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冬夜初涼
時間已是初冬。
陸子衿在院子裏長身而立,薄薄的雪花輕輕地下着,給他的頭發蒙上了一層晶瑩的白。這是初冬的第一場雪。
記得華月是很喜歡雪的。有一年風雪尤其大,華月穿着淡綠的裘披風,在雪地裏盡情玩鬧,笑得比雪後的陽光還要燦爛。
雪地上,打完雪仗的華月趁着興致為他跳了一支“鳳朝陽”。淡綠的衣裳,如墨的長發,白嫩紅潤的臉頰,美得如詩如畫。彼時,她以為他們會這樣相伴一輩子,而他,心裏卻一直有着不安。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雲泥有別。她是可妻王侯的華府千金,而自己,不過是一文不名的窮書生。只怕到了求親那一日,她的父親不會同意啊……
所以,他更拼命地讀書,以求取功名。他天真地想,或者他日金榜高中,會有一絲成功的可能。
然而,不等他金榜高中,她已被欽點進宮獻舞。他比誰都清楚:華月之姿,世間無雙。她是一輪明月,再閃耀的星星也遮不住她的光華。若進宮獻舞,必定會點亮帝王的眼。
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他心痛如絞。但是華月來找他私奔時,他還是拒絕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能走到哪裏去呢?
更何況,他還有含辛茹苦把自己帶大的老母啊……母親一生孤苦,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來唯有自己這一依靠……她為了家用,白日裏為人洗衣做零活,晚上還要紡紗至深夜,一心只盼着兒子他日可以金榜題名,一朝高中。他,身為人子,如何能就此離去?
月兒啊月兒,此間種種,你可明白?
也許華月并不明白他的難言之隐,一如他不清楚華月的一往情深。
上次去朝暮樓借酒澆愁,偶遇夏絡殃,才從他的口中得知,華月曾經為了不入宮,居然用簪子劃破臉頰……容顏之于女子,何其重要!她在劃下那一道的時候,內心是多麽痛苦?對皇宮是多麽抗拒?對他,又是多麽信任啊?她信他不離不棄、美醜不移,才會放心如此吧?她以為他們早已連為一體、不可分割,才會如此吧?
然而,他又給了她什麽樣的答複?
念及此,心緒難平,翌日才會忍不住趁昭明帝上朝,沖去乾清宮,想再摸一摸她的臉龐,親一親她的額頭……無奈,忘情的他們遇見了回宮的昭明帝,所幸沒被發現,卻讓他陰錯陽差做了她的琴師父,是福?是禍?
而緊接着,他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學生——吟香公主。
吟香公主是個讓人頭疼的學生。不止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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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她調皮,也因為她笨。
在陸子衿連續教了三天後,吟香公主還是連最基本的指法都搞不懂,用來練指的簡單琴譜被她彈得亂七八糟、喑啞嘲哳。
“呀!“随着一聲驚呼,香兒握住手指。
陸子衿和華後趕過來:“怎麽了?”
吟香公主松開手指,皺眉:“破了。”
“呀,流血了。”華後取下手絹,給她包紮,“怎麽這麽不小心,別彈了,過來坐一下。”
“不,我要彈。”
“彈什麽呀,你都連着彈三天了……也該歇會了。是不是?”話到嘴邊,華後換了言辭。其實她想說,你都連着彈三天了還是這樣,再彈也白彈。想了想,終是不忍打擊她。
“不,我一定要學。”吟香公主咬着嘴唇。
華後看了看她,沉默不言,然後對陸子衿示意:“你先下去吧。”
“喏。”
待那襲青衫走遠,華後望着漸漸消失的背影,嘆了口氣。這才拉着吟香公主坐下:“香兒,告訴我,為什麽要這麽拼命學琴?”
“我……”吟香公主咬了咬嘴唇,終究還是道,“因為雲飛哥喜歡會彈琴的女孩。”
“你怎麽知道?”
“上次雲飛哥跟我說的呀!他說喬家三小姐彈的琴聲讓鳥兒都不肯離開,繡的花連蝴蝶見了都會飛過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咬着嘴唇。
看着香兒手指上的傷痕,除了剛剛彈琴劃傷的,還有細小的針孔……想來,她這些日子在蘊香宮埋頭不出,是學刺繡吧?
