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硬闖◎
顧寂中午吃了她做的菜,雖嘴上什麽都沒說,一張臉也還是沒什麽表情,但宋娴慈知道他是歡喜的。
于是晚膳時又做了幾個新式樣端上來。
顧寂看了眼桌上這四五個菜,低聲道:“膳食自有廚房的人做,你不必如此辛苦。”
宋娴慈一笑:“她們做與我親自做,終歸是不同的。”
顧寂默了默。
确實不同。廚娘是從外頭酒樓裏請來的,做的菜品自然可口,她做的菜,好似比廚娘做的多了一絲什麽,他也說不清楚。
宋娴慈主動提起白日的事:“你走後,長姐讓我敬茶,盞壁是滾燙的。”
顧寂皺起眉,下意識看向她的手指。他雖是行伍之人,但這種手段是盛京久傳的,自也知曉。
宋娴慈繼續道:“我只端了一小會兒就放下了,惹了長姐生氣,雖我圓過去了,長姐沒再追究,但終歸是沒順着長姐。”
她輕笑一聲:“你可會怨我忤逆長輩?”
顧寂靜了片刻,夾起一塊脆筍放入口中,待吃完了,方回她:“圓過去了就好。”
“若我沒圓過去呢?”宋娴慈直直望着他。
這回顧寂直到吃完那碗飯才說:“我虧欠長姐頗多,不忍逆她所求,但也知長姐于你無恩。若真如此,我替你受着便是。”
良久,宋娴慈嘆了口氣,朝他伸手:“再添一碗飯?”
顧寂心裏猛地松了口氣,把碗遞過去,看着她:“多謝。”
Advertisement
到了晚間,宋娴慈知他尴尬,也不與他多言,只讓婢子放好水,為他脫去外衣,待他沐浴完過來,又安安靜靜地替他絞發。
他似是很不習慣。
宋娴慈做完這些,方去淨房沐浴。蘭堇本想倒牛乳進去的,這樣能讓小姐的肌膚更滑膩生香,男人會更喜歡,但小姐說不喜,又覺小姐已夠白夠滑嫩了,想來再倒多少牛乳也無甚作用,索性作罷。
水裏放了茉莉,清香又不惹人煩膩。
蘭堇一邊舀水輕澆在她的肩上,一邊低聲道:“夫人,人要向前看。既走了這條路,以後便好好跟姑爺過吧。這日子,總比在咱們府裏時的好些。”
即使這裏也有那麽多糟心事,但夫人在這裏不用管家,這裏也沒有如大夫人那樣只需動動嘴皮子便能叫小姐不好受的人。
宋娴慈垂眸不答,片刻後笑道:“泡好了。”
……
宋娴慈穿了身嫩黃的薄裙出來,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蘭堇拿着帕子過來為她絞發。
顧寂走過去,伸手管蘭堇要過了帕子。
宋娴慈不免訝異。
顧寂抿了抿唇,手拿着帕子開始動作,頓了頓,動作又輕了些。
宋娴慈嘴角勾起,忽想起一事:“後日歸寧,你可有軍務在身?”
顧寂動作不停:“我陪你回去。”
宋娴慈放下心來,雙肩跟着一松,斟酌着措辭,謹慎開口:“三妹可有什麽喜好?我瞧着三妹似是不大喜歡丫頭們跟着,只獨來獨往,怕是會悶着,我陪着說說笑,舒舒心吧。”
這回顧寂的手倒是停了,宋娴慈硬是從他那張冰塊臉上看出絲沉痛來。
他想了片刻,無奈搖頭:“我不知她愛玩些什麽,只怕也無人知曉。”
宋娴慈的心緒也跟着沉重起來。
顧家流放之時,顧寧才三歲。北境寒苦,流放路上還要經過荒漠和雪山,且糧食越到後面越匮乏,其中艱苦連許多年輕力壯的男兒都受不住。
也不知當時,十六歲的大姑奶奶,十四的顧寂,三歲的顧寧,是如何熬過來的。
宋娴慈不由撫上他的肩,柔聲道:“會好的,會好起來的。婆母、長姐、三妹妹,還有你,都會好起來的。”
顧寂第一次被人這樣溫柔地安撫,一時間竟湧上無窮的,他羞于承認的委屈。
他将帕子迅速往蘭堇懷裏一丢,幹巴巴道:“我先安歇了。讓你的丫頭繼續絞吧。”
然後徑直往裏走,拖鞋上了床。
宋娴慈一摸頭發,已幹得差不多了,遂幽幽嘆口氣,溫聲讓蘭堇也去安歇,然後爬上了床,睡到他身旁。
翌日天不亮時,宋娴慈起身。
顧寂在床下還穿着裏衣,不想她這麽忙活:“不用你折騰,有下人伺候。”
宋娴慈不理會,洗漱過後稍微打理了下自己,然後服侍他洗漱,穿上朝服戴上朝冠,再打着燈籠送他出府。
不知怎的,只過了一夜便冷了許多。宋娴慈打了個哆嗦,迎着寒風穩步跟在顧寂身後。
應是很久沒被親人這麽送着上朝,又或是從沒被送過,宋娴慈瞧見他臨上馬前,忍不住回頭看了自己一眼。
顧寂對她說:“以後就別送了,沒什麽好送的。你多睡一會兒。”
“好,”宋娴慈眉眼彎彎,“我以後天天都送。”
顧寂臉色千變萬化,最終也沒憋出一個“不”字來。
宋娴慈又問:“将軍可在宮裏用早膳?”
