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回倫敦的第五天,辛霓的監禁就被解除了。她從名侖飙升的股價和突如其來的利好消息中猜到發生了什麽,但她沒有打電話問任何人其中的細節。她不需要知道現在的祁遇川有多讓她驕傲,因為哪怕他最一文不名的時候,他也有辦法讓她崇拜。

聖誕假還在持續,學校裏幾乎沒有什麽人,辛霓拎着行李回到宿舍,卻只停留了幾分鐘,就回到租賃的別墅裏。人去樓空的宿舍樓陰森得吓人,別墅裏總還有陽光和綠地。

倫敦有很多種好,辛霓最喜歡它的一點就是夏天不熱、冬天不冷,城市裏到處都有打發時光的好去處。只可惜,倫敦再好,卻離祁遇川所在的地方九千公裏。以前她總是冷眼看那些被異地戀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情侶,如今她受到了報應。她總能在夢裏見到他,有他的夢總是色彩瑰麗,然而醒來後卻會更失落,只能抱着枕頭,想象此刻正抱着他的胳膊。

祁遇川經常打電話給她,他們之間有了個小默契,每當辛霓發I miss you給他,他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每當辛霓發I love you給他,他則會回一個Me too。別有一番甜蜜,但總有些隔靴搔癢。

聖誕節即将結束的某個清晨,辛霓剛睡醒不久就接到祁遇川的電話,她一瞬就換算出祁遇川那邊應該是淩晨兩點。這時候打電話給她,莫不是出了什麽狀況?她抱着電話驟然就驚坐起來,那邊卻傳來祁遇川略帶些疲倦的低沉聲音:“醒了嗎,我現在在你們學校門口。”

接下來,就像一首詩裏寫的那樣,她跑下門,打開樓梯,穿上水,喝完衣服,颠三倒四地沖出房門。別墅離LSE一公裏,她用四分鐘就跑完全程,然後一眼看見街對面拱門下的他。

他面前的街道上川流不息,他的身邊人來人往,他站在熱鬧的旋渦裏,如同黎明前最明亮的一抹灰色。他也一眼就看到穿着拖鞋,氣喘籲籲的她。沒有沖過去擁抱,他們只是隔着人群,望着對方笑。

最後,他們十指交纏,相攜回到別墅。見到祁遇川,別墅裏的女管家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辛霓從她手裏接過做好的早點:“埃爾羅伊,你現在開始放假了。”

女管家閉上嘴巴,心領神會地解下圍裙,向他們告辭。

房門剛一關上,祁遇川一俯身就吻在她唇上,他的吻又急又重,幾乎将她的嘴唇咬破。辛霓完全招架不住,懵懵然一步步往後退去。他始終那樣纏着她,她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直到徹底将她按壓在門上,無路可退。

辛霓喘了口氣,從兩人身體縫隙裏舉起那只小小的榉木托盤:“三明治,薯條,吃嗎?”

“我來不是要吃這些的。”祁遇川接過那個托盤,随意地丢在玄關的櫃子上,愈加熱情激蕩地吻她。

辛霓的呼吸漸漸加速,追逐着他的嘴唇去回應,直至彼此氣喘不及,面紅耳赤。他半拖半抱,将綿軟無力的她帶到沙發裏。很快,她身上的衣服就被一件件丢去地上,他迅速而直接地攻陷了她。蜜糖色與純白色糾結難解,劇烈的起伏中,他們翻翻覆覆地索要對方的溫暖。

中午,祁遇川醒來,看見桌上擺着切好的火腿、面包,和一對形狀詭異的心形牛排,而辛霓穿着一件大睡衣正在流理臺那裏榨橙汁。

感覺到祁遇川的視線,辛霓回過頭對他嫣然一笑。她捧着果汁回到桌前,給他斟了一杯,然後拿餐刀切下一塊牛排,叉着遞到他嘴邊:“我煎的。”

祁遇川咬下牛排:“有點老,煎的時候不要翻太多次。”

“我以後會注意。”辛霓抿了口橙汁,深深望着他,“吃完後陪我出門。”

“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行,你陪着我就好。”

