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臨近中午,當大家都收拾好行李時,終于接到道路清理和修複完成的通知。

董心遙站在院裏清點行李,這時她察覺到有人從後拍了拍她的左肩,于是下意識地回頭,就瞧見蘇丹将手背在身後站在她身前。

董心遙有些失落道:“要走了。”

蘇丹:“把手給我。”

董心遙沒有猶豫地将雙手伸到他面前,然後笑着歪頭沖着蘇丹一笑,“有東西要給我啊?”

“嗯。”

蘇丹将背後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待五指張開,一串手繩便落在她的手心。

“這是什麽?好漂亮。”董心遙拿起手繩放在陽光下仔細地看着。

“這是馬鞭繩,用五彩線以編馬鞭的方法編成的,很結實耐用,戴上之後一輩子都不會斷掉。””

“一輩子?”

“嗯。”蘇丹摸了摸頭,垂眸時笑了笑,露出一顆小虎牙,“就是說,我希望你能永遠記住這裏,還有我。”

董心遙一愣,随後她紅着臉也低下頭去,片刻之後她擡頭,“等一下,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她從行李之中翻出了一雙手套,起身走到他面前擡起他的手,将手套放在他的手中。

“你手上的凍瘡長了很久吧,我給你的藥一定要記得抹,這雙手套雖然不值什麽,但是也是小小心意。謝謝你和村裏人對我們這些天的照顧。””

蘇丹逐漸握緊了手套,“你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

“好,一路平安。”

不遠處潺潺流淌着碧綠的河水,水浪拍擊石頭發出“叮咛”的清脆聲音。天空中還下着細碎的雨,河面一名中年婦女站在竹筏上唱着動人的山歌,山澗鳥兒婉轉悠揚的啼聲皆為伴奏。

丁思月在裝好行李後,走到圍欄前并撐在欄杆上,之後她呼出一口熱氣。

“阿月古。”

她回頭注視着石西一步步走到身邊,緊接着她擺正頭眺望遠方的山河。

石西突然開口:“那天也、也在下雨。”

那場雨和那場災難讓他明白了自己在大自然面前是多麽的渺小和無助。

他別過頭看向丁思月,“德昭的、的狼牙在你、你那吧?”

“嗯,我會一直帶在身上的。”她頓了頓,鼻頭一酸,“時間過的真快啊,我們都長大了,而他們永遠留在了那裏。”

石西嘆了一口氣,擡頭問了句:“還回來嗎?”

“我會不走了。”

石西一怔,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丁思月見此突然一笑,“我開玩笑的,研究院還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一樣,一年回來一次。我的車就先放在這裏,過幾天回來開。”

“古、古吉阿、阿媽身體還好吧?”

“都挺好的,你就別擔心了,照顧好白瑪阿媽。”

“好。”

“如果、果德昭還在那、那該多好,我們、們也、也許還、還會像以前一樣。”

丁思月語重深長,“回不去了,石西措。”她轉頭看着他,“在這十三年裏,我一直在後悔,後悔當初就不應該和肖叔離開松川,但是就算我不離開,這一切還是會發生。”

她再次呼出一口熱氣:“我們活着的人,就是他們生命的延續。”

只能用盡全力去活着。

随後她察覺氣氛的壓抑,于是淺淺的笑了笑:“感覺壓力好大哈哈哈。”

石西目光中帶着心疼,然後上前抱住了她。

“妹妹,我和、和曲朗、朗一直都在。”

這是石西第一次叫她妹妹,從小到大石西也沒少欺負過她,但是經歷過一次死別重逢後,他便更加珍惜身邊親近的人。

丁思月眼尾泛紅,抑制住了淚水。

另一邊剛把車從公路開過來的高巍在下車那一刻,便看見了丁思月和石西相擁的姿勢。

他攥緊的手骨節發白,但是他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十分平靜。

他漸漸松開了手,轉身往蘇丹家走去。

他剛進門,正見董心遙和蘇丹在告別,而董煦和吳钊正将行李大包小包往外拿。

“你們都已經收拾好了嗎?”

高巍一回頭便看見漢斯從側門走了過來,他沖他點了點頭,“你呢?打算多久走?”

漢斯半阖着眼左右看了看,“應該過幾天。我想在這裏幫忙。”

“幫忙?”

