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陸執銳終于坐在了幸熾身邊。這個人現在正安安穩穩地坐在他身旁, 他卻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問問幸熾有沒有受傷,剛才冷不冷。還想問他肚子餓不餓,一會兒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他還想告訴幸熾, 什麽拿他當替代品, 都是那些人瞎猜的, 他不要跟那群人亂猜,覺得自己取代了誰。
但是話到嘴邊,陸執銳卻說不出來。
他似乎天生說不出這樣柔軟的話。
幸熾也不出聲。
飛機上陷入了一片安靜,只剩下窗外螺旋槳的聲音,靜靜地從夜空裏傳進來。
本來陸執銳很能适應這樣的沉默,但是現在, 他居然開始覺得坐立難安。
這讓他想起了剛才。
他拉着幸熾上飛機的時候,闵燃風的車子就在附近。他和幸熾從車邊路過的時候, 闵燃風正好看見他們。
“燃風哥。”幸熾和闵燃風打了個招呼。
“要先回去了嗎?”
幸熾點頭。
闵燃風沖他笑着點了點頭:“好好休息。”
他們兩個明明沒有說幾句話,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和諧和默契。和現在的沉默相比, 就顯得他們此時僵硬又冷淡。
陸執銳難得地生出了一種自讨苦吃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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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闵燃風是怎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 讓幸熾看起來那樣的輕松、自如,似乎這幾年裏, 他身邊的幸熾都保持着一種緊張的狀态。
這讓陸執銳覺得很不舒服。
他坐在那兒,像是跟自己較上了勁。沉默了許久, 他咬了咬牙,開了口。
“冷不冷?”
他就不信了。那樣平常的噓寒問暖,有什麽難說的?
陸執銳的話淡淡問出了口, 放在膝頭上的手卻沒有他表現出的那麽輕松, 不自覺地緊緊收成了拳。
又是一陣沉默。
幸熾居然沒理他。
陸執銳第一次努力開口問出一句廢話, 卻慘遭滑鐵盧。
陸執銳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過頭, 正要開口, 卻看見了坐在旁邊的幸熾。
他臉頰通紅,裹着厚重的衣服坐在那裏,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歪過頭,昏了過去。
陸執銳伸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滾燙一片。
——
陸執銳把幸熾送到最近的那家醫院時,天已經快亮了。這家醫院不大,在最近的鎮子上。鎮子坐落在天山山麓,飛機降落時,已經有金色的陽光壓過雪山,将白茫茫的山下濃綠的松樹和大片的房屋照得金燦燦的。
陸執銳坐在急診室外的木椅上,背後是淺綠色的牆裙和木框的窗戶。
沒一會兒,醫生從急診室裏走了出來,操着濃厚的地方口音:“沒有大事,就是勞累過度,凍得發燒了。幸好送來的快,剛才已經燒到四十度了。”
“那該怎麽辦?”陸執銳問。
“沒事,已經吃了退燒藥,在打點滴了。”醫生說。“在這裏辦住院吧,等到燒退了,不再複發,就沒事了。”
陸執銳長長出了一口氣。
随行的助理立刻趕去辦住院手續。過道裏只剩下陸執銳一個人,他站起身,走進了急診室裏。
幸熾靜靜地躺在窗下的病床上,閉着眼,似乎是睡了。窗外天已經完全亮了,白雪茫茫的一片,照得病房裏也很亮。
陸執銳在病床邊坐了下來,垂眼看了一會兒,将手緩緩地覆在了幸熾的手背上。
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燙了,臉色也正常了不少。陸執銳慢慢地收攏手指,将幸熾的手握在了手心裏。
他忽然想起來那天于逐航問他的話。
于逐航問他,如果有其他人接近幸熾,他陸執銳能不能管得到。
他現在有了答案。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他能管或者不能管的。
他只知道,他想管,他非管不可。
——
幸熾的熱搜在微博上一直挂到天亮,到了第二天早上,話題的标簽已經變成了“爆”。
整個熱搜榜上,接連五六條都是和他相關的消息。幸熾的那條采訪的直播錄像播放量已經破了好幾億,話題熱度也攀到了峰值。
就連權威媒體也陸續在報道這件事,到了中午時,已經開始有評論文章發出來了。
他們誇幸熾擔當得起正能量偶像的名字,誇他作為一個普通的公民,做到了見義勇為、舍己助人,作為一個公衆人物,也起到了帶頭作用。
幸熾的熱度前所未有地高,風評更是煥然一新。
這是之前幾年陸執銳塞給他多少資源都沒辦法比的。
