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行

準備了六七天,公主終于要踏上北上白寒城的路。

一大清早,葉庭軒就在二哥的陪伴下,進宮面見皇帝,“迎接”公主。

其實這種事不必葉庭茂相陪,但他見三弟近日來始終怏怏不樂,生怕對方面見公主的時候繃不住,對着皇帝直抒胸臆,那他們葉家恐怕就要遭殃。

因此他特意告假,要親自将葉庭軒和公主送出城,才能放心返回任上。

說起來,要不是他跟父親兄長所在的平川都司在西邊,跟白寒城完全不順路,葉庭茂真有心把他三弟“押送”到了白寒城才走。

葉庭軒當然知道,二哥表面熱絡的陪伴下,實際安的是什麽心。

為了全家安危,他已經決心犧牲他的自由甚至婚姻,同為一家人,若真是彼此真心相待,又何至于如此不信任自己?

既然不相信他,又何苦在皇帝面前扮演兄友弟恭?!

葉家家門顯赫,父親葉鋒是平川都司都指揮使,守護着大曜的西部邊境,長子葉庭忠與次子葉庭茂都在平川都司就職。

雖說兩人品級都不高——葉庭忠是斷事司斷事,正六品,葉庭茂是司獄司司獄,從九品,但父親掌管整個都司,兩個兒子一個理軍中訴訟,一個理軍中監獄,說句揣度人心的話,等于平川都司都被葉家把持。

但葉家世代有軍功,葉鋒也盡忠職守地為大曜看守西疆門戶,謹防鄰國西蠻再度騷擾大曜疆土,也算勞苦功高。

而且葉鋒為人行事謹慎,即便朝臣屢屢有參他獨斷獨行的奏章,真查下去,也從未尋出過什麽實質性的證據。

這種情況下,皇帝就算忌憚葉家,也不能真對他們怎麽樣。

況且葉鋒還非常懂事,長子次子已經進了軍中,總不好趕回去,于是他就讓小兒子留在京城,叮囑了文舉武舉均不許考,安安心心做個纨绔。

葉庭軒長大後才慢慢懂得,自己和葉家女眷,是父親押給皇上的人質。

他苦練功夫又如何,文采卓然又如何,最終毫無用處,都不過是他出身葉氏的點綴而已,證明他纨绔歸纨绔,好在是個有點東西的纨绔,不是草包,丢不了葉家的臉。

其實之前關于公主糾纏自己一事,葉庭軒苦惱至極,待葉鋒回鄉省親之時,他也曾向父親秉明過。

誰知葉鋒只叫他好好與公主周旋,不許嚴詞拒絕,駁了殿下的面子,更不許上趕着親近,免得令皇帝心中生疑。

父親甚至還說,皇帝素來疼愛臻公主,若是真能将公主許配給他,那也是他的福報,至少證明皇帝心中對他們葉家滿門忠烈是信任的。

即便不信任,能将葉庭軒召為驸馬,也是意在牽制,而非打壓。

這就足夠保葉家上下百十口子不至于丢了性命。

況且葉庭軒文不能考官,武不能戍邊,能當個驸馬,被安排個閑散官職随便幹幹,總算也能報效國家。

見父親都這麽說,葉庭軒對自己的前程已然絕望。

若是沒被刁蠻公主看上,即便不能出仕也不能當兵,他也可以去考個教頭做做,教出些合格的士兵來,也算能間接為國盡忠。

那日禦前表演,他那麽努力表現,也只是為了給皇帝看,誰知看上自己的,偏偏是公主。

想來想去,他覺得就是公主的錯。

話怎麽說都不聽,你貴為天潢貴胄,何苦要為難我一個本就身不由己的人?

葉庭軒越想越氣,尤其是觐見完皇帝,站在一邊聽訓話的時候,已經感覺自己下半生再無指望,于是他聽到“臻公主到”四個字,擡頭望過去,滿眼怨恨。

唐臻拎着裙角,帶着映月映心邁入皇帝武華殿門檻,最先撞上的,就是葉三公子這副眼神。

其中恨意之濃,令公主想到了一個曾經在劇本上看到過的形容——食其肉寝其皮。

唐臻:“……”

上次與葉庭軒相見,還是跟他當面反悔,估計這幾日葉三公子憤怒發酵得越來越厲害。

所以人說誤會不能過夜,過夜就更難說開。

現在可好,不僅過夜了,還過了好幾夜,誰知道葉庭軒又腦補出什麽來,恐怕自己将來怎麽解釋,對方也只會覺得是借口。

做人吶,就是這樣,誰也沒有上帝視角,也很難去理解跟自己立場不同的人。

所以才會橫生這麽些沒必要的誤會吧。

演了許多狗血橋段的前度演員如是想。

但今日的葉庭軒是真養眼,很快分散掉了唐臻的注意力。

上次見面,寝殿內燭光昏暗,葉公子又是一身濕噠噠的衣服相當狼狽,那種情況下他都顯得霹靂無敵帥,今日大殿上,對方打扮得整整齊齊,更是風姿絕卓。

頭頂白玉冠,身着深藍色暗紋長袍,腰間束了一條玉帶,整個人腰窄腿長,身姿如修竹,僅僅是站在那裏,看上去都是器宇軒昂一表人才,更別提那清冷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更顯得氣場兩米八。

唐臻看帥哥看得一時有點走神,招致皇帝不滿。

“臻兒,朕在這兒呢!”皇帝心裏怨念,真是女生外向,不中留啊!

