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緣難拂
“微臣陸子衿,參見陛下。”陸子衿由楊總管帶着來到昭明帝面前,連眼皮都不敢擡,直接跪倒行禮。
“起來吧。”昭明帝笑。
陸子衿擡頭,卻見昭明帝身邊立着一個綠衣女子,那女子臉如滿月,目似明珠,可不正是華月麽!
他的臉瞬間白了。
“月兒,這就是朕剛跟你說的新科狀元,以後就是朕的侍中。”昭明帝回頭對自己的妻子介紹。
華後臉上的微笑早已僵在臉上。她萬萬想不到,昭明帝說今晚會來宮裏的侍中、此屆的狀元郎,竟然就是那個在自己夢裏千百次出現的人……
“月兒,你怎麽了?”昭明帝見華後臉色蒼白,立刻攬住,焦急地問,“怎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宣太醫?”
“不,不。”華後這才如夢方醒,趕緊平複情緒,“臣妾……臣妾只是突然有些不适。可能……可能是晚飯吃多了。”
“看你以後還吃那麽多!”昭明帝無奈,“要不要請太醫?”
“不用了,無甚大礙,臣妾……出去透透氣就好了。”她低着頭道。不敢看陸子衿的眼睛。
昭明帝點頭:“好吧,那你帶甜兒去蘊香齋吧,一來透透氣,二來你還沒見過皇妹。想來她現在不忙了,讓她帶你到處走走,熟悉熟悉宮裏,也消消食。”
他喚來甜兒,囑咐她好生照顧皇後,又無奈地叮囑華月:“下次別吃那麽多了哦。”
“嗯。”華後低聲應着,渾然不知身在何地。便由甜兒領着往蘊香齋走了。
轉身的瞬間,她聽見一個最熟悉的聲音,卻透着從未有過的恭敬:“微臣,恭送皇後娘娘。”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去完成自己該完成的禮儀。只随着甜兒踏着虛步離開。
直到走得遠了,才戀戀不舍回望。
宮深如海。哪裏還能望見那襲青衫?
她吸吸鼻子,兩顆眼淚如珍珠般滾落。
“娘娘,您怎麽了?”甜兒張着天真的眼睛,怯怯地問。
想來這小丫頭被自己吓着了。華後深吸了一口氣,強換上一副笑顏:“沒事,本宮……被風迷了眼。”
“要不要甜兒幫您吹吹?小時候我娘被風迷了眼,甜兒吹一吹就好了。”
“不用。”她含淚笑着答。
甜兒乖巧地“嗯”了一聲。不再多話。只領着她繼續前行。
華後看着甜兒小巧的身體、純淨的臉龐,突然由衷羨慕。論年齡,她們差不了多少。但吃過愛情苦的女子會莫名滄桑很多……
或許,每一個女孩出生時都是純淨歡欣的,她們愉快地生活,享受着上天賜予她們的青春,如花蕾般盡情美麗甜蜜。直到有一天,她愛上一個男子,學會去關注一個人,去在乎一個人,去期盼一個人,去糾結一個人……若是無果之緣,在結束時免不了帶
一身傷痕與感慨。甚至,有更執着者,不肯放手,終日飲恨。此間種種,與年齡無關。
所以,十八歲的華後和十七歲的甜兒,有着天壤之別。愛過一個男子、又嫁過一個男子的華月,已經是一個女人。而白淨如紙的甜兒,還是一個女孩。
女孩,比女人要快樂得多吧?
胡亂想着這些,蘊香齋已到了。
“恭迎皇後娘娘!”蘊香齋的宮女太監們見華後造訪,趕緊跪下行禮。
那邊早有太監進去禀報了。
華後待嫁時就住在蘊香齋,這些小宮女們也正是當初伺候她的人。進宮最初相處的人,總是倍感親切。華後溫和笑笑,攙起她們:“起來吧。”
“皇嫂——”
随着一個拖長的嬌嫩聲音,一個紫色的人影朝華後撲來,逮住就是一通抱:“我可算見到你了。”
華後對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有點吃不消,支支吾吾賠笑道:“呃……你是……吟香皇妹?”
