的昏厥。”穆法硰看他:“以前,誰對于我來說都一樣,我自己都不想活,別人對我而言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可是,我想了想。”穆法硰看他:“再活幾十年也很好,等你去世,我再死掉,并不賠本。”
陸遠一瞬間都懵了,吸了吸鼻子,淚就流出來:“我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穆法硰回答:“本身我現在就不能死,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本來打算都做完以後就死掉,因為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現在不同。”穆法硰看他:“我要你留在我身邊,所以等你死去以後我再死。”
陸遠才不管他說的那些,只是渾身顫抖,激動的抱住他,親吻他的臉:“那說好了!你要比我活得久。”
“我在你去世的第二天死掉。”穆法硰回答:“我有一支銀色的手槍……”
陸遠吻他,把他的嘴堵住,不叫他說。
因為,他知道,原著裏那把銀色手槍殺掉了穆法硰父親,亦殺掉了穆法硰自己。
“一切都變了。”穆法硰跟他說:“我要把原來的畫室整理一下,我不再畫除了你以外的人了。”
陸遠當時還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回家以後,穆法硰把裏面的畫都拿出來,扔在後院的草地上。
畫得全是同一個女人,她的名字是:瑪利亞,她是穆法硰的母親。
大火燒掉了她的面容,燒掉了她美麗的眼睛,她美麗的頭發。
燒焦的紙卷曲着,成了黑色的灰。
“這樣好嗎?”陸遠輕聲問他。
穆法硰牽住他的手:“好的,她跟我說,有一天我會遇見一個更美麗的人,我遇見了,僅此而已。”
他親吻他的面容,只抱走一副畫,畫的是一只手,手上虎口有一赤紅小痣。
陸遠撫摸自己的左手上的紅色小痣,問他:“畫的是我?”
穆法硰的頭發被風吹得發顫,他站在原地,神情柔和,朝着他笑了笑:“以後,就只能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