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真話與謊言
“你知道嗎?現在穆家當家的人,姓陸。”
“姓陸?”來人好奇:“我是寧家的遠方親戚,所以這次才能來參加百日宴。”
“怪不得你不知道,三年前,穆家的當家人,在年初一的時候……發生了車禍,當場宣布腦死亡。”
“腦死亡?那不就是植物人了?”
“什麽植物人哪?腦死亡就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陸遠站在門外,輕輕的眨了一下眼,似笑非笑,心中似苦非苦,無法把衆人口中的植物人,死人,和穆法硰聯系在一起。
泠青猶豫着要不要把門幫陸遠打開。
陸遠不知泠青如何想,只是聽着,聽着,忽然又覺得可笑。
三年前,除夕夜剛過。
那是原著裏,穆法硰死亡的時間。
哪怕陸遠千算萬算,都比不過天算。可能人都躲不過自己的命,穆法硰躲不過,陸遠也躲不過。
這世上,一死百了,是好事。什麽都不用想了,就像睡了一覺,永永遠遠的睡過去,不會再痛苦,不會再難過。
生不如死的只有被留下來的人。
那晚除夕,點燃的花火,穆法硰說愛他,說會永遠陪着他。
他們彼此相愛,從沒對對方做過一件虧心事。
這些議論的人,不過把所聽到的當做趣事。
他們不懂,痛失所愛,行屍走肉是什麽滋味,這三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愛人體溫依舊,氣味依舊,卻再也不肯,不能對自己說一句話,是什麽滋味。
那夜晚,多麽窒息,掐住喉嚨,無法呼吸,陸遠每晚躺在穆法硰身邊,睜着眼睛去看他,開始總以面洗淚,後來沉默無言。
兩個人都不說話,連報團取暖都做不到。
陸遠靠近穆法硰,輕輕吻上他的臉頰,“晚安。”
晚安。
陸遠聽着議論,輕輕笑了:“開門吧。”
泠青心裏鈍痛,開了門。
陸遠向前走去,坐到最前排的位置上,今天,是寧知白孩子的百日宴。
是個好日子。
陸遠嚼着面前的一塊餅幹,喝了口水咽下去,有個當花童的小姑娘,笑着跑過來問他:“好吃嗎?”
陸遠微笑,看了一眼快吃完的東西,才發覺是塊餅幹,他卻不知道這餅幹是甜還是鹹,卻笑着回答:“好吃。”
百日宴開始了,陸遠給孩子包了個大紅包,但他的目的不是為了來看看孩子,而是……寧知白抓到了逃了三年的戰衾。
車禍的主導人,戰衾,直接害死穆法硰的人。
宴會結束後,寧知白請他去一間倉庫,陸遠去了,看見戰衾狼狽的被人拳腳打踢。
“你來。”寧知白笑着像陸遠招招手。
陸遠走過去。
“我把他送給你了,好不好?”寧知白問。
陸遠沒有說話,徑直走到戰衾身邊,看着他被揍得鼻青臉腫,牙也掉了一顆,忽然蹲下,輕輕問他:“你為什麽要對穆法硰下手呢?”
戰衾啐了口血沫,大笑出聲:“是寧知白害死了卿卿!是你們所有人害死了卿卿!你要恨就該恨寧知白!要不是他,我絕不會貿然對穆法硰出手。”
“他說的對。”寧知白笑了笑。
陸遠聽着,覺得有些厭了,倦了,煩了。可戲唱上了,容不得他中途離場。于是慢慢起身,看寧知白:“你怕了。”
寧知白笑而不語。
“你有了小孩。”陸遠笑:“這個孩子,是你現在最寶貴的東西。所以你寧願放下仇恨,也要保護你的孩子。叫我把恨都怨在戰衾身上?”
寧知白笑容不變:“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陸遠笑了笑,卻一時沒站穩,身後的泠青扶住他,陸遠狠狠推開他,站得筆直,脊梁骨挺直,他現在是穆家的中心柱,穆法硰一天不醒,他一天就不能倒。
陸遠看向寧知白,輕輕搖頭,又覺得可笑,荒唐道:“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卑鄙無恥,又下流的東西?你沒愛時,恨不得天下的人都不好過,你明知當時形勢嚴峻,卻還是殺死了寧卿卿,你是在激戰衾動手!你是要順藤摸瓜,你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樣……”
陸遠笑出聲,往前走了一步,他眼中滿是傷痛的絕望,笑出聲:“如今,你什麽都有了,就要把這份恨給我?你要我替你下手,我殺了戰衾,然後放過你的孩子?”
