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娥眉遭妒
時間一天天的過,華後漸漸發現這樣的日子也挺好:有一個愛自己的夫君;實現了父親的期望;與夢萦魂牽的那個人還依然可以見面。
而最近,她跟陸子衿的相處更微妙了。因為再沒有吟香公主在場了——那個任性的小公主,固執地随兵馬大元帥出征去了。
烏國建國剛歷兩代,根基不穩,鄰國曾經趁少帝登基頻頻在邊境滋事,其中最嚣張的就是離國。那時,十多歲的昭明帝只能選擇忍,憑着懷柔之術,內撫群臣,外和諸鄰,更靠着白雲飛的絕世威名,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将傾!一路四五年,烏國竟偷安至漸漸強盛。
于是白雲飛将征讨離國之事提上議程。昭明帝與其一拍即合,遂召張子齡與顧回商議,張子齡天性謹慎,撫髯良久覺得應該休養生息再等幾年出兵也不遲,顧回卻說自己不懂兵法,不懂判斷此行的勝敗。
白雲飛與張子齡争執不下,最後顧回笑拉張子齡:“兄長勿再争了,兵家之事,元帥比我們清楚。”算是默認了白雲飛的決定。
昭明帝笑。
次日,昭明帝早朝頒旨,令兵馬大元帥白雲飛,起三軍,征讨離國。
而吟香公主聞言,使出一哭二鬧三絕食的功夫,終于迫得無雙太後與昭明帝就範,答應她女扮男裝,随軍出征。
被宣召進宮的白雲飛知道此事時,狠狠清了清嗓子,方道:“敢問陛下和太後,是想要微臣護得公主安全,還是想要離國的城池?”
昭明帝笑:“公主和城池,你都要給朕帶回來。朕相信你可以的,雲飛哥。”
白雲飛看着昭明帝一臉促狹的笑意,嘴角抽搐了幾下,低頭接旨:“微臣……遵旨。”
一旁的吟香公主也低着頭,微笑。半晌,輕聲道:“雲飛哥你放心,香兒不會拖累你的。我在天山跟師父很認真學過功夫的!這次回來,也是因為師父說我已經天下無敵……”
白雲飛的嘴角再度抽搐,勉強笑笑。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那可憐的師父大概跟自己一樣,只想早點打發她回家,于是編了這麽個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的拙劣借口。
話說這次烏國出征離國的事,陸子衿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大臣。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昭明帝并未詢問過他的意見。而他這個侍中是不需要上朝的,所以朝堂頒旨時他亦不知道。直到大軍已動,京城人盡皆知,他才和百姓們一起得知。
乾清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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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昭明帝還未退朝歸來。陸子衿盤膝坐在地上,一
遍遍彈着《卧龍吟》,形容抑郁。
華後在一邊實在忍不住,道:“《卧龍吟》本是世外清音,你卻彈出如此抑郁之氣,豈不可惜?”
“噌”的一聲,一根琴弦崩斷。
陸子衿擡起頭,冷笑:“卧龍常有,劉備不常有。”
“何出此言?”
“呵呵,諸葛孔明何其之幸,得劉備三顧以問天下!”他眉眼間的抑郁之色更濃,“我陸子衿十年寒窗,學富五車,不輸孔明!卻為何屈就至此?”
華後一怔,半晌,道:“你是怪陛下沒有重用你?”
“難道不是?”陸子衿看着華後,“你的夫君貴為人主,卻為何偏頗至此——同是狀元,顧回二十歲封相,我卻只能做什麽侍中!說是為他出謀劃策,可他找我問過何策?已經兩年了!我拿着俸祿領着官銜,卻什麽都沒做,只每日在這深宮裏,教女人彈琴!”
他一拂袖,古琴被掃落在地,發出低吟。
華後怔在當地。良久,她幽幽道:“子衿,其實……你不覺得很多東西不是讀書能讀到的嗎?”
“什麽意思?”陸子衿扭頭看着她。
“我是說,才華跟文采并不等價。治理國家之才跟吟詩弄月之才,也并不是一回事。”華後咬了咬牙,終于說出一直深埋心底的話,“我們認識很久了,我想我多少還是懂你的。不錯,你确實有才,但有的是文才。這種,并不是卧龍先生當初分鼎天下之才啊……你跟他,不一樣。”
“什麽……你,你說什麽……”陸子衿如遭電擊,第一次,他聽見人如此評價自己,而且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你是說我華而不實?”
“我不是這個意思。”華後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心疼了,口氣放和,“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也要懂得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你的長處在你文采出衆,即便子建再世、謝安重生,亦不過如此。子衿,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有文才的人……”
“可是卻沒有濟世之才!”陸子衿打斷,大聲道,“原來在你的心裏,就是這麽看我的!原來,我在你心裏,是個只會……吟詩弄月的繡花枕頭!”
“不,不是,不是這樣。子衿你聽我說,我是真的覺得你是我見過文才最好的人。”華後上去安撫他,認真道,“坦白說,我自認所讀之書不算少,也一直未見過誰看過的書比我還多。但你做到了。從四書五經到禮儀春秋,從史記傳說到列國史書,只要我知道名的,你都看過!你學識的淵博,和文采的驚豔,都讓我真心嘆服……”
“夠了。”陸子衿推開她的手,
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子衿!”華後喊。
陸子衿停步,卻并不回頭,只冷冷說了一句:“我是個男人。”
然後,揚長而去。
我是個男人,志向是經世治國,不是吟詩弄月!原來,在你心裏,我陸子衿,只是如此?
