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問為何
“東院事,話說回來,你重傷老夫右腿,除卻言辭致歉外,總該以實際,彌補老夫吧?”
劉宛筠一詫,感覺合理,又感覺牽強。
賠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理所應當。
可把自己賠給你閨女,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拉拉扯扯了個把時辰,晌午前,她剛想托辭離開,又被留下一道吃午膳。
崔绮玉也上桌了,她頻頻投來察看的目光。
眼神中除卻羞意濃濃,還有隐隐光芒。
一頓飯,吃的劉宛筠渾不自在。
終于能托辭以公事,離開崔府後,劉宛筠回到包年的客房。
客房裏有異樣的痕跡,她的酒被取走了幾壇。
想必是李祺來過吧。
劉宛筠心煩意亂,且一身公務要辦。
想來這些天,李祺喝的酒,其實還是半成品。
耐不住心裏糾結,只得耐着性子,又蒸餾出三壇酒。
已無閑暇時光二次蒸餾,将三壇酒擺在茶案後,便匆匆回了西內院。
只一天的功夫,昨日被她暫時遣歸的那群官吏,竟已陸續交來數十份自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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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手頭正缺人,匆匆過目後,便差遣校尉,将合适之人請來。
因被解職的官吏,大多都是宦監,聖上不喜。
她只能以私雇之名,花自己的錢,臨時雇傭這批人,主持各類工事的施行。
幸好早前在洛陽,已與唐末五賢聊過。
李愚也被她以私雇之名,請來西內院。
幫她主持望樓工程,順便讓他開展雕版印刷一事,使經籍不再昂貴難得,還能流傳後世。
待一衆事務落實完畢後,她才能憑公牒之功,為有能力的私雇,申編東院院吏官職。
風風火火忙了一天,眼看着公牒,終于悉數落實出去執行。
傍晚,門下省以及六部,又捧來了半米高的公牒。
叫人直想發火。
“聖令戶部造冊重編長安、乾州等四十餘州戶籍,便宜均田、與民休息,然造紙所需之麻、藤,累年欠收,白麻紙、藤紙不濟,望各院、省、部同朝,共商此事,出謀劃策——戶部。”
“昭行坊突生匪患,致百餘鋪戶遭焚,損失慘重,鋪戶聯名上書請求治察,望東院主持此事——刑部。”
“親軍及府軍,戰力平平,東院院事,請拟密奏呈上,詳論兵道——密诏。”
……
一堆公牒中,還擺着一封鑲着金邊的私信,疑惑中,劉宛筠拆信詳閱。
“劉東院,爾釀酒術,朕方知曉,禁苑大部空置已久,或适爾釀造其中,望速出成果,朕盼等。”
禁苑是大內深宮,除非皇室直親邀約,否則禁任何人入內。
負責侍奉的宮女宦監,一入禁苑,就再也無法踏出禁苑一步。
處理完公牒,憑信附的印鑒入內後。
禁苑的內部景致,超乎想象——
春風十裏,綠楊細柳碧接天,小橋流水,春亭林立香河岸。
園林打理得優雅有致,三條河道交錯流經。
流水落花,天上人間。
一時恍惚間,劉宛筠以為自己到了蘇州園林。
……
禁苑的望春樓裏,傳出一陣陣輕快的說笑聲。
酒桌臨着朱漆閣窗,四周坐着幾男幾女。
一邊喝酒笑談,一邊還能望見窗外的滿園春色。
在座者個個衣着華貴,公子閨秀,均是名門之輩。
“你這酒究竟是哪買的?倒是說一說嘛。”一俊俏公子談吐文雅,笑着對李祺追問。
“不告訴你,哼。”李祺喝的醉醺醺,一臉倔地賣關子。
“你再不說,阿兄就生氣啦。”
那人正是李祺的長兄,從東川回到長安的李祐。
他并非獨自回來,跟随他一道來長安的,還有東川當地的一些名門少爺,以及他的正妻顧芳菲。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佳釀何處來,哈哈。”
李祐的妻弟顧青松,笑着幫腔李祺,眼神流露對她的絲絲愛慕。
李祺醉眼惺忪,姿态松散地側頭趴在酒桌上,臉上挂着醉笑。
“有道是,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來,景延公主,在下敬你一杯。”
顧青松笑着起身,為李祺将酒杯斟滿。
李祺的手在桌上摸索,摸到酒杯後,側趴着一飲而盡。
看她喝的痛快,給面子,顧青松心情更好了。
“你們為什麽都這麽愛念詩啊?”李祺不經意想起那日,劉宛筠會詩五賢的場景,這便開腔問道。
她覺得,詩,美是美。
可總感覺虛浮,像是在炫耀才華,并不能從詩裏頭,感受到真實的情感。
“意念使然罷,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李祐給正妻顧芳菲斟滿一杯,自己也小酌一口後,又繼續道:“想念詩,便念了,想,便想了,何問為何?”
