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辛慶雄了悟地點點頭,神情裏有了點不易被察覺的變化:“說個題外話,這些年,博亞的保健品在兩岸三地賣得風生水起,口碑良好,怎麽康卓群一接手就出了質量問題?”

辛慶雄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祁遇川起身,替他斟了酒,半認真半戲谑:“也許并沒有質量問題,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小白鼠腹腔裏注射水都不行,何況注射保健品呢?可惜……”

“可惜有常識的人不多,以訛傳訛的人倒是占多數。別的東西出了質量問題倒還有補救餘地,保健品這種東西可真不能讓消費者有半點疑心。伯父有個問題想請教請教你,怎麽才能讓一個新聞那麽快地發酵?”辛慶雄端起酒杯,斜眼盯着祁遇川問。

祁遇川執杯淺笑:“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聽說這幾年,內地有了一些互聯網公關公司,這類公司雇了很多發帖員,只要你付錢,他們就能用很短時間造勢,引導互聯網輿論風向,比傳統媒體的影響力要大很多。這些人雖然讓人不齒,但在目前的網絡環境裏,他們是被默許存在的群體。”

辛慶雄細思極恐:“很可怕!常說蚍蜉撼大樹荒謬,沒想到有一天,蚍蜉真的能撼動大樹。就眼下形勢看,博亞會怎麽樣?”

“企業有很多種死法,前三種死法分別是:不正當競争、碰到惡意的“消費者”、媒體的圍剿。目前博亞至少中了兩槍,是萬劫不複還是遍體鱗傷,要看康卓群怎麽應對了。”

辛慶雄握酒杯的手緊了一緊,愣了半天,意味深長地說:“雖說商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我還是不願意看見一家企業死在不良競争裏。遇川,你以後行事要記住伯父一句話:路徑窄處,留一步與人行,留有餘人寬綽,自己寬綽。做生意雷霆鐵腕固然重要,但要做到大,且一輩子不倒,無德不立,無誠不興啊。”

面對辛慶雄的推心置腹,祁遇川并不為所動,但他還是謙遜地點了點頭,不疾不徐地笑言:“謝謝伯父的金玉良言,遇川知道了。”

辛慶雄盯着他的眼睛,神色變得鋒利:“你沒有真的聽進去。”

祁遇川也不笑了,笑紋褪去的臉異常深沉冷硬:“在認識伯父之前,我聽過很多關于你的坊間傳聞,也看過你的傳記。在我的認識裏,伯父是一個殺伐決斷的枭雄。為什麽現在變得這麽瞻前顧後、婦人之仁?”

“因為活太久了,見多了因果循環,開始有了信仰。這些年我做公益、做慈善,就是為了洗清早年犯下的一些孽。”

“僅僅是早年的孽?”祁遇川神色不善,目光裏掀起一陣波瀾,“難道伯父能保證自己近年來一心向善的同時,從沒有做過惡,沒有傷過人?”

“咳咳!”李管家大力咳嗽起來,咳嗽平複後,他笑着對祁遇川說,“遇川,我再敬你一杯。”

祁遇川紋絲不動,直直注視着辛慶雄,像是在為上一個問題讨要結果。他的眼神讓辛慶雄不寒而栗,他悚然動容,繼而魔怔一般呆住了。良久,他低下頭,看着面前的湯碗:“幾年前,我做過一件傷天害理、有悖良心的事情,我一直在心裏忏悔,也一直在彌補。”

這時,一直埋首不語的趙彥章陡然擡頭,幽冷地看着辛慶雄。

祁遇川仿佛笑了一下,漫不經心地說:“伯父,我們還是喝酒吧,這裏也不是教堂的忏悔室。”

