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所謂忠臣
天子诏天下曰,閹宦禁止進入皇宮。
無奈,劉宛筠就近在崇義坊,購置了一套府邸,方便私雇能随時找她。
府邸很大,連排屋舍上百間,偌大的後院,還能順便開個紙廠。
望樓等工程如期落實後,劉宛筠低調喬遷新居,除私雇外,她沒有告知任何人。
熟料左相崔胤,神通廣大。
在她喬遷新居當天,便帶着幼女崔绮玉,一起過來道賀。
“劉東院,獨身在長安為官,是時候,添個賢內助了,呵呵。”
崔胤說話相當直白,一副他如何說,事便能如何成一般。
劉宛筠斟茶招待後,擡眼看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崔绮玉。
她仍舊嬌滴滴的垂着頭,盡聽其父安排她的終身大事。
“下官封州人,遠在兩廣,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事自當有父母之命後,再……”
崔胤不等她說完,就皺眉笑着擺手:“那是說的女家,又非男家。”
“只要女家父母首肯,且門當戶對,男兒自有決斷權。”
“阿父,可否容小女與大人,單獨聊聊?”此時,崔绮玉開腔了。
劉宛筠內心百般拒絕。
若非崔胤是朝中宰執,需考慮其權勢地位,不能以下犯上,她必果斷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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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馬車就留在外頭,何時談妥了,何時回家。”
“阿父先走了,你們聊。”崔胤應的爽快,站起身就往外走。
“哎?”
劉宛筠急急想攔,哪知崔胤健步生風,走的飛快,連腿都不瘸了。
嫁女嫁的這麽急,她感覺很古怪,明明都拒絕的很明顯了,還非要強人所難。
個中緣由,要麽利益捆綁,要麽就是……
眼前的崔绮玉,真看上她了。
劉宛筠的靈魂在亂抓頭發,表面仍靜若處子。
崔绮玉的臉,仍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這讓她二十七歲的靈魂,情何以堪。
“你阿父不在,我跟你直說了吧。”劉宛筠站起身來,背對着崔绮玉:“我不會娶你的。”
背後,一點動靜都沒有,靜若無人。
當她真以為身後沒有人而轉過身來時。
竟看到崔绮玉垂頭坐在那,雙手互相局促緊捏。
哭了……
眼淚吧嗒吧嗒的滴落地面。
劉宛筠柔弱的心,哪見得這。
她一時心軟湊過去,蹲在她面前,溫聲寬慰道:“別哭了,哭也沒用。”
“大人可知,深閨女子若想出閣,要等大喜那天。”
“出閣之日,便是出嫁之日。”
“小女有幸生得富人家,阿父寵愛小女,這才願讓小女出嫁前,先見上未來夫君一面。”
“不像尋常人家女子,要在大喜之後,才知自己嫁予何人。”
“你意思是,我見過你了,所以我就必須娶你了?”
劉宛筠苦笑,內心拒絕這霸道風俗。
大唐并未将「抛頭露面」定為貶義詞。
有些枷鎖,是她自己給自己加上的。
等半天也沒等來崔绮玉的回應,想必是以沉默,作為默認回答。
“在下劉筠,年廿一,家在三千裏外的封州,如今來長安為官,并非長久,最遲年末就要回鄉,你若是……”
“若是成了親,你去哪,我便去哪,無礙。”崔绮玉擡起頭來,光芒燦爛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相觸後,她又羞澀的垂下了頭。
“不行,我不可能娶你的。”劉宛筠再次狠心道。
崔绮玉又不說話了,又開始眼淚吧嗒吧嗒。
劉宛筠在心裏嘆息「你別哭了」,同時蹲着身子,拿手帕給她擦眼淚。
“小妹妹,別哭了啊,乖。”
“嗚嗚……”
李祺刻意在西內院外圍,來往多次。
每逢門下省送來公牒,她都要半道攔住。
全數快速看一遍,将可發至別處的公牒,挑出來後打發門下省帶走。
但即便如此,不得不送入西內院的公牒,仍有半米高。
她每日都來,但連着十餘天,都見不到劉筠。
然而客棧裏,每天都有三壇酒,擺在那,等她帶走。
從客棧出來,瞧見一百零八棟望樓已恢複使用,随意走上一棟望樓,跟監衛一打聽。
才知劉宛筠已購置私人府邸,位置就在她每日出宮時,必經過的崇義坊。
沿路探尋而去,瞧見她的私府竟門庭大開,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根本沒有私府該有的靜谧。
外頭還擺着馬車,是左相崔胤家的馬車。
敏感促她邁步入內,也無人攔着,就像誰都能進來。
“別哭了,乖。”
看到側廳裏,熟悉的人影,李祺的愠怒正在醞釀。
看她蹲在一妙齡女子身前,不僅出聲寬慰,還幫她擦淚。
那聲音之溫柔,她都沒消受過。
李祺的怒火蹭然炸開,她冷着臉走進去。
“劉筠。”
二人聞聲擡眼,崔绮玉看到李祺,慌亂着行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哦,原來是崔家閨秀。”李祺冷冷道。
“夫君,绮玉先回去了。”
劉宛筠懵逼。
崔绮玉慌着手腳,行禮後便匆匆走了。
劉宛筠神情懵逼(冷漠)的看着她,李祺沒打算跟她說話。
待崔绮玉走後,她盯着劉宛筠。
“明日常朝,記得,及時觐見。”
留下意味深長的話,李祺便轉身離開。
……
陽春三月,宣政殿。
大唐以左為尊。
劉宛筠立于右排一側,擡眼環顧,沒看到李祺。
百官山呼萬歲後,面色不善的睦王李倚,捏着一疊書信,側步走到中央。
“陛下,臣清查驿站官道時,偶然截獲了一些東西。”
李倚說話間,看向崔胤。
崔胤聞聲,眉頭一凜。
“說。”昭宗面無表情,一邊翻閱龍案上的簿冊,一邊靜聽。
李倚打開一封書信,冷冷又大聲道:“難怪兩個月前,汴州朱晁毫無征兆,便對吳地突挑征戰,且毫不畏懼唐廷會出兵鎮壓!”