“其實你寧願死也要保護住你的孩子,是不是?”陸遠笑出聲,他按住胸口,笑着搖搖頭,眼眶通紅:“我豁出去命都要護住的人,被你們兩個……”一時哽咽,說不出話。
“那能怪誰?怪他命不好,怪你自己什麽都沒保護住。”寧知白好笑,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點燃一支雪茄:“我剛記事的時候,就被送進廟裏,我很焦慮,也很彷徨,可對方就像馴獸一樣,覺得把我馴服就好了,有吃有喝,衣食無憂,能活下去就行,在他們眼裏,我的驕傲,我的自尊,一文不值。後來我才明白,那是一種閹割,只要割掉了蠢蠢欲動,就再也擡不起頭,只能乖乖就範。”
“可我被他們耍的團團轉,像個牲畜一樣任人打罵,我骨子裏但凡還有一絲血性,都會拼命咬他們一口!我什麽都不怕!”寧知白嗤笑:“至于穆法硰……我對他一絲抱歉都沒有。”
陸遠聽着,覺得這三年來每一天的淩遲,每一天的錐心之痛,都是他們賜給他的。這杯毒酒,這條白绫……一個叫他有苦難說,一個叫他生不如死,只留他一口氣,勉強活着……個個都把自己說的大義凜然,個個都有自己的苦衷……
那穆法硰呢?!那陸遠呢?!
煙火的聲音仿佛又在陸遠耳邊響起,那個吻還有餘溫。使得陸遠慢慢笑了出來,搖了搖頭:“寧知白,你覺得我不敢動你的孩子是不是?”
寧知白也樂了:“你這種衣食無憂的小少爺,姐姐死了,還能為害死你姐姐的人求情,你能下得了手,殺害一個無辜幼兒?”
陸遠聽着,面無表情,可對方的話,真是讓人瞠目結舌,贻笑大方。陸遠只說:“虎子。”
虎子猶豫一瞬,看着懷裏對他笑的小家夥,雖是不忍卻還是從門外快步走來,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家主的話高于一切,更何況……虎子也是看着陸遠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陸遠如果原諒了寧知白,就不能寬恕自己,也無顏以對穆法硰。
虎子懷裏抱着的,正事百日宴的主角,寧知白的幼子。雖然終有不忍,稚子無辜,可陸遠難道犯了錯嗎?
一個剛滿百天的孩子,和一個失去愛人的男人,難以衡量,随便去吧,虎子把孩子要遞給陸遠。
要下地獄的話,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幹淨,誰能逃脫呢?
陸遠看了一眼虎子,輕輕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又看孩子,神情不溫柔也不帶恨意。
虎子不知陸遠在想什麽,陸遠可能什麽都沒想,只是看着這個新生的孩子,純潔的笑容,無暇的身軀。
是成人所沒有的東西。
不,穆法硰也如此,和陸遠在一起時,總是心思單純,滿心滿眼都是陸遠。
一思及至此,陸遠就不願去看這個孩子,他怕他再看,真會拿槍,一槍斃了這個孩子。
“寧知白,你太自信了。”陸遠淡淡說着,看了眼虎子懷中的小孩,又看寧知白:“穆法硰是我的靈魂。”
陸遠轉身看他,露出笑容:“你們奪走了我的一切。更何況三年了,你覺得什麽不會變?”
“什麽是不可預測,永遠會變化的?比天氣還要陰晴善變!那就是人心!人心是最不可預測的,寧知白。”陸遠笑出聲,卻咳嗽不停,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腎一同嘔出去。臉色蒼白,看寧知白卻又笑:“過去的那個陸遠,早就死了。”
“死的透透徹徹!連骨灰都涼了!”陸遠輕笑出聲,臉色慘白如紙,宛如時無多日:“你說你對穆法硰的事,沒有一絲抱歉?”
陸遠伸手撫摸幼兒的臉蛋,輕輕捂住孩子的鼻,嘴,他看向寧知白:“那現在呢?你要怎麽做呢?
寧知白渾身發顫,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怕的,他看着陸遠,慢慢給他跪下來,只說了一句:
“這孩子……要管你叫哥哥的,他姓陸。”
如晴天霹靂,陸遠忽而想起陸潤知的話,阿遠,老太太去世了。
阿遠……忘記吧,不要摻和到穆家的家族事業裏來。小叔叔是真心為你好。
阿遠,活下去吧,你懷着穆法硰的孩子,難道你不想為他生下這個孩子嗎?
如雷貫耳!陸遠撤開手,忽而大笑出聲,往後退了幾步,幾乎要跌倒在地,瘋魔一般:“你和陸潤知的孩子?”
寧知白不說話。
“好!好!好!”陸遠笑了出來,連同眼淚一起。他已經不知道他的心還能怎麽碎,怎麽涼了。
陸遠笑着,抹去笑出的眼淚,輕輕搖頭,只覺得這三年來,陸潤知的安慰體貼就是一場笑話,天大的笑話!
“好個陸潤知,從頭到尾,全在騙我,全在利用我!想來是一句真話都不曾跟我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