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拜師

唐臻定睛看去,對面是個身形瘦削的老者,已經兩鬓斑白,看起來其貌不揚,但可以稱得上身形挺拔,精神矍铄,氣質與普通農戶完全不一樣,若放到現世,其實也就算是個資深中年人,離老年還差點。

那人放下手裏的小胖墩,拍拍他的腦袋說了句“玩去吧”,小胖墩恭敬地回了一句“謝謝左大叔”,便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的小夥伴。

蘇之湄興奮地沖過去,大聲道:“左大叔,幸虧你及時出現,要不他該開瓢了。”

“你的輕功沒落下,我也算老懷安慰了。”左大叔笑眯眯地說,看起來甚是平易近人。

葉庭軒一直觀察着這個人,表情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

唐臻湊近他,小聲說:“你認識?”

“……還不能确定。”葉庭軒道,“聽氣息有些像。”

左大叔看向葉庭軒,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大人猜得對,那日正是草民。”

此人便是葉庭軒當日追賊時,彈出一顆小石子幫了他,又在樹上嘲笑他的那位。

唐臻不由地驚奇:“你們習武之人,果真能通過氣息辨認對方?”

太誇張了啦!

“辨認是辨認不出來,但可以排除,這白寒城中,目前還沒有功夫如此之高的人。”葉庭軒也回了個禮,“多謝閣下相助。”

左大叔哈哈笑道:“舉手之勞罷了,大人初來乍到,又賣力抓賊,在下既然恰好遇見,不出手也太說不過去了。”

“閣下是否出身行伍?”葉庭軒表情仍是嚴肅。

他本就想去行伍中當教頭,對大曜士兵的訓練方式簡直是了如指掌,方才見這位左大叔幾個步法,便能看出端倪。

左大叔一怔,旋即又笑:“這都能看出來?葉大人也是行伍之人?”

蘇之湄在一旁道:“葉典史是指揮使葉鋒之子。”

“原來如此。”左大叔再次拱手,“失敬失敬。”

“左大叔,既然遇見了,不如我給你們介紹介紹?”蘇之湄急切道。

左大叔笑容不改:“你這小丫頭,貴人在前,該是我自我介紹才對。”

蘇之湄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怕你不願意說嘛。”

“我只是在此隐居,又不是逃匿,有什麽不願意的。”左大叔對着唐臻深深行禮,“草民左橫秋,見過殿下。”

葉庭軒登時變了臉色,下意識地擋在唐臻身前。

唐臻從他身後偏出頭,好奇地看着這位左橫秋:“你怎麽……看出來的?”

“當日殿下駕臨時,草民正在城中,不巧聽了去。”左橫秋瞥了眼後面兩名護衛,“也曾見識過鐵鶴衛的威名,是以能認得出。不過請殿下放心,草民定不會洩露殿下身份,現在說明,不過是希望彼此坦誠罷了。”

是個直爽人!唐臻點頭:“如此甚好!”

鐵鶴衛是大內侍衛,能見過他們的必定不是普通大頭兵,葉庭軒不放心地追問:“你既然出身行伍,又為何隐居在此?是何原因離開軍中?”

“大人且聽草民回禀。”左橫秋不卑不亢作揖道,“左某在軍中原為斥候,從軍數十載,無奈一次行動中傷及右耳,導致右耳失聰,承蒙長官體恤,特放左某離軍,由軍戶轉為民戶。”

“左某在邊陲已無親人,希望尋個遠離喧嚣的安穩之地安身,幾番輾轉,來到這白寒城落戶,居住至今。”

蘇之湄小聲嘀咕:“說得那麽随便……明明你是因為左大嬸才留在這裏的。”

唐臻立刻抓住華點:“左大嬸?”