“難怪陛下的天使!前往汴州三月有餘!仍……”
“原來是當朝左相崔胤,私通朱晁!暗地裏一直在給他寫信!”
“朝中一切,事無巨細,朱晁知曉得一清二楚!”
“崔胤,爾私通叛賊,禍國殃民,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指責一出,百官戚戚,無人感到驚駭。
因為朝中官臣,無分大小,跟各地都有聯絡,不同的只是交情深淺不一。
“睦王,看老臣的腿。”崔胤冷冷盯着李倚:“那日急朝你也在,主上危難時刻,獨老臣一人挺身而出護主,區區書信,就拿來質疑老臣的忠心?”
李倚怒至崔胤面前,将信一封一封拆開:“連朝中有二十四萬八千兵力、國庫糧饷詳實,親軍操練之兵陣,府軍布局何地,都詳細告知了朱晁,忠心?”
“你的忠心,是給了朱晁吧!”
龍椅上,昭宗合上簿冊,擡眼看向崔胤,語氣意味不明:“愛卿,睦王手握鐵證,不論你認不認罪,此罪皆已定,論罪,當誅九族。”
“但朕想聽你說說,你的理由。”
難怪這麽急着将女兒嫁給我。劉宛筠心頭暗暗。
嫁出去了,就不是崔家人了,若定滿門死罪,嫁出去的,或可躲過一劫。
史載崔胤是個複雜的人,其背後,不僅有幾個地方勢力的兵力支援。
有時為了達到目的,也會聯手宦官行事。
原本他會被滿門流放,後又複相,深得昭宗信任。
最後是因重組禁軍,觸碰了朱晁利益,被朱晁玩死在股掌裏,而現在。
變了……
“陛下,如今朱晁手中,握有多少兵力,您知曉嗎?”崔胤問道。
“約三十餘萬。”昭宗說道。
崔胤一笑,搖搖頭道:“我的陛下,朱晁手握兵力,是六十五萬七千三百餘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若老臣的叛變,能讓我大唐立于不敗之地,哪怕殺老臣一千次,老臣也甘願。”
說罷,崔胤跪在地上,安詳等候發落。
劉宛筠不覺得崔胤該死,若說他擔憂子女會被他連累,所以着急将幼女嫁給自己以避禍,實則大可不必。
因為昭宗不可能殺他。
“不論你出于何種考量,你洩露唐廷機密,已觸犯國法。”
“朕不得不做出處置。”
“崔胤聽旨,即刻起,解職左相,念你過往功績在身,饒你誅九族重懲,處,滿門流放幽州。”
“左相之缺,由朕兼任。”
“退朝。”
……
劉宛筠徒步來到西內院,朱案上照舊,擺了一摞公牒,只是比以往少了些。
抱起公牒,轉身準備回私府處理,李祺出現在她面前。
看到她,又想起昨日她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劉宛筠感覺。
官家心,海底針。
“朝上的事,是你推動的?就因為你,不喜歡崔绮玉?”劉宛筠問道。
李祺反倒詫異了一下,旋即笑出聲道:“你不會以為,是因為你,左相才被解職的吧?呵呵,你成功逗笑我了。”
似乎劉宛筠的話很好笑,李祺幾乎笑的止不住。
靜等她笑完後,李祺繼續說道:“皇叔負責官道,而我一直在父皇身旁,那些信,皇叔早已給父皇看過。”
“父皇一直在等左相主動坦白,但很可惜,不僅沒等到,今日常朝,還看左相唱了一出忠臣苦情戲。”
“也就父皇能忍的了那些虛情假意,沒戳穿他。”
“你要是娶了崔家的小姐,你會被連累。”
“所以我才好心,跟皇叔提議了一句,今日就公開此事。”
“劉東院,別自作多情了。”
“也別好心當驢肝肺,惡意揣測別人的好心。”
李祺嘲諷過後,轉身正要走之際,又站定背對劉宛筠道:“若是喜歡那丫頭,你可以辭官去幽州。”
說罷,李祺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西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