華後的心一沉。
良久,她問:“香兒,你很喜歡白元帥?”
“嗯。”吟香公主低頭輕輕承認。
“可是他喜歡你嗎?”華後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也許……會有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吟香公主手一抖:“皇嫂你說什麽……我……”
華後是真心疼愛了這個女孩,所以不忍心她繼續盲目癡迷下去:“香兒,你聽我說,感情之事,是強求不來的。”
吟香公主低着頭,不說話。
“香兒。”華後語重心長,“愛情是美好的。但若過分執着不屬于自己的人,反而會傷到自己,也會讓愛難堪。我們應該找的,是自己的正緣,而不是執拗于不屬于自己的人。”
吟香公主沉默良久,終于擡起頭,用雪亮的眼睛看着嫂子:“皇嫂,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很愛他,只愛他。”
華後心裏一震。“我很愛他,只愛他”——這樣的話,曾幾何時,自己也篤信
不移。
“所以,皇嫂,不管你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真的不喜歡我,我都不會改變。因為……我是一個跟着心走的人。”
“可是……愛是兩廂情願啊。”華後看着這個女孩,仿佛看到之前的自己,忍不住憂心。
“我會讓它兩廂情願。”吟香公主答,微笑。
華後啞然。突然,心裏塞滿感動。或許,愛最原始的狀态就是如此吧——不問結果,不想回頭。就那麽篤信自己與心愛的人會牽手一生……即便是迷信,也會迷信到底。
“好!那我教你。”
“教我什麽?”
“教你……怎麽讓它兩廂情願。”
“真的?”吟香公主眼睛一亮,繼而驚喜,“太好了,皇兄那麽喜歡你,你肯定有什麽辦法,快教我快教我!”
乾清宮裏,兩個如花女子嘻嘻哈哈推攘成一團,吃吃笑着咬耳朵,說着只有女人間才能說的秘密。
是夜,昭明帝躺在床上,摟着妻子:“寶貝,聽說你今天教香兒禦夫術了?”
懷中的華月回頭:“咦,你怎麽知道?”
昭明帝拉了拉被子,蓋住妻子的香肩,掖了掖被角,笑:“香兒那丫頭今天神神叨叨的回去,朕有些好奇,就問了飛羽。”
“飛羽?”
“嗯,以前沒告訴你。他是朕的影守之一。”
“影守?”
“嗯就是像影子一樣的守衛。朕有兩個影守,一個叫飛羽,一個叫清弄。他們脫離于禦林軍之外,一直在暗處守衛着朕的安全。娶了你之後,朕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每次離開都會安排飛羽暗中保護你。”
華後大震。影守……果然是皇宮深似海,誰能想到,禦林軍之外,還有影守?怪不得,歷來皇帝荒淫無度者多,遭到刺殺者卻極少。原來……都是善算計的人。
“呵呵,朕之前忘了告訴你,你不會生氣吧?”昭明帝笑笑續道,“不過你放心,至少你洗澡的時候他是不敢偷看的。”
皇帝有影守的事,向來都是宮廷機密,因為那是帝王為了自身安全安排的最後一步棋。今日他在枕席間肯對她和盤托出,可見對妻子早已毫無防範。可是……
華後心一跳,想起一件事:“那……每天你不在的時候,他都在暗中看着我嗎?”
“是呀。”昭明帝抱着妻子,伸手來摸她小腹,随口道。
華後卻臉色慘白。
“你怎麽了?”昭明帝感覺到妻子小腹收縮,扳過她的肩,擔心地問,“怎麽臉色這
麽難看?”‘
“我……”她早已忘了說臣妾,唇齒都有些打顫,“我……我沒事。”
“你怎麽了?”昭明帝還是不放心,将她更緊了緊摟進懷裏,再度掖了掖被子,“是不是冷啊?”
“嗯……”她木然應着,有些哆嗦。
“不怕,有朕在。”昭明帝緊緊擁着妻子。
華後靠在昭明帝溫暖的胸膛裏,依然忍不住發抖。因為——如果影守飛羽一直都在暗處,那麽那日她跟陸子衿見面的場景,必定全部落入了他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