聞聲,李祺在心裏念叨。
想便想了,何問為何,想……
想……
“好熱。”喝了半壇的李祺,渾身散着熱氣。
無意識地松開腰間玉帶,松散開長長披衣。
“哎喲,景延,注意點兒形象。”一瞧李祺竟衣衫不整,他趕忙出口提醒。
“別管我,我好熱。”
李祺甚至想把披衣直接脫了,順帶還解開了內襯領口。
兄嫂顧芳菲一驚,趕忙湊過來,給她整理衣衫,畢竟在場的還有其他公子。
“你瞧你,嫂嫂扶你回房睡會兒去。”
“我不,我還沒喝夠呢。”癱軟如泥的李祺,又軟着胳膊拽松領口,使身體散熱。
顧青松見她灑脫得旁若無物,差點鼻血都噴出來。
“景延公主,那個、那個……”他忍不住的偷瞄李祺,一時間口齒都結巴起來。
“什麽。”李祺瞄了他一眼。
收到不設防的目光,顧青松鬼使神差的站起身來,弓腰垂頭,湊到李祺身旁。
暗嗅了一下她身上的香氣,顧青松頓然一陣陶醉。
“若是醉了,還是回房歇息吧。”顧青松溫柔輕聲道。
李祺白了他一眼,擡手就揪住他的衣領,将之按坐在自己身旁:“我喝醉?笑話!喝趴你們所有人,本公主也不會醉!”
“來,喝!”
顧青松離李祺不足三寸距離。
甚至李祺的氣息,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心花怒放間,他鼓起勇氣,更湊近了些:“公主想喝,在下定陪到底。”
李祺憨憨傻傻的哼笑,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好,本公主就喜歡你這種、這種……”
“這種什麽?”顧青松笑着,享受這份近距離。
“這種、懂本公主心情的人!”
“本公主敬你一杯!”
說罷,她再次一飲而盡。
……
劉宛筠挑了間寬敞避陽的側殿,吩咐廷侍們将內部清空、又搬來幾十口大水缸。
差遣校尉采購來一批山楂後,在殿外盯梢廷侍燒水、清洗果子。
李祺跟阿兄等人,在望春樓喝完一桌酒後,左搖右晃地一同離開望春樓。
顧青松見她晃的厲害,不自覺走到她身旁,扶她一下。
醉了的李祺,跟顧青松相談甚歡,勾肩搭背地邊踉跄走路,邊醉醺醺的大聊特聊。
偶然瞧見前面,升起袅袅白霧,李祺眯着醉眼,勾着顧青松走過去。
劉宛筠監工之餘,搬案坐在一旁,靜靜書寫公牒。
隐約察覺有人走過來,她不經意的擡頭一看。
見李祺衣衫散亂,還倚在那人身側。
不知為何,劉宛筠只覺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
像是憑空落下了一塊巨石,重重壓在心口。
氣血也在往頭頂蹿。
李祺手腳慌了一下,正要驅散酒意站直身子,卻見劉宛筠已經原地站定,躬身行禮:
“見過公主殿下、濮王殿下、長公主殿下。”
說罷,轉身就走了。
李祺的醉意,碎落一地,如被一盆冷水,瞬間澆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