“阿湄指的是拙荊。”左橫秋溫聲道,“當年确實是因為她,草民才留在此處。可惜她已經去世了。我倆膝下無子女,目前家中就只有小老兒一人混吃等死。”

提到去世的愛人,連聲音都變得溫柔許多,唐臻覺得這位左大叔有故事。

蘇之湄立刻不願意了:“左大叔,何必把你自己說得這般一文不值!臻姐姐,我能識字,會一點防身的功夫,全都是左大叔教的。不光如此,我們村子裏小孩開蒙都仰仗他!”

“哦對,你的名字也是大叔取的,是嗎?”唐臻問道。

“對!”

左橫秋無奈道:“阿湄,你真是什麽都往外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嘛!”

兩人這對話,俨然父女一般,唐臻能看得出,蘇之湄的确仰仗這位左橫秋,而左橫秋此人,雖然稱不上英俊,但渾身正氣淩然,絕不似壞人。

情況問明白了,葉庭軒的神情也松動了些:“閣下的功夫确實好,在下甘拜下風。”

“過獎過獎。”左橫秋道,“大人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唐臻:“……”

傳說中的官場互吹?

蘇之湄拉住左橫秋的手腕:“左大叔,葉典史夫婦倆要去我家吃飯,你也一起來吧!”

左橫秋有些遲疑,唐臻趕忙道:“一起吧,能在此相識也是緣分。”

葉庭軒正想多探探他的底,也道:“正是,相請不如偶遇。”

“那草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左橫秋颔首笑道。

蘇之湄開心大叫:“太好啦!”

唐臻打發兩名護衛先回城,只把馬匹給他們留下。一行人在村路上耽擱了這些時候,進了蘇家的小院裏,已經聞到了從廚房傳來的菜香。

蘇大叔把兩張小方桌擺在院子裏,周圍放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板凳,憨厚地笑道:“屋裏地方小,現在外頭也不冷了,咱們就在院子裏吃吧,希望葉大人夫婦別嫌棄。”

“怎麽會!在外頭更自在!”唐臻連忙道。

多一個左橫秋,無非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兒,蘇家與他也很熟了,就當家人一般對待。蘇之湄的弟弟在鄰村小夥伴家玩,今日不回來住,家中就他們幾人一起吃飯。

不得不說,蘇大媽的手藝确實不錯,再加上菜和蛋都新鮮,沒放什麽複雜的調味料,油也不多,僅僅放了些鹽,炒出來味道有種返璞歸真的好吃。主食是高粱面的窩頭,很能填肚子。

令唐臻再次想起小時候那些簡單的時光。

“臻姐姐,我們家拿得出手的就這些了。”蘇之湄雖然請人來的時候很熱情,但對方畢竟是公主,她心裏不免惴惴,“你覺得味道可還好?”

此言一出,蘇大叔蘇大媽也都緊張地看着唐臻和葉庭軒。

“當然好了!我感覺菜都是我吃的呢!”唐臻揉揉肚子,湊到蘇之湄耳邊小聲道,“都吃撐了,要不是有這麽多人在,我都想松開腰帶了。”

蘇之湄聽了,捂着嘴笑了起來。

別人雖然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但看兩人笑成一團,也知道是誇贊,飯桌上的氣氛更輕松了些。

“左大叔,你功夫了得,不如你我過幾招?”葉庭軒向左橫秋拱手,“希望你不嫌棄,能指點指點晚輩。”

左橫秋并未謙虛,而是微微一笑道:“好啊,給我看看你真本事。”

說罷兩人便起身去了院外的鄉間小路上,葉庭軒跳起來從樹上劈了兩根枝條,遞給左橫秋一根,他們便以此為武器拆起招來。

唐臻還沒見過高手過招,趕緊站到門口觀戰,蘇之湄也跟了過去。

“诶,阿湄,左大叔跟左大嬸之間,是不是有什麽纏綿悱恻的故事?”唐臻一邊看帥哥和精神老頭較量,一邊八卦。

“當然啦!”蘇之湄靠着自家門框,如數家珍般娓娓道來,“那會兒我還沒出生,是聽我娘講的。其實左大嬸原本嫁過人,跟着夫家遷去了別的城鎮,後來她先夫去世,也沒有孩子,左大嬸一個人在外地生活,還曾猶豫要不要回咱們老家來。”