華後看着他快步而去的背影,心中也有些憋悶。為什麽你從來都聽不進真話?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啊……
如果是兩人單獨相處,或許她剛才會追上去拉他回來安撫一番,但自從知道有影守在側後,她再不敢輕易跟陸子衿靠近了。而期間緣由,又不好與陸子衿明說。今日被他如此一陣搶白,也頗為窩火。
翌日,陸子衿如常來乾清宮教琴,一名宮女卻擋在門前傳命:“陸大人,皇後娘娘說今日身體不适,不想練琴,大人請回。”
陸子衿一愣,沒說什麽,悶頭而去。
又翌日,陸子衿繼續來乾清宮,依然是那個宮女擋駕:“陸大人,皇後娘娘今日身體不适,大人請回。”
陸子衿皺眉,冷哼一聲,掉頭而去。
再翌日,陸子衿還是來了乾清宮,依然是那個宮女,依然是那句臺詞:“皇後娘娘身體不适,大人請回。”
陸子衿咬牙:“好!”
說罷,拂袖而去。
宮內,華後一塊塊往嘴中掰着蔥油餅,手邊的空盤子已經擺了一疊。
一旁的甜兒咋舌:“娘娘,您不能再吃了!”
華後皺眉,懶得講話,把手中最後一塊蔥油餅塞進嘴裏,繼續伸手去拿。甜兒按住她的手,擔憂道:“娘娘,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您……已經不瘦了……”
她怯怯地看着華後。
華後順着她的眼光,低頭看向自己已經有了些微贅肉的腰部,心中一痛。入宮時盈盈一握的小蠻腰早已不見了蹤影,不知何時,腰間似乎重了很多,每次坐下來,就似圍了一條腰帶……那是日漸增長的贅肉啊。
對她而言,贅肉向來與煩惱同行。入宮後的她,真的有如此不快麽?
是啊,怎能快活?雖然有昭明帝的寵愛,但每天見一次陸子衿,無疑是一種折磨。而擔心事發的憂慮一直萦繞心頭,也是去不掉的一塊心病。這樣的日子,怎能快活?
情啊,真的都是孽麽?
她看着自己淺綠盈盈的羅裙,深深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研磨,拿起毛筆,蘸墨,揮毫: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又翌日,陸子衿照例來到乾清宮,本來以為那個宮女又會傳那句話,不料宮女卻遞上一張紙:“陸大人,娘娘讓奴婢轉交給您的。”
陸子衿一愣,接過紙。他自然知道華後這幾天不見自己,是生氣自己當日的拂袖離去。但如今傳一張紙,又是為何?
他狐疑地打開,只見雪白的素箋上寫着一行清晰的墨字: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他一震。
是啊,她原本是個無憂的女子,遇見了自己,開始了一段孽緣,卻終是牽來扯去斬不斷,徒增揮之不去的煩惱……兩年了,每日的憂慮,使人老吧。
他苦笑,閉上眼睛。
心有所至,陸子衿咬破手指,在素箋上輕輕寫下: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待宮女傳回素箋,華後看着上面添了一行觸目驚心的血紅,心如被狠狠擊了一拳。
曾經,她抱着雪球,在雪地裏對他笑。他說,你就像雪一樣,純潔,夢幻。
她也笑,那你像什麽?嗯,才子如風,來去無蹤,哈哈。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這句話,傳到昭明帝的耳裏時,他的震撼不啻于陸子衿和華後。
當一個小宮女偷偷将那張素箋捧到他面前,他看着紙上一黑一紅兩列字,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你說的是真的?”他看着那個小宮女,一字字問。
“是,奴婢敢用人頭擔保,皇後娘娘跟陸大人經常單獨相處……”
聽着那個宮女一點點講述,昭明帝手中的紙被越握越緊。
“甜兒,你是皇後娘娘最近身的宮女,朕問你,皇後娘娘跟陸大人……是怎麽回事?”發問的聲音,冷沉如冰。
甜兒擡起頭,一臉驚恐:“陛下……陛下,皇後娘娘向來對陛下一心一意,陛下……不要輕信謠言啊!皇後娘娘是好人……”
昭明帝感覺手腳更冷,顯然,甜兒是個不怎麽會撒謊的女孩。
良久,他緩緩道:“朕只是問他們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知道朕問的是他們的私情?”
甜兒如遭雷劈,跪着的腿有些打顫:“奴婢……奴婢……”
“你怎麽知道會有人有謠言?這種謠言現在在宮裏已經很多了?是不是?”昭明帝苦笑着嘆息。看來,只有自己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吧。
“奴婢,奴婢……”甜兒的口齒都有些打顫了,磕頭如搗蒜,“求陛下饒命!皇後娘娘是好人,求陛下不要冤枉了娘娘
……”
皇後娘娘是好人?也許。所以才有這個宮女舍身力保。即便在其他宮女告密的情況下,她也不肯說主子半點不是。
昭明帝嘆氣:“起來吧。”
“陛,陛下……”
“回去吧。朕不會殺你。”他的聲音裏是無盡的倦意。
起碼,他不會殺一個忠心的宮女。
待甜兒顫抖着出去。昭明帝對着虛空,仿佛在跟自己說話,聲音卻很清晰:“清弄,叫飛羽來見朕。”
“是。”
黑暗裏,一個比冰還要清冷的聲音答。
不多時,又一個比冰還清冷的聲音響起:“陛下找飛羽何事?”
“飛羽,朕問你,皇後跟陸子衿……每天,都在乾清宮……做些什麽?”一字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昭明帝能清楚聽出自己聲音裏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