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歸寧◎

待用完早膳,吳顧氏讓人把歸寧禮并一張單子送了進來。宋娴慈看了一眼,禮單已很是周全。

宋娴慈了換了身藕荷春裙,顧寂瞥了眼她這一身柔色,盯着手上那件玄色鑲金邊的衣衫看了半天,最終換了件竹月長袍。

宋娴慈低低吩咐蘭堇:“從祖母留給我的嫁妝盒子裏拿兩樣小物件出來,再備些銀子,碎銀和銀錠都拿一些。”

蘭堇疑惑道:“夫人之前已讓奴婢備下了禮,每位小姐兩身衣衫一支玉釵,小公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怎麽還要拿?”

宋娴慈搖頭:“你聽話便是,這些是拿去給娴姝的。”

蘭堇便明白了,想到馮姨娘母女在府裏受的冷遇,嘆道:“是,夫人。”

兩人同乘馬車往宋家去,半個時辰便到了。三年前宋家抄家,只得住在先帝賜的京郊皇莊裏,兩年前宋娴慈将宋家生意做了起來,在城內買了處四進的院子,便是如今的宋府。

顧寂擡頭看看宋府的牌匾。他是被流放過的人,自是知道要撐起一個家族是多麽不易的事,宋娴慈是女子,更是難上加難。

有她如妻,真是撿來的福氣。

宋家的人都在門口等着了,一見顧寂便各個都笑容滿面。宋娴慈幾個嫁出去的嫡出庶出堂妹也都攜夫君回了娘家。

幾個妹夫忙上前向顧寂見禮,表情殷切。顧寂一個個回禮,禮貌中帶着疏離。

下人将後頭馬車上的禮卸了,兩位叔母看得眼都直了,只恨不得嫁給顧寂的是自己閨女,又暗道這大夫人到底是娴慈親娘,挑的這門婚事真是好得沒話說,姑爺又儀表堂堂又位高權重又不貪女色。

到了正堂,二夫人與三夫人不停問着兩人這幾日如何,又說了好些恭維話。蘇氏端坐上首,只靜靜聽着,待聽到兩個弟媳誇宋娴慈日子過得滋潤,氣色不錯時,擡眸望了眼自己女兒。

是不錯。

女兒掌家時,自己夜夜氣得睡不好覺,本想着把她嫁出去了自己便能安心些,卻不想還是睡不着。可女兒呢,她離了自己,過得竟還更舒心了些。

蘇氏煩躁得很。

宋娴慈心有所感,對上了母親那雙眼睛。

只對視了一瞬,兩人的視線便都移開了。

聊了一會兒,顧寂便被幾位妹夫拉走了。幾位女眷到了內室,又傳喚了未出閣的小姐們過來。

年紀小些的幾個堂妹一見宋娴慈便撲了上來,宋娴慈忙笑摟着她們。

兩位叔母想起這些年宋娴慈雖對她們兩個多有約束,但對妹妹們确是好得沒話說,當下也覺心裏一片慈愛,嗔道:“沒規沒矩的,見了長姐還不行禮!”

幾個女娃子依言乖乖福身:“給長姐請安~”

娴慈忙把她們扶起來,擡頭看見娴姝與三房的庶妹娴月在面前靜靜站着,娴姝眼中似乎閃爍着些怪異的情緒。

見長姐望過來,宋娴姝回過神,與宋娴月一起見禮。

娴月雖也是庶出,但親娘蓮姨娘性子厲害,外祖家又在江南頗有些身家,所以在府中的日子和她嫡姐也差不多了。宋娴慈目光移向自己的親庶妹,只見宋娴姝身穿一襲新做的水碧色裙衫,正垂眸看着足前的那塊磚。

宋娴姝雖小她四歲,但也出落得很是嬌俏,身段已初顯動人之态。

宋娴慈點頭:“四妹妹安好,五妹妹安好。”

蘇氏盯着宋娴姝,見她只是乖乖落座宋娴慈下首閉口不言,這才放下心來。

待到開宴,顧寂與幾個妹夫并二叔母的幼子坐在一起。當年宋家男眷流放之時,二叔母已懷胎九月,生下的便是這個幼弟宋玉謙。幾日前顧寂來接親時,便是這個三歲娃娃扛起了府門口攔親的重擔。

午膳一片其樂融融,連蘇氏都開懷些許。

宋娴慈借口更衣,讓人把宋娴姝叫到角落,淡淡問她:“這幾日你過得可好。”

宋娴姝笑:“好。長姐看我這身衣服便知母親未曾苛待我,您放心吧。”

宋娴慈默了默,輕聲道:“你眼下的烏青,連脂粉都遮不住了。”

宋娴姝眼睛驀地一紅。

宋娴慈讓蘭堇把東西給她。

庶妹咬牙避過:“方才與姐姐妹妹們在正堂時長姐已給了禮,娴姝如何還能再收?”

