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歌盡桃花
暮來朝去韭露稀,假意真情莫須問。
朝暮樓的注解,如同它的主人,讓人忍不住流連嘆息:是怎樣的女子,才會這樣通透,直抵人心?
樓心月和夏絡殃來朝暮樓的時候,顧骊歌正在唱堂會。
京城的男人都知道,顧骊歌的身份向來暧昧:她是朝暮樓的老板,卻又陪客;雖陪客,卻又不賣身。而她陪客,也向來只随自己的喜好,若順眼,可以分文不取陪你一晚;反之,即便你腰纏萬貫、三世公卿,也休想進得香閨。
所以很多百求一面而不得的人,只能來看她演的堂會。
顧骊歌愛演堂會,街知巷聞。
歌盡桃花扇底風——烏國歌者衆多,獨獨顧骊歌得此殊榮,并不是因為她愛唱歌,而是因為她愛唱堂會。甚至,她從不曾唱過一支單獨的曲子。但每月一次的堂會,卻是風雨無阻。
顧骊歌的堂會向來座無虛席,夏絡殃和樓心月趕到時,已經找不到位子,只好站在角落裏聽。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這次顧骊歌唱的,是最拿手的《牡丹亭》。
戲臺上,杜麗娘為豔麗春光動情吟唱。
戲臺下,看客們為曼妙佳人目迷神牽。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呖呖莺聲溜的圓……”
婉轉的歌喉,流轉的眼眸,能停雲止水,亦能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戲臺下的看客,随着臺上女子的一念一唱一甩水袖,魂兒早就飛進了牡丹亭,與杜麗娘一起,同等那一場即将到來的“驚夢”了。
終于,曲終,歌停。
臺下的看客這才反應過來,不知誰率先叫出一聲“好”,緊接着掌聲如雷鳴般響起。
顧骊歌清伶伶站在戲臺中央,低首欠身,給大家道個萬福,然後旋身盈盈而去,如一朵流雲。
衆人癡癡望着,直到看着她的最後一片裙裾離開舞臺,才戀戀收回目光。
樓心月也呆在當地……那個女子,好美。
若不是男女有別,她甚至認為臺上那個杜麗娘,是顧回塗了胭脂、妝了水粉,描眉貼片登臺的。
果然是兄妹,如此美貌,如此舉止風度,只怕天下再無第二家了。只是,這兩個是孿生兄妹麽?怎會像得如此厲害?只是一個素面朝
天,一個脂粉輕施,所以一個是清雅如仙的男子,一個是魅惑傾城的紅顏。
心裏莫名,對顧回的想念,更濃了。
她回頭,見夏絡殃還一臉意猶未盡地陶醉着,無奈撇嘴:“人已經走了,還看什麽。”
“人雖然走了,接下來還有好戲呢。”夏絡殃對她神秘一笑。
“什麽好戲?”她奇怪。
夏絡殃輕咳一聲:“不告訴你。”
“哎呀,說嘛,賣什麽關子?”
“你是女人,這些事還是不知道為好。”夏絡殃的臉上有些暧昧的尴尬。
樓心月越發好奇了,擺出一副誓死求知的表情,抓住他的衣領:“說!”
“咳咳,好吧。”夏絡殃撥開她的手,附耳到她耳邊,“她接下來會選男人陪夜……”
“什麽?”樓心月大叫一聲。
夏絡殃趕緊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噓……”
“不是。”樓心月急道,“她不是顧回的妹妹麽?幹嗎如此……”
如此女子,卻在這煙花地行如此之事,簡直是錦衣夜行!怎能不讓人嘆息……尤其,絕美如樓心月,已經對顧骊歌這個女子,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誰知道呢。”夏絡殃攤手,“反正顧骊歌的事,都是謎。”
“她背後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樓心月嘆息。作為女子,她知道,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必然是經過了一段刻骨往事,才會如此甘心作踐自己。
可是她又有些不甘:“即便受了刺激,發洩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麽要用男人作踐自己呢?陪不認識的男人……那個,不會很……惡心麽?”
夏絡殃看着她,眼睛滴溜溜的轉着,然後帶點痞氣地笑問:“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樓心月回看他,一臉迷茫。
“她找男人陪夜,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玩玩琴棋書畫,談談花鳥魚蟲什麽的,并不會做什麽啊。你腦子裏,都裝些什麽玩意啊!”
“呃……”樓心月懵了,“你是意思是……”
“顧骊歌至今仍為完璧!”夏絡殃翻了個白眼,接着又聳聳肩,“當然,她之前有沒有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碼她來朝暮樓後,從來沒有做過真正出軌的事。”
樓心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絡殃。
“你不信?”
