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06
嚴岚不是那種對性方面一無所知的孩子,男女交歡的畫面他早就看過了,原因跟一般的青少年很不一樣。
別的青少年是偷偷摸摸群聚起來看A片,他家是他升上國中的那個暑假,媽媽直接帶著他細膩地講了性方面的知識,教他保險套的用法,連A片都是媽媽找來,領著他看。
媽媽跟他說:「我還在想我會不會太晚教了,是不是應該要你上高年級時就教比較好?」
嚴岚有些驚訝,卻又不真的那麽訝異,他有一個很與衆不同的媽媽,比他所以為的還要開明。
媽媽還說:「從我自己決定要有個孩子,我就想得很清楚──無論這個孩子是男或女,總會有這樣的時刻,我要自己負責教好。否則不要生不是比較輕松?我完全不用面對這些。我當初沒想過我還有跟你爸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因此每件事都要想得更遠。倘若我懷孕了,無論這孩子是男孩女孩,我都要有辦法教這些。所以就算現在我跟他在一起了,我還是想要自己教你。那是你還沒來到我生命中時,我就已經決定的。」
媽媽又說:「這本來就沒有什麽好躲藏的,欲望也是很正常的,與其讓你覺得罪惡,需要隐瞞,什麽都搞不清楚,不如我直接跟你說清楚。」
媽媽很大方,完全不害臊,嚴岚自然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偷笑的,媽媽這麽做的結果就是嚴岚跟同學相處,同學對於那些性方面的圖片或姿勢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嚴岚整個人淡定得不像一般青少年。對他來說,性和欲望都是很自然的,沒有什麽好指指點點或大驚失色的。
但經過嚴杉沒有帶上的房門邊,看到那樣的景象,聽到那樣的聲音,卻讓他愣在當場,腳像是生了根一樣動不了,眼神沒有焦點,空茫地看著房內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嚴杉那結實的手臂上透出的薄汗,聽見從嚴杉喉嚨間迸出的低吟,還有什麽……喔對了,還有嚴杉擡起腰臀,往女人身上撞去的景象……嚴杉的表情像是痛苦,卻又不只是,那是他沒見過的嚴杉,布滿情欲的臉龐,彷佛書寫著一種他不懂的滿足。
那一刻,嚴岚的身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一定是掉到地上發出了連他也沒有想到的聲響……要不然嚴杉怎麽會看了他一眼?
他被發現了。
但嚴杉只是又瞪了他一眼,接著就像無視他的存在,吻著面前低下頭好似索吻的那個女人,動得更厲害……
原來想要回房間剪指甲的嚴岚完全忘記他原來上樓回房要做什麽,轉身就往樓下跑,一個人坐在客廳,看著明明沒有打開的電視,螢幕裏卻有許多畫面無數劇情在跑──嚴杉的汗水、嚴杉的律動、嚴杉的身體、嚴杉的視線……
嚴岚全身像是有火在燒,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那麽冷過,彷佛有什麽他從來沒有思索過的東西随著那些畫面那些片段而蘇醒,争先恐後地要從他腦海裏竄出來。
不要再播了,我要轉臺!嚴岚拿起搖控器,亂按了一通,卻發現無論按什麽鍵,他看到的都是同一臺。
不能待在這裏。他站起身,想要到廚房去,還沒進去就想到管家阿姨在裏頭,他又轉變目标,往琴房走去,難得連房門都忘了關,掀開琴蓋,坐在鋼琴前,就這樣瞪著琴。
明明他看的是琴,為什麽眼前又那麽多他不想看的聲音和畫面?
他得彈些什麽,得彈些什麽才行。
他的手指快速地在琴鍵上舞動起來,像是手指本身自己就有意識一般,他的腦子卻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明明就沒什麽。性和欲望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他連看A片也臉不紅氣不喘了。嚴杉也是人,也有欲望,這些根本就沒有什麽。
可是他全身上下卻都好痛,根本沒有人打他,他為什麽這麽不舒服。
就嚴杉跟女人上床?就這樣?
喔。嚴杉說不定沒有喜歡那個女人。就是純粹的欲望發洩,也不是不可以,他為什麽要那麽在意?
他希望嚴杉沒有那個女人,只有他嗎?好像也不純粹是這樣。事實上就在他看到的那一刻之前,他對嚴杉都還保持在只要讓嚴杉能夠真心地笑,只要能夠讓嚴杉開心,就很夠的地步。
他不是沒有想跟嚴杉親密,卻也沒有那麽想,好像那些對他其實不是那麽重要。
說不定症結就在這裏──他還是個孩子般單純地盼著望著,腦子只有那些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嚴杉卻已經看著一個成人所在的世界,有未來的事業、有深層的情欲,還有、還有……
他從來就沒想過,此刻卻終於沖破他的腦袋,鮮明地讓他再也無法忽視,告訴自己那些都不重要的東西──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那些關於家庭、關於子女……
他怎麽會愚蠢到以為他給得起嚴杉所有?!