“就在那個時候,她遇見了左大叔。那會兒大叔右耳傷勢複發,成日裏疼得要命,性子犯倔也不看大夫,有天竟暈倒在路上,就被左大嬸撿到了。左大嬸沒有顧及太多,便叫人把左大叔擡到自己家裏,請了郎中幫他看病,最後治是治好了,但大叔的右耳徹底失聰了。”

“相處多日,左大叔與大嬸之間生出了感情,但寡婦門前是非多,大嬸先夫家裏不願意,三天兩頭來鬧事,都被左大叔給趕走了。但大嬸之前并未有再嫁之意,覺得這樣對不起先夫,不肯答應左大叔,催促他離開。”

“左大叔不想大嬸為難,便也走了。之後大嬸的先夫家裏覺得她沒了倚靠,又來找她麻煩,大嬸便決心回咱們老家來。她剛回來沒多久,左大叔就追過來了。”蘇之湄說到這直樂,“絕對就是故意找過來的,他總不承認。但後來就一直追求大嬸,直到大嬸點頭,嫁給他做妻子。”

唐臻好奇道:“那時他們也就三十多歲吧?為何沒有孩子?”

鄉間小路上,葉庭軒和左橫秋都沒玩虛的,打得那是一個塵土飛揚,青年硬橋硬馬,老頭四兩撥千斤,沒少讓對方吃虧。

“其實是左大嬸不能生,她與她先夫無子就是這個原因,一直拒絕左大叔也是因為自己是個寡婦,還不能生孩子。”蘇之湄望着左橫秋,輕聲道,“左大叔說遇見她之前,自己甚至不曾想過要娶妻,遇見她之後,便只想着非她不娶。嫁過人又如何,不能生子又如何,他喜歡的,始終只是她本人。”

“這種話誰聽了不動心啊!我猜左大嬸定是因為這個才放下了心結,嫁給了左大叔。他們兩個真的很恩愛,小時候我就記得,左大嬸臉上總挂着笑,從沒見過她皺過眉頭,大家都說她是這十裏八鄉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前些年左大嬸生病去世,左大叔也沒有傷心欲絕,閑着沒事兒了就到大嬸墳頭喝酒,與她聊天。可能他們都看淡了吧,感情那麽深,生死也阻隔不了。”

蘇之湄突然想起什麽,笑道:“左大叔疼愛妻子的美名遠播,後來找上門來媒人幾乎要踏破門檻,但左大叔把她們都轟了出去,表示他這輩子絕不續弦,誰也別再來找,來一個他殺一個,以後就吓得沒人敢來了哈哈哈!”

雖然是個很普通的故事,但聽起來真的很浪漫啊。

即便聽過、演過、看過那麽多愛情故事,這樣質樸的情感,仍令唐臻覺得很感動。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種感情誰不想要呢?

不知怎地,她的目光落在了正與左橫秋打得激烈的葉庭軒身上,突然有些出神。

這位小葉同學,應該也是這樣的癡情人吧,唐臻心裏突然有點檸檬,不知道以後哪家姑娘能這麽有福氣。

正集中精力跟人過招的葉庭軒,餘光突然就跟唐臻的目光連上了線,原本知道對方在看,他就想着要好好表現,現在更加玩命,不管自己實際上正處于下風,堅決要反敗為勝。

左橫秋輕功好,仗着這個優勢制住葉庭軒很輕松,但他也看出來這年輕男子很想在心儀的女子面前整個花活兒,便也有意相讓。

左右這位公主殿下不會武,肯定看不出來。

于是他突地一個趔趄,看起來像是上了歲數身體不夠靈活,一下子被葉庭軒的樹枝點中心口,便笑着拱手道:“不成了,草民輸了。”

葉庭軒深知對方是故意的,但也沒有矯情到非要争個你死我活不可,雙手抱拳:“多謝左大叔相讓。”

然後眼角偷偷瞄了瞄門口的唐臻。

唐臻拍手道:“兩位的功夫都好厲害呀,太帥氣了!看得我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左橫秋欠身:“葉夫人過獎了。”

葉庭軒心裏想,“帥氣”二字,一定是誇我的。

但他深知左橫秋功夫遠在自己之上,在這窮鄉僻壤,能認識這麽一個有本事的人,決不能錯過!

