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塊石頭
太陽在很遠的地方,遠在蒼穹之上,遠比網膜能看到的圓點要龐大,風都觸及不到它,它多麽自由。
瑪利亞站在穆法硰的左手邊,輕輕抱着他,她哀聲,像弱弱的在哭:“好孩子……好孩子……”
表的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說:“他抛棄你了,是不是?陸遠要離開你了,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回來吧,法硰,和我在一起。”
桌角落了一只飛蟲,搔着腿,穆法硰看着它,它的翅膀微顫,如同人類害怕得縮在角落發抖。
“先生……”泠青深知他又犯了癔症,但實在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是老夫人……,我們要怎麽做?”
“別聽他的!別聽他的!”瑪利亞凄厲的叫,跑到泠青身邊,她想用指甲撕開他的皮膚,可是泠青站在那,看都不看她。
穆法硰知道,泠青不是不看,而是看不到。
他忽然想起來,陸遠嘴角的笑和他手上虎口,那一顆小小的紅痣,紅如心頭血,每次他撫耳邊碎發,那顆紅痣都會映入他眼中,刺進他心裏。
瑪利亞憤怒得嘶吼,絕望的哀哭出聲,可是穆法硰逐漸也聽不見了,他反而聽見了陸遠的笑,他的笑總是輕的,淡的,撫柳愈來愈腴的風也不及他柔,春日的光,曬到他面上,他淡紅的唇,穆法硰嘗過,知道是什麽味道,甜的?澀的?
他還想再嘗一次。
瑪利亞終于停下來,抛開自己的胸膛,挖出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她對着穆法硰笑:“你還要到他身邊去?你答應過要保護我的,難道你想要我再死在你面前一次?”
那顆心髒在她手裏撲通通的跳。
穆法硰側着臉,用這張臉堆砌出一點笑意,涔涔的汗順着他的脖頸往下流,刮着這具身體的油脂和骨頭。
他站起身,比所有人都要高挺。
“把陸遠帶回來。”穆法硰說,他的瞳孔空洞洞的,像是空有一對眼珠,恻恻的帶着笑,聲音是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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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了槍,泠青露出驚恐的表情,似乎沒想到他會開槍,一聲巨響,瑪利亞的頭迸出血花,多麽美麗的色彩,清涼的血珠落到他的手背上,往下滑,往下滑,再掉到地上。
“沒有他,我就什麽都不怕了。”穆法硰慢慢說,欣賞着死去的母親,她沒了頭,血和肉塊飛濺。
而別人看到的,只是牆破了一個洞,濺起的灰,很嗆人。
沒有血,沒有肉。穆法硰打碎的是別人眼裏的牆皮,打死的是他心裏還存活的過去。
泠青咽下要飛出的心,說:“先生……”
“你還在這,幹什麽?”穆法硰問,他笑,嘴唇勾起弧度,僅僅是一個弧度,像刀子一樣彎,像刀子一樣利。
老夫人喝着她的茶,仆人笨手笨腳的說:“老夫人……”
她轉過頭,怒喝:“你個蠢貨!叫我夫人!”
仆人露出點悲憫,卻低頭喚她:“夫人……”
即使他也知道,面前上了年紀的女人,僅僅是空有其名的老夫人。
老夫人恨仆人腦子裏的思想,這些想法在無聲的碎嘴子,她都能從他的表情裏聽到。
讓她多麽的恨……
恨穆法硰這個私生子早早就繼承了家産,更恨那個婚姻幸福的陸遠。
老天爺,為何如此不公?
她那時還懷着穆英泷的孩子,三個月,小小的心髒在她肚子裏跳動。
可是那天早上,床頭櫃上多了個盤子,盤子裏有一團紅色的肉,她的肚子也平了。
知道那是什麽嗎?是她的孩子。小小的心髒,再也不會跳了。
痛失所愛……不能只她一個人。
“夫人,我把這個狐媚子帶下來了!”樂媽嗓門很大,推搡着陸遠。
陸遠頭還有些暈,不禁生起了點煩躁,只是揉揉太陽穴,看了一眼身旁的樂媽,才慢半拍的想起來,是他剛穿越過來,欺辱穆铮的那個樂媽。
他微勾嘴角,帶了點嘲諷。
“你就是陸遠?”她吊着眼睛看他,希望他害怕的發抖,恐懼的不敢和他對視。
只可惜,叫陸遠的男人,眼神溫潤如水,不悲不喜。
“你個賤貨!”樂媽恨得直咬牙,推他:“還不跟夫人行禮?!”
陸遠視若無睹,只是站在原地,似是在想什麽。
“你在等他救你,是不是?”老夫人笑不攏嘴,眼裏浸着毒辣的光:“他不會來的!”
“呵……”陸遠輕輕笑了一下,慢慢眨了眨眼,淡淡說:“會來的。”
“你這麽自信?!”
“我不是自信。”陸遠搖搖頭,語氣溫和:“他是穆法硰,人擋殺人,佛擋滅佛,天地都攔不住他。”
“語氣倒是很大,你不怕死?”
“怕的,可我從不是他的桎梏。”陸遠笑:“我是汪洋海中的一塊石頭,他撿到了,覺得是珍珠,把我挂在心口。我得到了一生未有的尊重,現在就死,也沒有什麽不行。”
老夫人愣了,随後捧腹大笑,眼神陰暗:“你願意為他死?”
陸遠輕輕的笑,卻搖頭:“我窮奇一生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不可能死在這。”
老夫人摸不透他的底,也懶得再多說,她忽然感覺到了累,渾身的疲憊,寒意從毛孔裏鑽進去,就再也不肯出來了。
老夫人突然笑了,看着陸遠多了一絲諷刺:“從來都是命不由己。”
“那就讓你成全了我吧。”老夫人起身,恍惚的笑了笑。
“陪我一起死。”她狠絕,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緊緊扣着陸遠的肩膀。
陸遠輕蹙眉。
“夫人。”那個男仆低着頭,說:“穆法硰來了。”
“他還是來了。”老夫人點點頭,看陸遠,諷刺的笑出聲,神情惡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幸運?!”
“按住他!”
樂媽和仆人蜂擁而上。
“最後的時光。”老夫人扔開的拐棍,冷笑一聲:“你陪我來看看吧。”
“夫人……”仆人撿起那根拐棍,哀求似的捧給她。
老夫人看了一眼,似哭似笑的說:“我再也不用它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向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