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發燒◎
她忙跑出去從裏頭把院門打開,沉聲道:“阿涓,你腿腳快,去把府醫找來,快!”
阿涓愣了一秒,然後嗖地一聲往回跑。
宋娴慈拉着蘭堇快步往裏走:“想是昨夜起了風,顧寧着了涼,現下燒得厲害,蘭堇你進來打盆水,我為她擦擦臉。”
蘭堇聽了也吓了一跳,忙按吩咐找了個盆在院子井裏打了水。
井口像是怕人不小心掉下去似的故意開的很小。
宋娴慈将帕子在水裏浸過,稍微擰了擰,再疊起輕按在顧寧額頭上。
顧寧不知是魇着了還是被燒得難受,嘴巴張張合合不停說着胡話,但卻一句也聽不清楚,涼涼的帕子一貼上去,先是一抖,後又舒服得眉頭略微一松。
宋娴慈又拿另一塊浸濕擰幹的帕子輕輕為她擦臉和脖子。
顧寧感知到她的動作,幽幽醒轉,因為被燒得眼睛發澀,腦子也不甚清楚,模模糊糊看見眼前坐着一個溫柔的女子身影,好似是年輕十來歲的長姐。
宋娴慈看着顧寧眼中慢慢蓄起淚水,嘴唇嗫嚅片刻,忽然全身發抖,哽咽地、嘶啞地沖着她說:“長姐,我不吃東西了,我不要那塊餅子了,我和二哥都不吃了,你別去找那些……那些男人,讓我們餓死吧!”
宋娴慈腦子嗡地一聲。
顧寧燒得厲害,又這麽一番宣洩,說完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蘭堇聽了這話,只覺腳底生寒,顫聲輕喊:“夫人……”
宋娴慈回過神,低頭繼續為顧寧擦臉,狀若無事道:“顧寧的嗓子燒得發啞,我倆都沒聽清楚。你去門口等着,若是阿涓一會兒還沒來,你便也去找大夫。這邊有我看着。”
“是。”
宋娴慈換了塊帕子貼在顧寧額頭上,洗了洗手上那塊帕子,為顧寧擦着手心。
當年流放之路如此艱難,到了荒漠雪山,吃食供應不足之時,他們既無半塊銅板可賄賂小官,又無人在外為其打點,卻姐弟三人都活到了回京之日。
宋娴慈回想起剛剛顧寧嘶啞哀絕的懇求,究竟為何自初見之時至今,吳顧氏每每望向都露出似羨似妒、似厭己似恨世的眼神,為何非要在敬茶之時為難她,為何顧寂視男女之事為洪水猛獸,為何顧寧心門緊閉,腦子裏已有了清晰的答案。
她輕嘆口氣。
成親之日她與夫君安歇前,夫君所說的四個所求,原來是字字發于肺腑。
正想着,忽然門口傳來動靜,是阿涓、蘭堇帶着府醫過來了,吳顧氏想是聽說了這事,也跟來了。
宋娴慈起身見禮。
吳顧氏在路上已問過阿涓,她們是怎麽進來發現顧寧生病了的。阿涓半真半假地說是宋娴慈敲門不見回應,擔心出事,便讓阿涓爬牆進去,這才知曉。
吳顧氏也講理,看到妹妹病成這樣,又想到若是宋娴慈沒這樣果決,便只有到廚房送午膳時見着早膳沒動,才會發現妹妹出事了,這會兒心裏只有感激。
府醫診脈過後,告知衆人顧寧是受了風寒,身子又一向弱,這一發熱便格外嚴重,好在發現得早,不然腦子可能就……現下吃幾服藥便可。
吳顧氏聽到再晚些妹妹腦子可能就壞了,複雜地看了眼宋娴慈,然後對府醫輕聲說:“那就勞煩楊府醫了。”
府醫把寫的方子交給朱媽媽後便告退了。朱媽媽差了一個婢子去抓藥。
宋娴慈沉吟道:“妹妹這裏無人伺候……”
吳顧氏知道她想說什麽,對顧寧也很是無奈,嘆聲道:“阿寧性子如此,這幾天我守着她吧,你先回去。”
宋娴慈點點頭:“有長姐陪着,三妹妹能安心些。若之後需要娴慈,只管使人過來叫我便是。”
吳顧氏擠出一個笑:“好。”
宋娴慈垂眸行禮:“娴慈告退。”
回了自己院子裏,宋娴慈進了內室,低聲問阿涓:“昨日我請你父兄幫我調查的事何時能結果?”
阿涓沉吟道:“北境那邊有我父兄的人在,但得查探一番,且路途遙遠,即便是飛鴿傳信也得用個十幾日。”
宋娴慈點點頭。
估摸着顧寂快下朝了,宋娴慈讓小廚房把早膳送來,然後跑去院門口等。
過了會兒,顧寂提着朝冠回來,見着她穿着碧色衣衫等着他,忙加快了步子,蹙起眉頭責怪:“今日風大,何必真站在門口等?”