好像聽到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但說不定只是幻聽。
他根本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能夠滿足嚴杉,他算什麽?!
眼睛所能見到的畫面似乎被滲入絲絲的鮮紅,那是什麽?算了,是什麽都不重要,他仍舊飛快地動著手指頭,像是只要這樣動下去,他就可以少想一些關於自己的極限。
他就這樣一直彈到全身虛脫為止,事實上他聽得到,他知道自己彈得相當差勁。
小星星變奏曲。
他一直想要換一首曲子彈,但他的雙手碰到琴鍵之後卻只彈得出這首曲子。一路學鋼琴學到現在的他早就能夠把這首曲子彈得還不錯,跟當時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曲子的他完完全全不一樣。
但是他卻很清楚他方才所彈到底有多糟糕,連那個還是小學生,拿錯琴譜的他,都彈得比此刻的他好。
小星星。不。他剛剛的曲子裏,根本就沒有高挂在天上,閃爍著銀亮微光的小星星。
只有不停下墜、深不見底的黑洞。
彈得這麽難聽,他難道還在期待什麽?他在期待會有人站在門外,開門進來,跟他說你彈得太爛了,跟著我嗎?
根本不會實現。那個人的世界已經太大了,說不定現在還忙得很,沒有空過來……
他整個人頹然地往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倒去,琴聲錯落地響起,又歸於平靜。他恍然感覺到臉好像沾到什麽濕潤黏稠的液體,說不定是他的淚,但他又不覺得自己有掉淚。
一擦臉卻發現滿手的紅,他定睛看著他自己的手,才發現他的指甲早不知道什麽時候全被他彈斷了。
明明指甲就也沒有很長,為什麽會斷呢?好奇怪,指甲斷了,都流血了,為什麽他反而不會覺得痛?
他內心放著問號,沒有想要處理自己的手,因為真的不覺得痛,倒是琴鍵上的血跡和那些斷落的碎指甲……他很快地把它們都擦拭乾淨,擦好之後去洗了洗手,才開始有那種酸酸澀澀的感覺從指尖傳來。
要不要擦藥?算了。好像也不是很嚴重,只是指甲斷裂得有些難看,有點傷口……媽媽要是看到肯定會猜測發生了什麽事,還好媽媽這幾天跟爸爸南下出差了,有幾天不會回來。
等媽媽回來,指甲應該長得差不多了吧?不想欺騙媽媽,但是又不想讓媽媽擔心,他要把自己照顧好。
要怎麽照顧呢?他問著洗手臺鏡子裏頭的那個人。裏頭那個人好像長大了很多,他有點陌生。
啊。
就是他熟悉的那個小小的、年幼的……好像有什麽答案躍然欲出。他想到了──
是弟弟的那個自己。
對了,那是個最安全的位置,他早就應該把自己只擺在那裏。擺在那裏的話,什麽事都不會有。
連看到今天這件事,他都不會對自己失望,只會覺得開心,是這樣沒錯吧?
就當弟弟就好,當弟弟最好。
從洗手間出來,那一瞬間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往哪裏去。明明這個家好大,但他卻不知道他該待在哪裏。
還在想著,他卻撞上一雙冷凝的眼。嚴杉。
那些汗啊,那淩亂的發絲已經都沒有了,他看著眼前一絲不茍的嚴杉,有些不懂為什麽那麽快嚴杉就完事了,那女人呢?
牆上的鐘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記得他要上樓回房的時間,跟現在整整差了三個多小時。原來過了那麽久嗎?
「很難聽。」嚴杉淡淡地說道。
「我也這樣覺得。」記得,你是弟弟,一個有禮貌、完美的弟弟。嚴岚這麽告訴自己,随後笑了起來,在這一刻,他突然懂了到底什麽是嘴巴在笑,但內心沒有笑意的滋味。「謝謝你的回應。」
嚴杉皺起眉,眼神變得更深,看向嚴岚的手的方向。「嚴岚,你的手怎麽了?這不是你的琴聲。」伸手就要去抓嚴岚的手。
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傻傻地把自己的手交出去,有些畏懼卻有更多的感動和期待,期待眼前的人拉著他,做些什麽,也許是要他幾天都不許再傷到這些地方,又也許是堅持他一定要上藥。
但這雙一直比他大很多的手,應該是會屬於另一個女人,就像它幾個小時前曾經環著的,女人的腰臀。
他不想被一雙不會屬於自己的手碰觸,那只會更加提醒他自己從前究竟是多麽幼稚多麽可笑,而此時第一次真正碰觸到成人的世界,又多麽地無能為力。
他迅速地把手藏到背後,笑得更歡。
「我的手沒事,這就是我的琴聲啊,哥哥。」最後那兩個字格外強調。
「嚴岚。」嚴杉臉色凝重,出手要去搶抓嚴岚的手。
嚴岚又笑了起來。「哥哥,我很好,再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好。你不是很忙嗎?我上樓了。」
語畢,優雅從容地離去,一步一步,告訴自己,他嚴岚從此時此刻起,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弟弟。
作家的話: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