“嗯。”

董心遙上前一步,“漢斯先生,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嗎?一路上不知道會出什麽意外,你一個人……”

“不了,如果後面我們再相遇,就一起走吧。”

漢斯話音剛落目光越過高巍落在他身後的丁思月身上。看起來她應該站那很久了,高巍見此下意識地回頭,丁思月的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漢斯朝丁思月揮了揮手,“一路平安。”

丁思月點了點頭,回身瞧了一眼在場的人,“走吧。”

之後所有人都坐上了車,蘇丹和漢斯走到門口向他們再次揮手道別。

高巍待丁思月系好安全帶,便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漢斯見他們走遠,然後呼出了一口熱氣。

“蘇丹,上次你帶我在山裏走的時候,說過這裏的村民都是地震存活下來的人們,我想帶點東西去一戶一戶的拜訪他們。”

蘇丹先是一愣,接着笑着點了點頭,“可以,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

“好。”

過了一會兒,蘇丹背着裝有蔬菜的背簍和手提水果的漢斯敲響了第一戶人家的門。

裏面的人用依山語問了句:“誰啊?”

蘇丹同樣以依山語回複道:“是我,蘇丹。”

片刻後門被打開,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個杵着拐杖的老人,目光下移便發現灰色的褲子下少了一只腿。

“東周阿伯,我帶了一些東西來看看你。”

“你來就來,帶什麽東西,家裏熱了飯一起來吃啊。”

漢斯将手裏的水果移到了東周的眼下,“小小的心意。”

東周聽後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漢斯,然後咧嘴笑着看向蘇丹,“這就是前幾天來的外國人嗎?長得真的和我們不一樣。”

蘇丹讪笑:“人家從尼埃來的。在中國生活了十多年。”

“尼埃人?”東周來了興趣,撐着兩根拐杖再次湊近漢斯瞧了瞧,“這皮膚還真白。”

蘇丹替漢斯感到尴尬,但是漢斯卻十分耐心的為東周解釋自己的膚色。

“要不咱們進去說吧,在這外面站着怪不好的。”蘇丹道。

東周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将大門打開,随後撐着拐杖沖着竈房裏喊道:“孩子他媽,蘇丹帶着客人來了。”

這時,漢斯目光被院裏獨自蹲在地上的小孩給吸引住了。他走了過去蹲在小孩的面前,才發現這個小孩正在地上畫畫。

“你畫的這是什麽呢?”

小孩用手背擦了擦鼻涕,用髒髒的小手指着畫裏的東西,“這個是山,這些小人是我們,我們要一直和大山在一起。”

“為什麽呢?”

“因為,我阿爸說我們是依山人,要靠山生活。”

小孩說完後擤了擤鼻涕便擡起頭,在看見漢斯第一眼就被怔住了,随即小孩雙眼睜大,咧嘴一笑,“是你!那個金頭發的外國人,我見過你!”

漢斯擡手摸了摸小孩雜亂的頭發,“孩子,你應該去大山外面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遠比這裏精彩。”

“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漢斯呼出一口熱氣:“是美麗的,同時也是複雜和冷漠。”

“啊?你都經歷過了嗎?”

漢斯點了點頭。

“卓姆,別那玩了,吃飯了。”

“好。”

漢斯扶起小孩,然後半蹲着拿出酒精濕紙巾為她擦去手上的污泥。

卓姆露出潔白的牙齒,低頭甜甜地笑着:“伯伯你人真好,你一定會活得很長很長。”

漢斯聽笑了,緊接着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發,牽起她的小手往方桌那邊走去。

褪色的紅方桌上已經放了幾樣家常菜,漢斯将卓姆抱上了長凳。

“不知道你們要來,這都是中午的剩菜,我再去炒幾樣。”

漢斯聽後回頭看着端着熱菜走來的中年女人,他目光很快從她空蕩的左袖上移開,趕緊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菜。

“沒事,不用再去炒菜了,這幾樣就夠吃了。”

中年女人的右手用力地在圍布上擦幹了水漬,“那年地震少了一條手,沒被吓到吧?”

漢斯強壓制着內心的情緒,然後搖頭,“沒有,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哪有讓客人幫忙的。”

漢斯從桌前走了出來,“你坐着吧,我去竈房。”

“這……”中年女人難為情地看向蘇丹。

蘇丹雖然很費解漢斯為什麽主動留下來幫忙,但是經過幾天的交流和觀察,他萬分确定漢斯所做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

“我去竈房看看。”蘇丹起身跟了去。

竈房內還算寬敞,一個竈臺上有一口大鍋,漢斯從幹柴裏挑出一些來放在膝蓋上折成兩段。

“漢斯。”

他聽後回頭看着蘇丹,“怎麽了?”

蘇丹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其實你不用這麽幫忙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對于我們依山人來說,僅僅斷手斷腳并不會阻礙我們活下去的念頭。你這樣反倒會讓東周阿伯和央措阿媽覺得你在可憐他們。”

“原來是這樣。”漢斯又坦然地笑了笑,“我自以為在中國生活了這麽多年已經很了解你們了,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蘇丹拍了拍他的手臂為他打氣,“沒事,我會去和東周阿伯說清楚的,這一次我們一起給他們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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