用過午餐,辛霓将一把車鑰匙丢給他。別墅車庫裏停着一輛幾乎全新的白色賓利,祁遇川便開它帶辛霓出了門。接下來幾天,他們漫無目的地、無拘無束地旅行。他們買了很多唱片,搖滾的、爵士的、古典的,當背景音樂不停播放。在車上時,他們無話不說,回憶年少或者讨論電臺裏的新聞。有時候停下來去露天咖啡館買杯超大號的latte,一起分享;有時候他們停在一個小酒吧門口,點一份烤牛肉,坐在一群人中間一起看場橄榄球賽;有時候他們把車停在一條充滿塵土、礫石、黃沙的空曠道路上,一起喝啤酒看地圖決定接下來的方向;有時候他們會把車停在黃昏的山谷,攜手爬去山頂,并肩看一場落日;有時候他們會把車停在茂密的大樹林裏,在透射過樹縫的千萬條明亮光柱下接吻……

三天後,他們回到倫敦,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別墅,而是趁着傍晚去了泰晤士河邊。他們棄了車,步行穿越威斯敏斯特大橋,大橋兩岸的名勝古跡不斷:聖保羅大教堂、倫敦塔、國會大廈、大本鐘,他們一邊緩步丈量,一邊聊着那些建築的故事。

橋上到處能看到形形色色的賣藝者,蘇格蘭風笛、吉蔔賽鈴鼓、日本三味線,各國的樂器都能看見蹤影。辛霓每路過一個藝人,就會停下腳步聽上一會兒,無論對方演繹得怎麽樣,她都會伸手向祁遇川要來小額鈔票放下。行到一半時,辛霓看見一個亞洲面孔在吹奏薩克斯,奏的正是幾乎所有華人都耳熟能詳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轉過頭,對祁遇川嘟起小嘴,祁遇川意會地伸出手,接過她吐出來的話梅核。

“祁遇川,唱歌給我聽。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祁遇川肅容斜了她一眼:“不好。”

“為什麽不好?”辛霓雙手拉着他的胳膊不停晃着,露出撒嬌的表情。

祁遇川坦誠道:“會丢人。”

“不管,再難聽,我也要聽你唱。”辛霓踮起腳,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加強撒嬌的力度。

祁遇川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小學時,有一首歌開始流行起來。每到課餘,同學們議論得最多的就是這首歌。我的班主任是個老古董,聽到太多次議論後,他好奇地問,總聽你們說那首歌好聽,誰來唱給我聽聽吧?當時,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推薦了我去唱。我沒想到自己這樣受歡迎,便有些驕傲地當着班主任的面把這首歌唱了一遍。”

“結果呢?”

“他聽完後,很嚴肅地問我身後笑得東倒西歪的同學,你們真的覺得這首歌好聽嗎?”

辛霓“撲哧”一聲,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唱過歌。”

辛霓用了好一會兒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祁遇川,看過愛情電影和愛情小說嗎?最常見的橋段就是一個灰姑娘被一個‘王子’愛上,然後這個王子帶她坐豪車,買貴重的禮物給她,帶她去上流社會交際,用物質讓灰姑娘目眩神迷,從此愛他愛得不得了。但是這種模式,你在我這裏完全行不通,你大概不可能用任何物質的東西來讓我覺得滿足了。所以……”

祁遇川聽懂了她的意思,無奈地噓了口氣,拿出一張大鈔遞給那個薩克斯手:“把剛才那首曲子再吹一次。”

接下來,在所有路過者滿臉“OMG”的震撼表情中,祁遇川把那首歌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

辛霓用手機錄下整個過程,但因為她的手抖得過于厲害,視頻裏的祁遇川變得橫七豎八。加之臨近天黑,光線太暗,大大影響了視頻的效果,以至于後來她在婚禮上播放這段視頻時,大家都不肯相信那是風光無限、高高在上的祁遇川。

唱完那首歌,祁遇川從地上牽起笑得發軟的辛霓,黑面神一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大概滿足于他肯為她在全世界面前丢臉,那一整晚,辛霓心情好得幾乎飛上了天。而為了洗脫白天的尴尬,祁遇川不得不在回到別墅後,在電腦前裝了一整晚高冷精英。

第二天,倫敦下起了大雨,這讓準備去海德公園的辛霓得了“雨天憂郁症”,壞情緒汩汩地從心底裏冒出來。同時,因為她“老朋友”的突然到訪,本來還興致高漲的祁遇川,也罹患上了“雨天憂郁症”。

他們不得不在沙發上看電影打發時間,她抱着薯片,他抱着她。電影是祁遇川挑的《肖申克的救贖》,很經典的影片。小腹處隐隐的生理痛讓辛霓實在打不起精神,便懶懶枕在祁遇川腿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當她看到男主角入獄後遭遇的不幸和不公,不禁蹙起眉感慨:“真是難以相信,現實中的監獄也會這樣黑暗、醜陋嗎?”