宋娴慈便抓過那個鼓鼓囊囊的荷包硬塞在她懷裏,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宋娴姝在後面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眼淚止不住地流。

自嫡母掌家,她便過得連下人都不如了,新衣首飾直接略過她不說,之前攢下的首飾也被四姐娴月搶走了,膳食也只有冷饅頭配米湯。若非今日長姐歸寧,嫡母怕長姐發作,怎會給她今日這身新衣裳。

姨娘身子不好得日日吃藥,長姐掌家時,雖長姐不親近她們母女,但一直是讓人拿最好的藥送來。這幾日藥便斷了,好在前三年她攢了些月例銀子,但也撐不了多久,這幾夜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就是在發愁姨娘的藥錢。

宋娴姝捏着手裏的荷包,怔怔地落下了淚。良久,她擦幹眼淚到自己院子裏把荷包收起來,又在臉上補了點脂粉,這才回去,卻見到幾個堂妹纏着宋娴慈在園子裏放風筝。

長姐剛用完膳就被小妹妹們軟磨硬泡地拉去幹這事,似是很無奈,但仍是依了她們。

片刻後,風筝高高飛起,女孩們的拍掌雀躍聲中,宋娴慈偏頭,對上宋娴姝的雙眸。

宋娴姝看見,長姐将臉上的笑漸漸凝固成端莊疏離的模樣,然後朝着自己微微颔首。

長姐是曾經權傾朝野的鎮國公府中,最尊貴的小姐。她本就天資聰穎,又得祖母與宮中貴人教養,無論是樣貌還是才學,都是自己望塵莫及的。

宋家落魄時她們這幾個都還小,長姐百忙之中還不忘親自教她們琴棋書畫,教她們禮數規矩。

那是她距離長姐最近的一段時光,也在那時第一次明白了,為何兩位叔母總是憤恨為何自己相公不是宗子。

宗子的嫡長女,便是曾經鎮國公府的嫡長孫小姐,嫡長二字,注定了當初整個國公府都向她傾斜。

雖鎮國公府榮光不再,但她通身的氣度、無雙的才學、皇家女亦難匹及的儀态,早已養成了。

于是長姐便成了自己追逐的日光,自己拼命地仿着長姐的樣子,學她喜歡的曲子,仿她清冽秀雅的字跡,翻閱她喜愛的古籍。

可是長姐依舊未曾認真看自己一眼。

宋娴姝不停在心裏告訴自己:長姐已經夠好了。嫡母厭惡姨娘與自己,長姐這麽多年夾在親生母親與她們二人中間,盡全力護着她們好好活到了現在。

自己該知足了。

可此刻看着宋娴慈與妹妹們嬉戲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朝着對面握着風筝線的長姐,無聲哭了出來。

未時一到,宋娴慈便同顧寂與衆人告辭。顧寂實在是不耐應對這種場面,待上了馬車,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偏頭看見妻子眉頭微擰,似是有心事。

“夫人?”

宋娴慈忙揮去腦海中庶妹的那雙淚眼:“将軍?”

他頓了頓,低聲道:“聽說夫人擅騎術?”

宋娴慈愣了下,謙虛點頭:“騎術尚可,怎麽了?”

“天色還早,我們顧家在京郊有個馬場,若夫人願意,我陪你去那兒騎馬散散心。”

宋娴慈擡眼望去,面前的男人雖沒什麽表情,聲音也冷冷淡淡,但關切之意還是溢了出來。

她眉眼帶笑:“好。”

馬場的下人見将軍攜夫人而來,立時恭恭敬敬地迎了上來。顧寂徑直走向中間的那匹烈馬,又指着旁邊那匹白駒:“夫人,這匹溫順些。”

宋娴慈也無意炫技,便依言擇了那匹白駒。

騎在馬上被春風一吹,宋娴慈心緒平和許多,嘴角忍不住揚起,偏頭看見顧寂雖騎着烈馬卻始終與自己并肩而騎,笑意便更盛。

顧寂抿了抿唇:“若是喜歡,我每每得閑便帶你出來。”

宋娴慈笑:“那可就說定了。”

“當然。”

片刻後,宋娴慈見顧寂慢下來,回頭盯着後頭。

宋娴慈便停下來,沉聲道:“怎麽了?”

“沒什麽。”顧寂眼神收回來,皺眉道,“只是不知怎的,我總覺着有人盯着我。”

話音剛落,只見一支箭破空而來,直直朝着顧寂而去,顧寂立時偏頭一躲,冷聲道:“大膽何人,敢刺殺本将!”

一道影子往右方的林子裏逃去,顧寂瞧見那人身手竟如此了得,心下一沉,沉聲喚出兩個近衛,急聲吩咐:“此人我親去追,你等留此護着夫人!”說完縱馬跟上。

“是!”

宋娴慈俯身拾起那只箭。

此箭的箭镞被磨鈍,即使是擊中也不會致命。

她驀地想到一個人,一顆心猛跳,望着前面的屋子對兩個近衛吩咐道:“我去裏頭坐着等将軍。”

“是,夫人。”兩人進屋查探一番,确認沒有賊人,方恭敬地将宋娴慈和蘭堇、阿涓請進去,“夫人有事盡管吩咐下官。”說完便關上門候在門外。

宋娴慈輕輕将窗子打開,不出所料地對上了一雙深沉如墨的眼。

作者有話說:

娴慈:給我配的真男主還怪吓人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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