“不,我信。”樓心月确實相信,因為美麗神秘如顧骊歌,如果真的委身于誰,對那個人而言,是無上光彩的事。男人自古愛面子,肯定會說出來的,即便表面不說,也會暗地裏放風出來。既然傳言都說沒有
了,那就肯定沒有。
夏絡殃似乎來了八卦興致,續道:“這個女人跟你一樣神秘。聽說曾經有人接近過她,但死了。每一個接近她的人,都死了。”
樓心月看着夏絡殃。
“聽說,曾經有不少藝高人膽大的人試圖接近她,但都橫屍當場。即便是當年的采花大盜桃花謝,潛入朝暮樓後都沒有再出來。
樓心月心裏一震。要知桃花謝采花數十年,一直是武林公害,少林武當曾經聯袂緝拿,都被他逃掉……這個朝暮樓,裏面到底隐藏了什麽?
夏絡殃見樓心月的眼睛漸漸發光,立刻猜到她在想什麽,趕緊阻止:“有些地方是禁忌,你我行走江湖都應該懂得,沒事別去碰!腦袋可只有一顆。”
樓心月笑:“是麽?那我那會的七夕之約不也是禁忌麽,為何你敢去?”
夏絡殃無語。行走江湖多年,他早已不是初生牛犢,自然知道回避江湖中動辄喪命的禁忌。那次心月島之行,完全是為了心上那個女子……
“哼哼,沒話說了吧?”樓心月冷笑,“你可以為了你心中的人去心月島,為什麽我不可以為了我心上的人查朝暮樓?”
夏絡殃說不出話了。
終于,他認真道:“你聽我說,這裏絕對比你的心月島危險,因為你的心月島再厲害也只有一個樓心月,但朝暮樓,背後可能是一個龐大的謎團。”
他看樓心月完全是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終于無奈嘆息:“好吧,我陪你去。”
“我想,這個世上,還沒幾個地方能攔得住你我聯手吧。”夏絡殃苦笑着補充,仿佛安慰對方,又仿佛安慰自己。
樓心月微笑。
這時,一陣鑼鼓聲響。
一個笑靥如花的女子走了出來:“各位爺今晚有福氣了,我們老板今晚接客!”
臺下呼哨聲、敲桌聲、歡呼聲,響如雷。
那女子比了個“停”的手勢,繼續笑道:“規矩就不用千千多說了,還是照舊。”
這時,一個小丫頭捧着一個花籃,走了上來。花籃裏,有兩封紅色的信封。那名喚千千的女子含笑伸出手……
衆人都屏息凝神,看她的手緩緩觸到上面一封,停了停,撥開,取了下面一封,輕輕拿出。
千千緩緩打開信封,從裏面抽出一張粉紅的紙箋,微笑念:“文試!”
“操他娘的!”随着千千話音剛落,下面武人打扮的就垂頭喪氣罵開了,“這次又沒戲!白來了。”
千千微笑:“請參加文試的公子随我來。其他客官請去偏廳
,另找姑娘。”
一批江湖中人打扮的搖着頭,罵罵咧咧被小丫頭領去了偏廳。只餘幾個綸巾書生,昂着頭一臉興奮,等着跟千千進去比試。
樓心月看不懂。夏絡殃便跟她解釋:原來,要顧骊歌陪夜可不容易,她每月只在堂會後有興致陪客,還必須從客人裏通過“文試”和“武鬥”兩種方式,選出一個最佳人選。而她選的,并不一定是文采最出衆或武功最高的,而是她看得最順眼的。也有人說,她選的是與當晚戲中男主最相似的。并且,她會有意無意讓對方扮成戲中的男子。比如,她今晚唱的是《游園驚夢》,那麽,今晚與她共度的男子必然就會被扮成柳夢梅。
樓心月笑,這女子也跟自己一樣,喜歡玩花樣。果然絕倫都不好相與麽?
想起夏絡殃對這些如此熟知,她忍不住問:“你也來比過?”
夏絡殃笑,笑得比蜜還甜,仿佛回味一件極美好的事:“自然,我當時比的武鬥。”
“哦?”樓心月白了他一眼,冷笑,“那你扮的是誰?”
夏絡殃一愣,道:“呂布。”
那一夜,她是貂蟬,他是呂布。她叫他“将軍”,溫如水,柔如風,讓他仿佛被人放進陳年老醋裏泡上半個月,再拿出來晾幹……整個骨頭都酥透了。
說實話,那之後,再沒見過那麽媚的女子。甚至華月和樓心月,都媚不到如此。顧骊歌那種柔媚,是媚到骨子裏的,是能讓男人酥麻的。那是……女人中的女人。
“哎,你看,那人不錯。”樓心月一指書生堆裏的一個青衫男子。
夏絡殃看去,那男子一襲青衫,昂頭直背,果然在衆書生中鶴立雞群。只是這人怎麽有些熟悉……他定睛一看,驚呼:“陸子衿!”
那人正是陸子衿。他在書生堆裏,跟着衆人正準備随孫千千進去比試。
夏絡殃氣不打一處來,想也不想,便去人群中把他揪出來:“你給我出來!”
夏絡殃一口氣将陸子衿拖出朝暮樓,摔到地上:“你他媽想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