于是他單膝跪地,對左橫秋行禮道:“求左大叔收在下為徒!”

“使不得使不得!葉大人快請起!”左橫秋一怔,趕忙要去攙扶他。

葉庭軒堅決道:“庭軒此言出自一片真心,求左大叔答應!”

“左大叔,你就教教他吧!”蘇之湄湊過來,“他是咱們白寒城的典史,要是他學了本事,對咱們也有好處不是嗎?”

唐臻跟着過來,在旁邊附和:“是啊,大人要是不嫌外子愚鈍,就收他為徒吧。”

聽她為自己說話,葉庭軒心裏很是高興,充滿期待地望向左橫秋。

左橫秋也不拿喬,沉吟片刻後道:“成,那小老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徒兒拜見師父!”葉庭軒欣喜地改為雙膝跪地,沖左橫秋行了拜師禮,“師父出身行伍,定胸懷報效國家的雄心壯志,徒兒願替師父将此志願傳承下去,絕不負師父教誨!”

左橫秋笑笑,伸手虛扶了他一把:“有心就行了,快起來吧。”

“徒兒還有一事相求。”葉庭軒起身道。

“說罷,只要是不過分的事兒,為師便答應你。”左橫秋道,“算是回你的拜師禮。”

葉庭軒認真道:“徒兒想重整縣衙三班,尤其要重新訓練捕班快手——眼前的情形您上次也看到了,那些人實在難堪大用。這次不僅要增補人手,更要嚴加訓練。徒兒求師父來擔任教頭一職!”

此言一出,唐臻心裏先樂了。

小葉同學,很可以嘛,腦子轉得夠快,人才絕不外流!

左橫秋也愣住了,心中苦笑,自己這個徒弟,倒是比看起來更機靈,這步步為營的聰明勁兒,跟當年我那長官有一拼!

“成,方才都答應你了,這也算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那就這樣吧。”他嘆了口氣,無奈笑道,“徒弟大人,小老兒以後就聽你差遣了。”

葉庭軒趕忙道:“別別別,以後徒兒自當好好孝敬師父!”

聽他倆這邊你來我往開始互吹,唐臻看着旁邊傻樂的蘇之湄,突然生出了個想法。

“阿湄,來,我有事同你商量。”

“哦,好啊,臻姐姐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我義不容辭。”

第二天天氣不錯,程衍早起又沒見到葉庭軒,不過他也見怪不怪了。

這臭小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僅紅鸾星動,聽福生說,昨日他還撿了個據說很厲害的師父,真是什麽好事都讓他趕上了,現在應卯也應得分外積極,等都不等自己。

算了,随他去吧!

程衍捏着他的扇子,一襲白衣,溜溜達達地去了衙門,進門後一路聽着路過衙役們的問候,眼皮都沒怎麽擡,打着哈欠一一應了。

然後一個熟悉的清脆的聲音就闖入了他的耳朵:“程師爺早。”

“早。”程衍下意識地回答,好奇地擡頭看,對上眼前那張臉,頓時不可置信地往後跳了一步,驚詫道,“你、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做捕快呀!”蘇之湄穿着捕快制服,抱着雙臂,笑吟吟地看着他,“以後多多關照啦~”

作者有話要說:

給我寶寫個熟人!嘿嘿~

左橫秋是我另一篇文裏的配角,目前這篇文的時間比他那篇文要晚了三十年,情節也不連着,背景在這裏也說明啦,不影響閱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