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發作◎
三人這一晚太折騰,不多時便都睡下了。
夜深人靜之中,顧寧忽地睜眼,看了眼地上睡得正熟的主仆兩人,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匕首,輕輕拔掉鐵鞘,不出一絲聲息地下床走到宋娴慈面前。
顧寧心定了定,高舉匕首,然後用力猛地向下對着宋娴慈的脖子紮去。
預想的痛呼聲與血濺四處的畫面沒有出現,顧寧的手被緊緊抓住,無法再向下。
宋娴慈扯着顧寧的手狠狠一扭,奪下那把匕首将其扔得遠遠的,再制住顧寧另一只手,順便抓了塊帕子塞她嘴裏。
阿涓這時才爬起來,不急不緩地從到外面找了兩個繩子,先給顧寧的手墊了塊軟布,再将她的手牢牢捆住,如此這位小姐的手便不會被勒出傷痕來。
腳也是同理。
顧寧不再掙紮,狠狠地看着宋娴慈。
宋娴慈淡淡吩咐阿涓打滿一桶水進來,然後讓阿涓抓着顧寧的衣領,将她的頭往水裏按。
顧寧本想着宋娴慈不敢對她如何,沒想到頭上那只手居然真的下了死力氣,她耳鼻裏灌了不知多少水,嘴巴還被帕子堵住了。眼見她拼命掙紮卻無法呼吸,眼睛鼻子被嗆得生疼,按着她的手仍沒有一絲要松開的跡象。
她真的開始覺得害怕了,卻在窒息中一點點失去了力氣。
宋娴慈讓阿涓把她拎起來,輕笑道:“可清醒了?”
顧寧撿回來一條命,無力地癱倒在地,聞言狠狠地盯着她。
宋娴慈一笑:“看來沒有。”說完看了眼阿涓。阿涓會意,抓起眼帶懼色的顧寧又往水裏頭按,待顧寧快不行了,再把她救回來,扯了她嘴裏的帕子。
顧寧這次過了很久才緩過來,見宋娴慈淡笑着坐在床上看熱鬧,冷笑一聲道:“你想讓我低頭求饒?死心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敢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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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低頭求饒?”宋娴慈疑惑道,“我要你求饒做什麽?你推我入水,我按你入水,這怨便償了,以後才好相見呀。”
顧寧眼神閃了閃,這話聽起來似是宋娴慈要放過自己了。
卻聽宋娴慈笑道:“為什麽不敢殺你?反正你有心病,我只需和阿涓互相當頭砸一棍,再把你丢水裏,到時候便說你半夜醒來砸暈我主仆二人,自溺身亡,不就好了?”
顧寧方淡下去些的恨意迅速膨脹,剛想罵人就被阿涓用帕子堵住嘴。
宋娴慈端坐在床上俯視着她,直截了當道:“你發熱時同我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顧寧雖心裏明白,但聽她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仍是變了臉色,眼裏全是殺意。
宋娴慈不打算收斂,繼續刺激她:“你長姐當初年方十六,明眸皓齒,花容月貌,本應嫁與良人,美滿一生,卻不想顧家蒙冤,滿門流放。路上糧食不夠,剛開始你們還能挖挖野菜吃吃樹葉,到了荒漠雪山,分的糧食只能得個一二分飽,眼見你與将軍就要餓死在路上……”
顧寧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渾身顫栗、掙紮着爬起來要與宋娴慈拼命,卻被阿涓一把拉住。
宋娴慈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說:“你姐姐解開衣襟,以色換糧,方有你與将軍今日的好日子。”
聞言,顧寧眼中翻湧的恨意瞬間一凝,往地下一癱,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嘴裏不住嗚咽。
宋娴慈冷聲道:“我知你如今恨不得自己當初就這麽餓死在路上,也好過這些年日日夜夜活在痛苦與羞慚之中。”
“我知你害怕我會說出去,這樣你長姐便活不下去了,所以即使拼着讓你兄長成了鳏夫,也要殺我滅口。”
“但你想想,即便這世上只你們幾個知道這件事,顧家就好得起來嗎?”
顧寧聽了這話,雙瞳猛地睜大,然後垂眸不語。
宋娴慈聲音越來越冷:“你且出去看看你們顧家現在是個什麽樣子——自苦自憎的三姐弟,癱瘓在床一心等死的老母親!你有這般害人的頭腦和包天的狗膽,不如拿來好好想想如何讓你全家歡歡喜喜,過上真正的好日子,而不是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封上一張已歸于你顧門的嘴!”
說完這番話,她忽然又笑起來,附在顧寧耳邊輕聲道:“你若想不通,便繼續設法殺掉我,接着裝模作樣也好,跟你兄姐合謀也好,我都不在意。但你就等着看你顧家四人,三個陷于九年前的往事無法自拔,一個深恨自己是個廢人,一家人通通郁郁而終吧。”
顧寧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個長了神仙臉的妖魔。
這女人竟敢詛咒自己全家!
她怎麽敢!
詛咒……這是詛咒嗎……
顧寧臉色漸漸如死人般蒼白下去,渾身似是冷極了般一下一下抖着。
宋娴慈拔了她嘴裏的帕子,解了她身上的繩索,再拖過旁邊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淡淡道:“其實,你們既都沒有辦法,不如試着信我一次。”
顧寧像木頭一樣呆滞地重複:“信你?”