祁遇川像是完全進入了電影的情境,斑斓的光線下,他的眼珠冰冷如琉璃:“現實生活中的監獄,只會更黑暗更醜陋。”

辛霓察覺到他語氣裏的異樣,翻轉過身子,敏感地望着他。

“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學校是什麽嗎?”

辛霓沒有回答。

“是監獄。”

“為什麽?”

“因為那是狼和魔鬼的天下,你會從那裏學到很多刻骨銘心的東西,比如怎麽改造環境,怎麽變成一個強者。”祁遇川說話的時候,并沒有與她對視。

辛霓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我不想看這個了。”

“你想看什麽?”

辛霓抿着唇,想了會兒說:“什麽都不要看,陪我去逛考文特花園。”

考文特花園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沒去之前,祁遇川以為那裏真的是一座花園,到了才發現它其實只是一座非常喧嚣的市場。市場分為三部分,一部分主營古董、藝術品,一部分主營零食、鮮花和創意居家的東西,另一部分則銷售服裝和生活用品。市場裏熱鬧非凡,世界各國的面孔摩肩接踵。他們手牽手一道道逛過去,辛霓不時拿起一只銀盤子、一個相框、一個老打火機,但看過後,她又都将東西一一放回原位。逛到美食區時,辛霓終于有了斬獲,來自一家手工甜品店自制的巧克力軟糖。她笑盈盈地打開一粒,遞到祁遇川嘴邊。

“我不吃甜食。”

“這種軟糖我經常吃,每次吃的時候,都會想起你。”

祁遇川不明所以地看了眼那顆黑乎乎的、岩石一樣的糖果:“為什麽?”

辛霓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說:“因為它和你很像,看起來很黑,吃起來很甜,心又軟軟的。”

祁遇川被她這個類比逗笑:“跟你在一起,總覺得世界和人都變得簡單。”

“化大為小地看,世界本來就很簡單。祁先生,歡迎你來到一個簡單的世界。”辛霓一邊說,一邊拉着他往隔壁的花店走。

那是一家專營各種玫瑰的店,區別于常見的玫瑰,那裏的玫瑰花朵大而厚實,花型優雅得像藝術。

“真美,都是稀有品種的玫瑰,好多我只在《玫瑰聖經》上看過。”

“玫瑰也有《聖經》?”

“有的。歷史記載,拿破侖的皇後約瑟芬很喜歡玫瑰花,為了排遣拿破侖出征後的寂寞,她在城堡裏種了兩百多種玫瑰,并且請著名畫家雷杜德畫了一本《玫瑰聖經》。史書上還有個很感人的記載,英法海戰期間,每當為約瑟芬運送玫瑰的船只經過時,法國就會主動停戰,便于約瑟芬皇後能第一時間收到玫瑰。”

“拿破侖還幹過這麽兒戲的事?”

“怎麽叫兒戲呢?”辛霓語氣裏帶了點嗔怪,“這才是極致的愛。”

“好吧,那你覺得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愛德華八世不愛江山愛美人也是極致的愛嗎?”

“當然也是!”

祁遇川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原來你理解的愛,是男人為女人不惜一切地犯傻。”

辛霓環視着玫瑰,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嗯,勉強也可以這樣理解。”

辛霓松開他的手,走到店主身邊詢問每一種玫瑰的名字。格魯斯亞琛、帕特奧斯汀、坦尼克、方德波爾格……連祁遇川自己都很難相信,他竟會花那麽久的時間,陪一個人去弄清楚每種玫瑰的名字是什麽。

臨離開前,他寫了個便簽并五十英鎊遞給店主,然後切下幾枝辛霓看得最久的玫瑰。兩人穿過人群,走出市場,祁遇川頓下腳步,從花束裏抽出一枝玫瑰遞給辛霓。辛霓接過花,含笑凝望着他。像想起什麽重要的事,她問:“這枝玫瑰叫什麽來着?”