唐臻趕緊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既然是公主要遠行,皇後也必然是要來見一面的,此刻她正端坐在皇帝身邊,看見唐臻居然這麽失禮,心中冷笑了一下。

開口倒是和顏悅色:“臻兒與庭軒多日未見,自然思念得很,多看幾眼也沒什麽。”

“是兒臣無禮了,請父皇母後贖罪!”

深谙宮鬥潛臺詞,唐臻當然必須及時給自己摘幹淨,不能給皇後繼續發揮的空間。

好在皇帝并不以為意,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予追究。

之後帝後二人分別發表了一番長篇大論,都是些關心叮囑的話,唐臻和葉庭軒都低着頭老老實實聽着,誰也沒吭聲。

訓話過後,就要出發,皇帝皇後打算親自送唐臻到宮門口。

大曜皇家的宮殿群雖然比不上故宮,但也不算特別小,去的時候帝後和公主要分別乘坐步辇。

葉庭軒畢竟還不是真正的驸馬,暫時還沒有這個待遇,只和葉庭茂一起,跟在公主步辇後邊小步走着。

唐臻回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公主收獲木得感情的眼神一枚。

公主:“……”

“映月,父皇不是賜他做典史嗎?他怎麽沒穿官服觐見?”唐臻不解地問。

映月小聲說:“興許人家看不上這未入流的官,不想穿吧。但葉公子沒有功名,現在跟公主您有婚約,陛下怕人說他偏心葉家,也不能給他大官做。”

“哦,對了,這典史具體都做什麽?”唐臻好奇道。

映月快人快語:“這個月兒恰好知道,據說典史就是管縣衙裏監察監獄諸事,要是那個縣裏沒有縣丞和主簿,典史還得兼領這兩個差事。我猜……那白寒城一窮二白,恐怕是不能有,看來葉公子去了之後要多幹活了。”

既然是未入流的官,肯定俸祿不會多,還要兼領別的差……

啧啧,唐臻心想,錢少事多離家遠,葉公子辛苦了。

早就知道公主出行必定聲勢浩大,但走到宮內前廣場的時候,葉庭軒看見那車隊的陣仗,還是覺得有點瘆人。

別說他了,連唐臻都沒想到。

以前拍戲必不可能還原真實場景,眼下見了,她驚得險些下巴脫臼。

靠近宮門內的大廣場上,浩浩蕩蕩地停了三排車隊,打頭的是金碧輝煌的鸾輿鳳駕,後頭所有馬車全都插上了正紅色的旗幟,顯得規模極其宏大,哪像要去吃土,簡直像是要出國訪問。

而且是走到哪都會擾民的配置!

唐臻餘光看見葉庭軒看自己,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到了對方臉上閃過的一絲鄙夷。

葉公子似乎在說,去往窮鄉僻壤要帶這麽多東西,簡直就是勞民傷財!

果然是個吃不了苦的刁蠻公主!

“父皇,怎麽……這麽多車馬?”唐臻有些惶恐,“用不了這麽大陣仗!”

這麽大搖大擺出去,公主不會被綁架嗎?

要知道有人真的是可以為了錢拼命的!

沒想到皇帝斜了她一眼:“原本你公主鸾駕用不了這麽多車,還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帶這個帶那個,還有那麽多糧食種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和親呢!”

唐臻:“……”

想起來了,确實是她自己的鍋。

她不知道白寒城到底缺什麽,不放心地讓人準備了各種農作物種子和幼苗,光帶土帶苗的就裝了十幾車,其中也包括她珍貴的咖啡樹。

敞篷車聳得高高的,外面用篷布包好,裏頭擱了小碳爐和幾個裝滿水的水桶——用以保溫保濕,每輛車裏還派專人看守,防止炭爐燒了樹。

這麽一弄,自然就要費不少車馬。

聽起來有點生辰綱的意思了。

“話說臻兒你也怪,那什麽勞什子咖啡如此難以下咽,真帶去白寒城,百姓肯種嗎?你可千萬別一意孤行,最後反而害了他們。”皇後輕輕笑了笑,“庭軒,聽說上次陛下也賜了些給你,你喝過感受如何?”

唐臻擡眼看去,便見葉庭軒臉色又暗了一個度。

壞了,那日王長安喝完咖啡,一晚上幾乎在馬桶上沒下來,葉庭軒雖然身強力健,也保不齊……瞅這臉色,他上回是不是真喝壞了肚子?

誰知葉庭軒臉色暗歸暗,仍是對皇後行禮,答道:“回娘娘,咖啡确實難以入口,但微臣覺得這并非公主的問題,而是遠途運輸不夠新鮮所致。”

“微臣飲用過後,雖然小有不适,但稍後精神煥發,做什麽都有力氣,想必是這咖啡的功效。口感可以再調整,多番嘗試一定會更容易入口。若平民百姓都可以飲用這種飲品,平日裏幹活自然也有力氣,這豈非天下之福,帝王之福?”

唐臻:“……”

木哈哈哈!葉公子,好演技!好口才!

等我能穿回現世的時候,不如帶你一起走?

在我們那兒你就不用這麽憋屈,必定能大放光彩!

作者有話要說:

葉庭軒小同學可以說前二十年過得十分憋屈,因此是個喪喪的憤怒青年。

雖然他很不情願跟公主去白寒城,但是到了當地反而發現會有自己施展拳腳的空間,人也會越來越好噠!

人的性格真的會跟着際遇和環境而變~

注:典史的官職介紹源于網頁《知縣屬下的縣丞、主簿、典史、巡檢等,具體分管什麽工作?》這篇文章,原文是講的是清朝官制,但明清相差不大,本文又參考的是明制,故而用了這個解釋~

以後暫定晚12點更新,蹭個玄學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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