“你若肯信我,我定盡全力助你長姐擺脫九年前的那段往事……”宋娴慈頓了頓,看着顧寧,“也助你。”
顧寧盯着面前這個姿态軟下來便溫柔非凡的嫂子看了很久很久,不知為何竟湧上一陣淚意:“你……真的不會說出去?”
宋娴慈鄭重道:“我以我宋氏全族起誓,絕對不會。”
“你真能幫我姐姐?”
宋娴慈柔柔一笑:“我盡力一試。”
雖沒有得到保證,但看着面前這張溫柔堅定的臉,顧寧一顆心竟詭異地安定了幾分。
宋娴慈輕笑道:“不過在此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明日之後,你要學着和平常人家的妹妹一般依戀兄姐。婆母不喜人打攪,我便不要求你親近了。”
顧寧臉色青紅交接:“嫂嫂也知道,兄姐性子都淡漠,我……”
“怎麽?敢下手殺我,卻連在不愛笑的兄姐面前撒嬌賣癡都不敢了?”宋娴慈見她糾結,也無意多勸,拿帕子給她把頭發絞幹了,又找來件衣衫讓她換上,然後把她往床上一丢,自己與阿涓共擠一張被子,“我明日回門,得歇着了,你随意。”
閉眼前,宋娴慈忽又想起一事,笑道:“今夜刺殺之仇我還未報,這仇報起來麻煩,且看你日後如何,再決定要不要讓你償還吧。”說完便安心睡下。
片刻後,顧寧見宋娴慈放完狠話便真睡着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剛想叫起她,随便同她說什麽都好,可低頭卻見宋娴慈眉頭緊皺,似是倦極了,頓了頓,便再也沒忍心開口。
翌日清晨,宋娴慈被阿涓叫醒,見顧寧坐在床上,兩眼發直,似是一夜未眠。
宋娴慈将視線移開,洗漱穿衣。
阿涓又舀來一盆水,咬牙切齒地對顧寧說:“三小姐,同奴婢去淨房洗漱吧。”
顧寧頭一次沒拒絕婢女的侍奉,乖乖地跟着去了,然後乖乖地換好衣服。
宋娴慈淡淡看着她:“将軍還在等我用膳,我先回了。”
“嫂嫂!”顧寧叫住她,咬了咬唇,輕聲問,“我可不可以和你還有哥哥一起用膳?我……我不挑吃。”
宋娴慈聽了,頭也不回地朝後伸出一只手:“跟上。”
顧寧一怔,伸手搭上去,只覺握住了一塊暖玉。她默了默,偷偷地握緊了些。
門口幾個丫鬟見門開了,恭敬地給宋娴慈和顧寧行禮。
宋娴慈輕聲道:“這兒不用你們了,回去歇着吧,順道同廚房的人說一聲,今日不用送早膳來這兒了,三妹妹去我那兒用。”
幾個丫鬟愣了一下方應下。
剛進院門宋娴慈便看見顧寂候在庭中。
她一愣,松開顧寧的手快步走到他面前:“怎麽在這站着?”
顧寂別開腦袋:
“等你。”
宋娴慈嘴角忍不住上揚,又見顧寂不可置信地盯着後面站着的顧寧,忙解釋道:“三妹妹說要來與我們一同用早膳。”
顧寧福了福身,聲音沉穩地向顧寂行禮問安。
顧寂像是見了鬼,神色複雜地一直看着顧寧。
顧寧笑着提醒:“哥哥,我餓了,快些進去吧。”
眼見顧寂眉頭一跳,宋娴慈忙拉着他往裏走,按着他坐在桌邊。
顧寂眼睜睜瞧着顧寧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地喝粥,忍不住道:“昨夜你們到底說了什麽?”
宋娴慈不語。顧寧淡淡道:“沒說什麽,就是見着嫂嫂那麽嬌貴的一個女子險些被我害死,還無怨無悔地在地上躺着守我,心裏羞愧,又想着我這樣龜縮在院子裏只會拖累姐姐與兄長,便想通了。”
顧寂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夾了塊軟酪給宋娴慈。
宋娴慈一笑,學着他的樣子也夾了塊軟酪給他。
顧寧兩眼望去,竟從哥哥一向冰冷的臉上看出幾分羞意與欣喜來,忍不住笑出了聲。
顧寂已有近十年未見顧寧笑了,此刻真是震驚中夾着狂喜,羞惱中帶着酸澀。他緩緩将視線移向身旁的妻子。
因她嫁來了顧家,他才有了與幼妹共用早膳的今日,他才能見到妹妹終于脫離那段灰暗的時光,展顏一笑。
宋娴慈恍然未覺,給顧寧也夾了塊軟酪:“這是我侍女的手藝,你以前應是沒吃過,嘗嘗。”
顧寧依言一嘗,不由怔然。昨天她想了一晚上,才勉強自己走出那個小院子,如今……
她看着面前的兄嫂,有一瞬間竟覺得嫂嫂昨日提的要求,對她來說,是對陷于無盡黑暗中無法逃脫的的她,伸出的一只手。
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她忽道:“兄長,嫂嫂……”
兩人都看向顧寧。
顧寧腿都在發顫,卻仍是堅持把話說完:“阿寧以後,能不能日日都來這裏用早膳?”
久征沙場的顧寂聽了妹妹這句話,眼睛竟然開始發紅。宋娴慈看了眼他,握住他的手。
被妻子手心的暖意平複了情緒,顧寂看着顧寧,低聲道:“你想來便來,日後讓廚房多送一份膳食便是。”
作者有話說:
規勸幼妹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