“不,你聽我說完。”辛慶雄擡手制止他,“那件事之後,我一直沒法面對滿嘴仁義道德、背後卻會做下獸行的自己。我花很長時間,想了很多辦法去驅趕心底的獸性,但是越抗拒,越得不到解脫,差點以濫為濫,去做個徹頭徹尾的惡人。有天我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了一位學佛的朋友,他勸解我說,最粗淺的修道士總想着驅逐不該存在的欲念、惡念,但到了一定境界,會明白上天賜予我們的惡并不是多餘的。人不應該追求完全摒除惡,而是要想辦法了解、提防、征服它,與它和解,這樣才能進入另一種人生境界。”

面對辛慶雄推心置腹的話,祁遇川不以為然地一笑:“世界總是這樣,上位者喜歡談scholar art,還在厮殺的人喜歡談street art。談到獸性和人性,我很贊同一句話: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獸性,失去一切。所以,選擇獸性的我,大概沒辦法和伯父就這個話題促膝長談了。”

辛慶雄嘆了口氣:“為什麽非要去選?人性和獸性是相對的,但也是調和的。你得承認,卑鄙與偉大,惡毒與善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

“伯父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呢?”

“因為我希望女兒嫁給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我看到了你的獸性,但我相信你內心一定有很溫厚的東西,所以才能贏得我女兒的心。我希望你早些認識到自己的矛盾,坦坦蕩蕩地和阿霓一起生活。”

祁遇川像是被說服,又像是極度抗拒他的言辭,沒有任何表情,像是極倦怠,他蹙着眉,陷入了怪異的沉默裏。

這沉默重重地壓在席間衆人的心上,李管家和趙彥章眼睜睜看着祁遇川,內心竟都有些懼怕。情急之下,李管家再度賠笑,扯開喉嚨叫用人開了新酒,上了主食,又在言談上竭力造了些熱鬧,終于勉強将這僵局打破。

送走祁遇川後,辛慶雄于原地松了口氣,面上露出些既疲憊又空虛的神情。

“三爺,到吃藥的點了。今晚早些休息吧。”

辛慶雄轉臉靜靜看向李管家:“小李,你怎麽看祁遇川這個人?”

“亦正亦邪,心機深不可測。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很難相信一個年輕人,竟然能有這樣大的籌謀。不過,他對大小姐倒是用情至深。”

“怎麽見得?”

“他說起大小姐時,神色是那樣的不同,那是發自內心的東西,作不了假的。”

“你說我可以信他嗎?”

“這……我不好置喙,還需要三爺自己做個定斷。”

“聽過一個故事嗎?你從背後把一個人推進水裏,再把垂死掙紮的他救起來,你就成了這個人的上帝。今天來看,這小子确實是傾盡全力幫了我,但認真一想,名侖今天的敗局也是因他而起。現在,他趁亂吸納了名侖5.9%的股份,又逼得我不得不大力去做完全陌生的新能源。想我縱橫一生,到最後卻要被一個毛頭小子牽着鼻子走。不可謂不諷刺。”

李管家也深深嘆了口氣:“大小姐遇上這樣一個人,也真不知道是緣是劫還是孽了。”

一時間,這對憂心忡忡的老友都陷入了對未來的憂愁和迷茫中。

次日清晨八時,名侖召開發布會公布收購大盛電力。

九時三十分,名侖股價高開高走,一日穩漲五成,徹底轉敗為勝。

與此同時,博亞的保健品醜聞一夜之間大失熱度。本已焦頭爛額的康卓群大喜過望,趁勢策劃出一個“博亞管理層當衆齊喝中藥酵素”的新聞事件。他帶領博亞的管理層齊赴杭州,提前公關各大媒體,于一切穩妥後的第三日,在杭州市民廣場發起活動。活動當天,以康卓群為首的博亞管理層在電視直播中,當衆飲用多瓶酵素,同時鼓勵圍觀群衆有獎試喝。

活動結束後,媒體第一時間将新聞傳播出去,大大地淡化了博亞的危機,使博亞獲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等康卓群再回鏡海時,名侖已領漲龍頭,連續六個漲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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