岳纓也忙了起來。不少采訪、通告和活動全都送到了她面前,但是她卻将那些全都推掉了,用幸熾的賬號發了一條微博。
【幸熾v:謝謝大家的關心和關注,但是幸熾暫時無法接受采訪和活動了。大家的心意我們會轉達給他,幸熾也會好好養好身體的。】
底下附了一張圖,是岳纓拜托陸執銳的助理在病房拍的。
簡陋的病房中,幸熾靜靜躺在病床上,唇色發白,手上打着點滴,窗外的陽光落在他臉上。
很快就有報道說,幸熾是在離開受災現場的路上,因為勞累過度和受涼才病倒的。
評論很快破了萬,沒幾個小時就到了十萬+。評論區點開,已經和以前幸熾相關的評論截然相反了。
【肯定是真的盡全力在救人了吧……看他那個采訪,那麽冷的天,他滿臉都是汗】
【嗚嗚看他那個采訪視頻真的看哭了……他還在想着其他人】
【我為我之前罵過他道歉,希望盡快好起來吧】
【醫院條件這麽簡陋,是不是還在受災現場附近呢?】
【正能量藝人】
【以後好好走花路】
……
岳纓和幸熾工作室的幾個人都忙得暈頭轉向,反而是幸熾本人,在醫院裏好好地睡了一覺。
等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這讓他一時有些分不清時間了。他撐着床正要坐起來,旁邊就伸過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左胳膊。
“小心。”是陸執銳的聲音。“不要走針了。”
幸熾看過去,就見是陸執銳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椅子是斑駁的木椅子,看起來很硬,陸執銳西裝革履地坐在上頭,看起來特別格格不入。
“陸……”
先生兩個字幸熾還沒叫出來,就見陸執銳站起了身,拿起床頭的體溫計。
這體溫計還是很老的水銀體溫計,陸執銳甩了幾下,拿起來看了一眼,就有些笨拙地把低溫計塞進了幸熾的衣服裏,讓他用胳膊夾好。
“還有沒有哪裏難受?”陸執銳問他。
幸熾愣愣地搖了搖頭。
“想不想吐,頭暈嗎?”陸執銳又問。
這話從他嘴裏問出來多少有點別扭,還顯得很笨拙。但是昏暗的白熾燈下,他看向幸熾的那雙眼睛卻很認真,顯得他問得也很嚴肅。
幸熾又搖了搖頭。
“好多了。”他說。
陸執銳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去。
他靜靜地看着幸熾,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很嚴肅,看得幸熾心裏也開始打起了鼓,一時不太敢說話。
沒一會兒,陸執銳站起來,伸手拿走了他的體溫計。
他站在床前,拿着體溫計對着燈看起來。他似乎很不熟練,把體溫計轉來轉去的,眉頭皺着,看得認真,但是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陸先生。”幸熾忍不住了。“要麽,您拿來給我看看?”
陸執銳猶豫了一下,把體溫計遞給幸熾。
幸熾拿到面前:“三十七度六,還好,已經不燒啦。”
說着,他把溫度計拿回給陸執銳,不忘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您。”
陸執銳坐了回去。
“你肚子餓嗎?”他問。
幸熾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小心地從床上坐起來,問:“陸先生,您怎麽會到新疆來?”
這句話,從他在受災現場看到陸執銳的時候,就想問了。
有些話他得問清楚,不能似是而非的。
陸執銳沉默了一會。
“我接到消息,說你在路上雪崩,可能被困在山裏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幸熾實話實說。
“那您也不用親自過來一趟的。”他說。“這麽遠的路,太麻煩您了。”
他話說得客氣又疏離,讓陸執銳覺得渾身都不太舒服。
但是他又不知道怎麽解釋,他當時滿腦子都是幸熾,就怕他會有什麽意外。他的腦子裏空白一片,只有立刻見到幸熾安然無恙,他才能安下心。
陸執銳沒有說話,幸熾停了停。
他不知道陸執銳為什麽會趕過來,要說是因為之前三年的情分,好像還不至于,要說是因為他這個人,幸熾又覺得,自己還沒有這麽大的面子。
現在的陸執銳讓他實在有些弄不懂。
他猶豫了一下,接着說道:“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請您回去吧?真的不用因為我來麻煩您,您也知道,畢竟我們……”
陸執銳打斷了他。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吧?”他說。
“是……”
就見陸執銳從床頭拿起了一個保溫罐。保溫罐的外面是鋁的,看起來很簡陋。陸執銳打開了它,立刻,一股濃郁的粥香就彌漫了出來。
他沒告訴幸熾,這邊的飯菜味道重,不太适合養病,所以他借用了醫院的後廚,自己給幸熾煲了這盅粥。
他只是從裏面舀出一碗來,眼都沒擡,将那碗粥放進了幸熾的手裏。
“吃一點。”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