“這枝叫I love you。”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說愛她,辛霓猝不及防地愣住,有些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片緋紅。

祁遇川将第二枝玫瑰遞到她手上:“這支叫あいしてる。”

繼而是第三枝:“這枝叫Je t’aime。”

他說日語時,音色純淨,宛如日劇裏純淨的少年;說法語時,音色深沉,又像西片裏深情的紳士,這讓辛霓生出種錯覺,仿佛不同時期的祁遇川在這一刻交替登場,對她說着“我愛你”。

辛霓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她屏住呼吸,看着他遲遲未遞給她的第四枝,輕聲問:“那這一枝呢?”

“這枝叫嫁給我。”

辛霓與祁遇川的婚期定在當年6月17,辛霓二十二歲生日當天。日子是辛霓定的,乍然聽到那個日期,祁遇川有片刻失神,似有一霎猶豫,但最終還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點頭。

婚禮前夕,拿到普通學位的辛霓放棄了繼續進修,早早回國準備婚禮。拿到榮譽學位的青蕙考慮了一晚上,放棄申請master,和她一起回了鏡海。返程的飛機上,辛霓替青蕙惋惜:“為什麽要放棄唾手可得的進TOP5的機會呢?”

“你和高衍都回國了,我一個人留在英國有什麽意思?”青蕙望着舷窗外的雲層,輕言細語道。

辛霓忍不住嗔怪:“我代表高衍表示,我們在的時候,你也沒有特別依賴我們。”

飛機穿越雲層,一片強光映入青蕙眼底,她眼睛微微一眯:“那不一樣。再說,比起讀書,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麽更重要的事呢?”

“嫁人啊。你馬上就要嫁作人婦了,我也不想太晚才有歸宿。”

辛霓長長舒了口氣:“謝天謝地,我還以為高衍要等到三十歲。”

回到鏡海後,辛霓只在家裏倒了一天時差,就拽着青蕙陪她去看婚紗。婚紗是她親自在英國淘的一件古董,20世紀的作品,經典的蓬裙,象牙白的伯爵夫人緞面配五米長的布魯塞爾花邊披紗,典雅高貴。只是領口的設計需要改動,她便提前寄回鏡海。辛慶雄看過後,嫌婚紗不夠華麗,又提議在頭紗上點綴萬粒珍珠。辛霓對此沒有異議,随他處置。

改婚紗的是一家只為VIP客戶提供定制服務的成衣店,為了改這件婚紗,店裏三十位師傅一起上陣,用了半月手工,才加急修改出來。

辛霓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穿上那條閃爍萬千珠輝的婚紗,被鏡子裏的自己驚呆。

“好美!”連青蕙都忍不住驚嘆。

這時,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康先生,有客戶在上面試衣服,我們現在不方便接待您。”

樓梯上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辛霓愕然回首,數月未見的康卓群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她提着婚紗的雙手驟然收緊,目光慌亂地望着他。

緊随而來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觑,連連對辛霓說着道歉的話。

康卓群在辛霓身後的沙發上坐下,平靜地打量着身披婚紗的她:“剛巧在路口看到你,就過來打個招呼。”

辛霓想了會兒,輕聲地吩咐店長:“麻煩你們離開一下。”

屋內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恩怨,識趣地退下。

“我以前想象過很多次你穿着婚紗,站在我旁邊的樣子,今天終于看到了,和我想的一樣漂亮。只可惜,你穿它卻不是為了我。”康卓群笑了,那種笑容辛霓從沒有見過,什麽情緒也沒有,純粹只是一種表情。

“康卓群,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想當面跟你說……”

康卓群打斷她:“別說。我不想聽那三個字。”

辛霓點點頭:“好。”

康卓群沉默了一會兒,擡頭:“辛霓,不要嫁給那個人,很危險。”

聽他這樣說,辛霓反而鎮靜很多:“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年少無知,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決定嫁給他。我不能對我爸爸解釋,但可以告訴你真相,我和他在六年前就認識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最重要,也最愛的人。”

“六年前?”康卓群很詫異,狐疑地看着她,“六年前,你怎麽可能有機會認識他?”