來人明朗如朝陽,一雙眼睛更是笑眼彎彎。她一身紫色的華麗宮服,頭上插着一支孔雀形的金步搖,孔雀眼裏的夜明珠熠熠生輝。有如此氣派者,不是公主是誰。
吟香公主拖着她的手撒嬌:“難道我不像公主麽?”
“呃,像,像。”華後答應着。對這個公主跳躍的思維,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香兒,不許欺負你皇嫂。”随着一個慈祥帶笑的聲音,無雙太後緩步走了出來。
“母後!”吟香公主撅嘴,“我哪有欺負皇嫂?”
她又靠上華後的胳膊:“我在跟皇嫂親熱呢。”
“對吧,皇嫂?”她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華月,笑顏如花。
華後微笑。這笑倒不是敷衍,眼前這個女孩跳脫如白兔、燦爛如朝陽,正是她最向往卻最缺少的。是以,對這個皇妹,她竟是第一眼便真的喜歡上了。
無雙太後顯然也極疼愛這個女兒,卻依舊端着架子含笑斥責:“沒規矩!讓下人看了像什麽話!還有,你回宮都好幾天了,也不想着去看母後,也不念着去看你皇兄皇嫂,倒要我們趕來看你,成什麽樣子!”
吟香公主這次倒不反駁,而是乖乖低頭忏悔:“對不起,母後。對不起,皇嫂。”
說罷又換上一副笑顏:“所以我帶了東西回來賠罪呀。”
她拉着華月便往蘊香齋走,邊走邊道:“皇嫂你來看,都是我從天山帶回來的好東西哦。”
無雙太後看着女兒的背影,含笑無奈搖頭。
卻說吟香公主給華後看的是一朵冰雪雕成的蓮花。冰晶的花瓣,在燈光下尤其剔透,說不出的清冷孤絕。
華月大奇:“這是冰麽?”
“是呀,貨真價實的真冰。不信你摸摸。”她拉起華後的手,去觸摸冰花。果然觸手刺骨。
華後縮回手:
“好奇怪,這冰怎麽不會化?”
“這是天山底下異常珍貴的千年寒冰,是不化的。”吟香公主道,“聽說這個要挖下百米,才能采得。然後又要經過特殊的工序,才能雕琢至此,很難得的。它叫‘雪芙蓉’,一年定量只出一朵。”
華後啧啧稱奇:“還有不會化的冰呀?真難得。”
“嗯,這就像愛情。只要心裏有愛,即便是冰做的花,也會永遠盛放的。”吟香公主說這話時,眼裏透着難得的認真,連聲音也變得輕柔了。
華後看着眼前這個小女孩。想起昭明帝說過她是個“古靈精怪的傻丫頭”,又想起之前她傳召白雲飛的種種。突然有些感動:能說出如此一番話的女孩,心裏該有着深深的愛吧?此刻,她看着這朵雪芙蓉,想的是誰?是那一身白衣麽?
吟香公主捧起雪芙蓉的盒子,端到華後面前:“皇嫂,這是特地帶給你的,祝你和皇兄的感情就像這朵雪芙蓉,千年一遇,花開不敗。香兒回來遲了,沒趕得及你們的婚禮,在這裏給皇嫂賠罪了。”
華後被她說得心裏暖暖的,莫名感動。
她接過盒子,心裏卻頗有些愧疚:這樣的自己,配得起她的一聲皇嫂,和這一朵雪芙蓉麽?
腦裏,青衫閃過。
一聲嘆息。
從宮裏走出來的陸子衿,也是心事重重。
在乾清宮遇見華月,是他雖然預想卻沒有預料到的。按理,她該住在後宮吧。
他們感情很好吧,居然帝後同宮麽?