宋娴慈笑着接過他手裏的朝冠,與他一道進去:“我這三年風吹日曬慣了,在外頭站一站吹吹風,還更暢快些呢。”
顧寂只覺又暖心又無奈。
到了屋裏便暖和了許多。宋娴慈為他換上便服,見蘭堇端來了一盆溫水,便替他挽起袖子:“将軍淨手吧。”
顧寂看她一眼,也替她将袖子稍稍一挽,抓着她的手一同放入溫水中。
宋娴慈臊得耳垂發紅。
蘭堇忙低頭當自己是塊木頭。
兩人淨了手,婢子們已經将早膳擺好了。
宋娴慈吃了口軟酪,将今日去顧寧院裏的事說與他聽。
顧寂長長呼出一口氣,話裏帶了分鄭重:“多謝。”
“将軍客氣了。”宋娴慈笑,“可要去三妹妹院裏探望探望?”
顧寂想了想,搖搖頭:“我就不去了,待會兒便得出門,午膳你自己吃,不必等我了。”
宋娴慈知他忙于軍務:“好。”
待傍晚時分,一個婢子傳話過來,說是顧寧已醒了,想見宋娴慈。
蘭堇擔憂地看了眼她。
宋娴慈略微收拾了下自己,沖蘭堇笑一笑:“怕什麽,走吧。”
這是吳顧氏最不願提及的往事,所以今日顧寧說的那番話,宋娴慈連阿涓都沒告訴,便只帶了蘭堇去。
畢竟是府中秘辛,蘭堇仍是擔心得不得了,路上低聲問宋娴慈:“夫人,若是三小姐還記得她說的話,會不會将此事講與大姑奶奶聽,若是如此,恐怕大姑奶奶會封您的口。”
宋娴慈淡淡一笑:“顧寧不會告訴長姐。”但會不會自己來封她的口,就未可知了。
到了顧寧的內室,吳顧氏還在那兒。
宋娴慈見了禮,便聽吳顧氏說:“阿寧知道了是你派人找府醫救了她,說要親自謝你。”
宋娴慈笑得溫和:“我着人硬闖了三妹妹的院子,妹妹別怪我就行,不必客氣。”
顧寧嘴巴微不可見地抿了抿,算是應了她的話,然後又扯了扯吳顧氏的袖子,難得說了句話:“長姐忙,回去吧,嫂嫂守着我就行了。”
宋娴慈笑容未變,蘭堇緊張地蜷了蜷手指。
吳顧氏心裏奇怪顧寧居然願意宋娴慈陪着,只好歸結于今日之事,想是顧寧被宋娴慈救了,心生親近。猶豫了下,她執掌中饋,明日宋娴慈回門,她得列個禮單備好禮,今日差點忙忘了,方才妹妹提了才記起來。可怎好讓将要回門的弟媳為病人守夜?便看了眼宋娴慈。
宋娴慈恭順道:“照拂幼妹也是娴慈份內的事,長姐且放心去吧。”
吳顧氏心想也是,又見一直依賴自己的妹妹一直看着宋娴慈,忍不住湧上一股酸楚,聲音便有些生硬:“那便勞煩弟媳了。”
宋娴慈笑:“長姐慢走。”
待吳顧氏走後,宋娴慈笑着坐到顧寧床邊,見顧寧下意識地往裏挪了挪,也假裝沒看見,柔聲說:“可有用些吃食?”
顧寧默了默,憋出一個字:“粥。”
“可還要再用些?我去給你拿。”
顧寧搖搖頭。
宋娴慈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輕聲道:“聽你這聲音便知府醫開的藥不錯,清早我來的時候,你中間醒來時突然朝着我說了些話,啞得不成樣子,說得又快,我聽都聽不清楚。”
顧寧渾身一震,猛地擡頭盯着她。
宋娴慈歪頭,眼神一半疑惑一半關切,柔柔地問:“清早是魇着了嗎?當時是想跟嫂嫂說什麽呀?”
蘭堇吓得幾欲發抖,不理解夫人為什麽自己提起來,即使假裝沒聽清恐怕顧寧也難以相信。
顧寧死死盯着她,像是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來,良久,她整個人放松下來,像是信了宋娴慈的說辭,木木地回答:“我忘了。”
“沒事沒事,也不是什麽大事,還是你的身子要緊。”宋娴慈包容得很,又掃了眼她空蕩蕩的屋子,關心道,“妹妹整日整日地一個人可不大好,太孤單了。”
顧寧看了她一會兒,似是有些落寞地說:“我性子不好,陪着我未免太無趣。”
宋娴慈眼神閃了閃,然後急聲反駁:“怎麽會,三妹妹是最乖巧不過的人了。若是妹妹不嫌,嫂嫂來陪你!”
顧寧猶豫地說:“這……這合适嗎?”
宋娴慈握住她的手,察覺到顧寧的手似要掙脫卻又死死忍住不動,面上仍是一臉誠懇,急聲道:“合适合适!你是夫君的親妹子,夫君與我說了要愛護你,我願意陪你的!”
顧寧這才不好意思地點頭:“那嫂嫂以後常來,我院子裏的門不鎖了,嫂嫂有空直接進來就好。”
宋娴慈直直望入顧寧的眼,輕笑一聲,聲音溫柔似誘殺少女的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