辛霓極簡潔地将她跟青蕙偷偷離家,在龍環島落難,被祁遇川所救的事情說了一遍,康卓群難以置信地聽完這段過往,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他目光複雜地看着辛霓:“辛霓,你真覺得那麽戲劇化的相遇,僅僅用緣分就能解釋得通?”

他言外有意,辛霓聽在耳中,心裏有些不适。她默默暗忖,像康氏母子這類一生都在布局籌謀的人,會用懷疑一切的目光看問題,也不稀奇。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康卓群沒有繼續延伸這個話題:“我還是那句話,不要嫁給他。我和他交過手,這個人是叢林法則的玩家,不适合你這種溫室花朵。”

辛霓冷淡而疏離地致謝:“謝謝你的提醒,我們很合适。”

康卓群氣極反笑:“跟狐貍在一起的兔子,不到粉身碎骨那一刻,絕不會以為自己只是狐貍的儲備糧。辛霓,你會後悔!”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辛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從肺腑裏松了一口氣,她寧願他這樣詛咒她,如果這能讓他覺得好過些的話。

辛霓和祁遇川的婚宴定在本島第一大酒店,婚禮前夕,早有國際知名策劃團隊将酒店裝飾成華麗國。辛慶雄嫁女,少不得要隆重盛大,轟動全城。次日十一時,全城名流顯貴接踵入席,坐足百桌。浮蕩璀璨的燈海下,四面大屏幕循環播放着一對璧人的照片。外場的茶歇區,近兩百人的媒體團熱火沸騰地向外界直播婚宴的外圍細節。

吉時一到,一身純黑禮服的祁遇川在伴郎團的簇擁下先行進入禮堂中心。之前同康家轟轟烈烈地鬧了那麽一大場,衆人都知辛慶雄這位東床快婿手段過人,今日見他本人玉樹臨風,風流倜傥,氣度不輸世家巨子,又不免暗暗點頭,默認了這位新貴的進場。

空靈的女聲合唱起《婚禮大合唱》,一道巨大的射光照向大堂的拱形挑高大門。大門洞然開啓,載着新娘和伴娘的鮮花馬車從草坪的一端緩緩駛來。辛慶雄将蒙着頭紗的辛霓牽下馬車,帶她緩緩走到紅毯另一端,顫手将她交給祁遇川。司儀适時發問:“新翁這一刻有什麽話想對女婿說?”

辛慶雄接過話筒,穩了穩情緒,五味雜陳道:“娶了我女兒,你以後要三從四德。”

來賓暧昧地哄堂大笑。祁遇川沒有絲毫窘迫,坦然看着薄紗後光彩照人的辛霓:“我記住了。”

司儀照本宣科地念完誓詞,兩位新人交換戒指,一句“我願意”,一句“我能做到”便完成了最神聖的結合。

雷動的掌聲中,酒店穹頂開啓,空投下千朵玫瑰。與此同時,四面大屏上忽然切入祁遇川在威斯敏斯特大橋唱情歌的視頻。視頻裏的歌聲錄得有些發飄,又夾雜着辛霓時不時發出的笑聲,現場斷斷續續地聽來,他的歌聲非但沒有那樣可笑,反而讓在座的感性女士們熱淚盈眶。

而這些為之動容的女士裏,以伴娘的反應最大,她感動得淚如雨下。只是她的哭相不太好看,面目扭曲,瑟瑟發抖,不像一個喜氣的伴娘,倒像是舞臺劇裏的一抹哀怨幽魂。

祁遇川和辛霓結婚後的第二天,鏡海一位專欄作家在報紙上寫了百老彙著名音樂劇《一步登天》的劇評,評論大肆諷刺清潔工費嘉誠通過利用女人成為公司高層,看似一步登天,實則讓人嗤之以鼻。更微妙的是,這條劇評就放在祁、辛世紀婚禮的大幅報道之下,拐外抹角地打了祁遇川一個耳光。

媒體時代,意見領袖們的聲音往往傳遞的是民意。由不得城內男人不嫉妒——

早年有內地富豪想立足鏡海上流社會,通過種種手段造勢:又是一擲千金包養明星,又是連買三輛豪車博眼球,又是斥巨資買半山豪宅比鄰賭王而居,前前後後折騰了兩年,被迫花數億買了家上市公司的殼,才勉強登上財經版頭條。而祁遇川在短短時間內就通過一場婚姻在鏡海主流富豪圈橫空出世。