每日朝畢,宮裏都會賜廊食。
顧寂以往都是在宮裏用完廊食再回,可今日看着眼前的妻子,突然便覺宮裏的膳食想想就索然無味,便道:“我回來用膳。”
宋娴慈點頭:“那我等你。”
顧寂看了她良久,方輕喝一聲,揚鞭驅馬,往宮裏去。
待估摸着吳顧氏應以梳洗打扮好了,宋娴慈便去到她院子裏請安。
吳顧氏沒再為難,但也沒多親熱,尴尬地、客客氣氣地說了兩句話,便讓她回了。
宋娴慈讓蘭堇帶着去三妹妹顧寧的院裏。
蘭堇素來細致,院裏主子們住的是什麽院子、在何處,每個院子管事媽媽、一等二等三等丫鬟各叫什麽名字、家裏人是否也在府上做活……都在第二天便清楚了。
一路上蘭堇低聲說着打聽來的情況:“……三小姐內斂得很,一整年也說不了兩句話,且不喜下人伺候,院裏休說貼身婢女,連粗使丫鬟都沒一個。老夫人自癱瘓在床後,不大關心府裏的事。大姑奶奶倒是擔心得要命,怕三小姐日後不好說親,罰也罰過,勸也勸過,鬧得很厲害,仍是無用。”
宋娴慈輕聲問:“那顧寧院子裏的活計……”
蘭堇應也覺得匪夷所思,頓了一下才回道:“每日的活計都是三小姐自己做的,只飯菜是讓廚房的人送來,放在門口,待人走了後,三小姐才出來拿。将軍拗不過三小姐,又擔心她累着,只好換了如今這個府裏最小的院子給三小姐。”
尋常大戶人家的女兒,只要府裏主母不是刻意苛待,即使是庶出的小姐,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更別說顧寧這位二品大将軍的嫡妹了。
她竟親自灑掃庭院,燒水沐浴?
蘭堇說完,不無擔心地說:“夫人,三小姐會不會不肯見您。”
宋娴慈笑出聲:“她肯定不會主動見我呀。”
“啊?那我們還去?”蘭堇想了想,“也是。您是三小姐的嫡嫂,如今三小姐這樣,肯定得去看看的。咱們盡了本分,若是三小姐不肯見您,那将軍也不會多說些什麽了。”
宋娴慈淡笑不語。
阿涓看着她這幅樣子,嘴角抽了抽:“小姐,你又要管人家閑事了。”
蘭堇瞪了阿涓一眼:“說了多少次要你改口,怎麽還是不聽!”
阿涓知蘭堇性子好,才不怕她,只趕忙哄了一陣。
三人越走越偏僻,但再走一段,又開始能看到些假山水和小亭子,再往前走,是一方池塘。
自走過池塘之後,開始能在路邊看見兩排盛放的花。
宋娴慈低頭看了眼,花朵是這時節獨有的,而花下是新土。
想來是将軍或者大姑奶奶讓人每隔一陣就換與時節相宜的花,讓這一路有些生機。
真是用心了。
最後到了一處小巧雅致的院子外。宋娴慈擡頭看了看牆內的幾樹将謝的梨花,忽想到:昨夜刮了冷風,顧寧今日豈不是要掃這一地的落花了。
又看了看特意築高了些的牆。
顧寧這樣的身份,總不會是因為之前有人翻過她的院牆所以才加築了一層,應只是她想心裏安定些,所以讓将軍找人這麽幹了。
蘭堇作勢要敲門,宋娴慈拉住她,望了望那道院牆,再沖阿涓使了個眼神,壓低聲音道:“幫幫我。”
蘭堇一呆。只見阿涓已生無可戀地走到牆下,蹲了個馬步,伸出雙手在身前緊緊交握。
宋娴慈樂呵呵地踩上去:“謝了!你倆就別跟着進來了,在外頭等着吧,我一會兒就出來了。”說罷就着阿涓給的力一個躍挺,輕盈地跳上了院牆。
看蘭堇的嘴馬上要張開,阿涓及時用幹淨的手背捂住蘭堇:“放心放心,就她這小胳膊小腿的,連你都打不過,還能把小姐……夫人丢出來不成?要是她叫出聲就更好了,不是說她一年都說不了兩句話嗎?将軍聽到她居然能開口喊‘救命’,指定高興!”
蘭堇把她的手掰開:“……可是這樣不好!”
阿涓知她心思,耐心解釋:“你方才也說了,大姑奶奶勸也勸了,罰也罰了,仍是這個樣子。嫡親的長姐都無計可施,一般的法子定也無用了。這鐵定是心裏出了毛病,說不說親還是其次,養她一輩子也就罷了。只怕心病難愈,壽命不永。既如此,不如冒險一試。”
……
這邊宋娴慈在牆上便看見庭中沒有顧寧的身影,便直接跳下來,徑直走到裏頭的門邊,裝模作樣敲三聲門,既是打定主意要不顧規矩硬闖進來,便也不等回應,直接推開。
屋子裏安靜得出奇,宋娴慈腳步加快,直接進了內室。
只見閨房之中,顧寧正閉眼躺在床上,眉頭緊緊皺起,雙頰暈着不正常的酡紅,嘴唇幹得起皮。
宋娴慈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顧寧的額頭,竟被燙得險些彈開。
作者有話說:
祝小天使們事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