看她當時的表情,分明認出了自己。
看她當時的不自持,是跟自己一樣……還沒有忘情麽?
而昭明帝宣他進宮,其實并未說什麽大事,不過是跟他談了些詩詞歌賦,以及昭明帝最近在看的《道德經》。直到最後,昭明帝才提了一下周邊各國的形勢,讓他發表看法,他說了一些見解之後,昭明帝只笑,并不深談。
是否,昭明帝覺得自己無能呢?
當日瓊林宴宣旨,衆人都道陸子衿鵬程萬裏,自己也頗有些淩雲壯志。只是如今,心裏卻有些沒底了。
而此時的張子齡和顧回,也在談論當日瓊林宴的事。
“你說陛下設個侍中,到底是什麽意思?”張子齡喝下一杯酒後,鎖眉思索,“按說邊疆大事有白元帥,國務上下有你我,我們感情又好,不存在什麽不能說的呀。他用得着再設個專屬侍中嗎?說是在他幕後出謀劃策,他有什麽謀策要他出的?”
顧回不答,自顧自品茶。
張子齡看了看顧回,繼續琢磨:“奇怪呀,陛下有什麽事不都是找我們商議的麽,要這個侍中幹嗎?”
顧回嘆了口氣,放下茶杯:“兄長你就不要猜了,天心難測。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好。”
張子齡眼睛一亮:
“你知道?”
“我不知道。”顧回再度拿起茶杯。
張子齡按住他的手,笑:“你又猜到了,對不對?來來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告訴老夫。”
顧回無奈嘆氣:“知道那麽多幹嗎?給陛下留點神秘不是很好麽?”
“說嘛。”張子齡笑呵呵看着他。
顧回沉吟:“你知不知道三國時候的楊修是怎麽死的?”
“知道,但是陛下不是曹操。”張子齡依然笑容滿面,“你的智慧也遠不是楊修那等小聰明可比。”
顧回無語。
終于,他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問你,你覺得陸子衿之才如何?”
“文采出衆。”
“除了文采。策論之術、政治見解呢?”
“不算太好。”
“兄長你真是善良,說誰都不肯說得太差。”顧回輕嗤,“他那策論我看過,何止是‘不算太好’,根本就是華而不實、誇誇其談!”
張子齡微笑着沒有反駁。
“但是他文采出衆有目共睹。文名在外也是人所共知。就連我上次的對聯被他對出之事,也被用來渲染,街知巷聞。”顧回續道,“科舉考試,他是實至名歸的狀元郎。陛下殿試即便看出其浮躁不堪大用,亦不好當面點破,怕掃了主考官顏面,也怕傷了天下奉他為典範的苦讀士子之心。所以,他想出了這麽個官銜,既不放心讓他治理地方,又給了他一個狀元名分。”
張子齡這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腦門,大笑:“高!高啊!陛下真是我們的陛下!”
顧回搖搖頭,抽回手,繼續斟茶欲飲。
這時,一個下人來禀報:“丞相,府外有一名女子求見。”
此時是在顧回府上,下人口中的“丞相”自然是指顧回。顧回文名在外,清雅出塵,又年少拜相,早已是烏國不知多少女子的夢中人。找借口來拜訪的女子,不計其數。
張子齡呵呵笑,舉杯飲酒,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他很樂得看白雲飛和顧回的風月官司。
顧回略一思索,道:“我并不記得曾約了哪位女子相見,想來是她記錯了。你回了她吧,就說我沒空。”
下人遞上一副畫卷,低首回道:“啓禀丞相,那女子說您看了這副畫就會見她了。”
“哦?”顧回接過畫卷,展開。
畫紙上,一位女子如九天玄女,淩空而舞。腰肢玲珑,媚眼如絲。說不出的驚豔旖旎。
畫的左下角,蓋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顧回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