更可氣的是,他所娶之人不但美貌,嫁妝也豐厚得驚人,涵蓋半山別墅和數目可觀的名侖股份,真真是一朝得勢,青雲直上。

風口浪尖上,辛霓和祁遇川明智地飛去希臘,在碧海藍天間度夠三十天蜜月,才心滿意足地回到鏡海。

夫妻倆甫一回來,就被辛慶雄約去做了次長談。他們談話後的第五天,辛慶雄就召開董事局會議,以“任職期間效益不佳”為由宣布辭退柳東陽,同時任命祁遇川接任名侖COO,以集團三把手的身份,全面負責公司的市場運作和管理。

董事會對這個決議反應很平靜,雖然近年來,柳東陽對名侖的發展作出了不少貢獻,但比起只能維穩的他,能帶名侖更上一層樓的祁遇川明顯更适合這個職位。

會議結束後,柳東陽很有風度地向董事局告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憤然一拳砸在辦公桌上。他氣咻咻地坐在皮椅裏,瞳孔收縮,雙手發抖,咬牙切齒地望着磨砂門外的辦公大廳。不多時,他透過玻璃看見散會歸來的趙彥章,他陰沉一笑,漸漸将繃緊的肌肉放松。

下班時間一到,柳東陽就出現在趙彥章的辦公室內。正在整理文件的趙彥章回頭見是他,已将他的來意猜到幾分,他停下動作,漠然問:“有事嗎?”

柳東陽将門反鎖上,走到趙彥章的辦公桌後,大馬金刀地坐下:“趙董,晚上一起喝一杯?”

趙彥章冷冷地說:“我和你似乎沒有喝一杯的私交。”

“趙董,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情緒嗎?這些年我為公司做了多少事,結果辛董有了半子就立馬踢我出局,一點情面都不留。我算是死了心了,我原以為辛董和別人不同,結果他還是走了家族企業領導的老路子,抱着懷疑的态度對任何效忠于他的人,任人唯親。”

趙彥章不耐地打斷他:“這些話适合一邊喝着悶酒一邊跟自己的老婆說。”

“趙董,我是為你擔憂。這些年,辛董陸陸續續轉給你不少股份,讓你做副董事。所有人都認定你是集團未來的接班人。誰承想大小姐她不按套路出牌去嫁豪門,吃家族基金,拿遺産,反而招了個上門女婿。公司有個這麽能幹的驸馬爺,以後誰是真正的接班人,那就兩說了。

“表面上看,你目前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大小姐一結婚,就拿走了名侖7.79%的股份,僅次于你所持的8.21%的股份。沒準等她生了孩子,又能收到點股份當禮物。到時候,你的第一大單一股東的位置未必還能保得住。更麻煩的是,祁遇川手上也有不少名侖股份,他們夫妻若是聯起手來,以後你在公司恐怕要處處受制于人了。”

趙彥章平心靜氣地說:“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說到底只是個打工的,被踢了也就是一時之恨。可是趙董你不同,這些年,你為辛董出生入死,忠心不貳,圖的是什麽?你甘心一輩子當老二?我勸你趁年輕,早為自己做打算。”

“謝謝你的建議。”趙彥章眉心微蹙,“請你出去。”

柳東陽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拉開門揚長而去。

柳東陽走後,趙彥章整理文件的動作越來越慢,他微微咬緊了牙,将幾乎整理好的文件“啪”地丟回桌面,抵着桌子一角坐下,他脊背松弛地弓着,垂頭緩緩松開領帶。良久,他撈起一旁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想見你。想喝你調的馬提尼。”

辛霓拉開落地窗的紗門,從室內走去露天陽臺,陽臺被一棵大楓樹遮去了半邊天空,另一面可以看見遠處的山景。陽臺上有躺椅和陽傘,擺着幾件工藝品。辛霓伸手摘下一片楓葉,回身對青蕙一笑:“你真會挑地方,辦公累了,去陽臺上躺一躺,又像是在度假。”

青蕙微微一笑:“可惜你黃昏才來,要是清早來,這裏煙霧迷漫,很詩情畫意。只不過租金也不菲,我目前賺的錢剛夠房租和養員工的。”

青蕙低下頭,一小绺發絲從她耳邊垂下,她将有些松散的盤發解開,理了理又利落盤上。她習慣性地擡手在脖根處輕輕揉了幾下:“一天天下來,真怪累的。”

從英國回來後,她就搬離了大屋,在這個創業園租了一層樓,招了八九個員工開了間小型私募公司。她在自己辦公室後隔了一個休息區,工作和起居便都于一處解決了。

“嗳,我真是糊塗了,你喝些什麽?咖啡還是紅茶?我叫秘書倒給你。”

“不用了,不耽誤秘書小姐下班。”辛霓走到她的儲藏櫃前,指着裏面放着的調酒工具,“咦,你在學調酒?這麽有閑情雅致?”

“哪裏是閑情雅致?有時候遇到難搞的客戶,親自給他調杯酒,很容易就有了話題。用這種方式陪人家喝幾杯,既讨好又還能有幾分矜持。”

辛霓眼睛笑出彎月的弧度:“給我調杯吧。”

“做我客戶吧,做我客戶就有酒喝。”青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也未免太精刮。”辛霓假裝板起臉,“我不要喝了。”

青蕙一笑,從冰箱裏拿出原料,取了朗姆酒和酒器,娴熟地給她調了杯黛克瑞,其間,她還俏皮地對聚精會神觀看的辛霓表演了一招花式調酒的手法。辛霓看得很慚愧:“作為全職主婦,我連蛋糕花還不會裱,你竟都可以做調酒師了。”

青蕙将甜美怡人的成品遞給她:“你真打算待在家裏做主婦?不進名侖工作?”

“目前沒有工作的打算。”

“為什麽?”

“不想讓外面的人認為名侖現在是家夫妻店,也不想影響內部工作人員的情緒。所以,讓他去獨當一面就好。”

青蕙眯了眯眼睛:“婚後生活,感覺怎麽樣?”

辛霓會心一笑,有幾分腼腆地說:“不能再好。”

見青蕙似乎還在等着下文,辛霓不得不詳細補充:“我們目前正在一起選家具,他選每一樣東西時都很認真,好像把我們一生一世都考慮進去了;他買了倫敦的一家玫瑰花店,把所有玫瑰都空運了過來,每天傍晚,我們都在一起做移栽工作;我們養了一條狗,如果回家早,他會幫我給狗洗澡;晚餐我會親手做給他吃,再不好吃他也會吃完,然後幫我刷碗;除了不許我挑食以外,他很尊重我的生活習慣……以前聽人說,一個女人飛行的最高點就是結婚,結婚後就要慢慢落到地面上,導致我有些害怕婚姻。但實際上,和愛人腳踏實地、并肩前行的幸福感遠遠超過一個人飛行。所以,你打算什麽時候和高衍結婚?”

聽得出神的青蕙表情明顯一怔:“呃……這似乎不由我們決定。另外,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幸福。”

“高衍還在南非陪高伯母勘察業務?”

高衍回國後,一改往日的叛逆,對高燕瓊百依百順,并拿出接班人的學習姿态,陪她滿世界跑。目的是為了贏得母親歡心,讓她點頭同意青蕙過門。

“快回來了。他昨天還叮囑我跟你道歉,因為航班問題沒能趕來參加你的婚禮。”

“說不介意是假的,不過,我接受他的道歉。”

這時,青蕙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一看,對辛霓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走向陽臺。不多時,她返回室內,對正在小口品酒的辛霓說:“晚上有個客戶約我見面,不能留你吃晚飯了,改天我再約你。”

辛霓看了眼時間,放下酒杯:“晚上我剛好也有約,先走了。”

辛霓出門,穿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大廳,走向門外的旋梯。手機響起,是祁遇川,她接起電話,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臺階下走,一邊同他商議晚上碰面的地方。兩人講了十幾分鐘電話,就在辛霓邁出創業園大門的瞬間,她突然失聲道:“哎呀,專門來給青蕙送喜糖和禮物的,竟然忘了把東西給她。我回去一趟。”

她收了線,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待她再次站在通往青蕙辦公室的旋梯上,天已經半黑了。她歇了會兒腳,一路拾級而上。辦公室大門依舊洞開着,只是沒有亮燈,有些森然。她快速穿過辦公區域,轉身朝走廊盡頭的“總經理辦公室”走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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