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見◎
寧濯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才輕輕翻進來。
蘭堇和阿涓雙雙心下一嘆,示意寧濯與宋娴慈去內室詳談,她倆在外間守着。
宋娴慈足有三年未見這曾經的未婚夫郎,仔細打量了下,見他幹幹淨淨一襲玉袍,仍是記憶中溫潤清絕、出塵脫俗的模樣,只是身子勁瘦了些,眼下也有些許烏青,不知是趕了多久的路。
宋娴慈擠出一個笑,想福身行禮卻被他一手托起,驚得立即掙開他的手後退半步。
寧濯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發了一會兒愣,掩下眼中的難過,對她笑了笑:“我聽聞你成婚了,便來看看。”
宋娴慈聽了,硬生生忍下淚意:“木已成舟,殿下忘了娴慈吧。”
寧濯靜了片刻,低低地問:“他待你好嗎?”
宋娴慈笑道:“夫君待我好不好,殿下剛剛應已看見。”
聽見那聲“夫君”,寧濯身子晃了晃,想起剛剛兩人并肩騎馬相視而笑,又看見她提及顧寂時眼中泛起的星星點點的光芒,一顆心直疼得他閉了閉眼:“顧将軍為人剛正,的确是個良人。”
宋娴慈望着寧濯發白的臉,狠下心一字一字道:“是,他待我極好,我願與他恩愛一世,白頭到老。”
寧濯只覺被心上人拿刀一下一下捅着自己胸口,一刀比一刀更狠,而他卻毫無反抗之力。
宋娴慈低下眸子:“更何況,他還救過我祖父之命。”
寧濯聽了這話,擡頭望着她,薄唇張了張似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沒說出口。
宋娴慈轉過身去不看他:“殿下還有大業未成,如今娴慈已嫁作他人婦,便別再陷于兒女情長,一衆老臣還等着您早日複位,重返京城。”
寧濯沉默良久,輕聲應她:“你放心,我會的。”
他擠出一絲笑:“我知你這三年過得辛苦,我會早日歸來。屆時,若你同顧寂……夫妻恩愛,我便護着顧家平安;若你過得不好,只要你願意,我便娶你。”
宋娴慈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寧濯看她哭得後肩一下下抖動,強忍着不去碰她,輕聲道:“我仍是有些不放心,路上聽盛京都在說你嫁得好,可我見着,你不大歡喜,身上的肉也沒養起多少。”
宋娴慈見他眼中夾雜着憂意與猶豫,知他想帶自己走,便搖頭道:“嫁給他,我很歡喜。”
寧濯聽罷垂眸沉默許久,悲意從心中散出裹住全身,啞聲道:“那我這便回南境,不再來找你,你盡可放心了。以後好好……好好跟顧将軍過日子。”
宋娴慈知他等着自己回頭看最後一眼,擦了擦眼淚,轉回身子,笑道:“願再見之日,殿下已重登高位。”
寧濯強自一笑,想了想,忽又道:“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你都算是等了我三年,是我欠你,你不必有愧意,也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我的福分。”
宋娴慈一笑:“好。”
寧濯放下心來,最後深深望她一眼,像是要把她此時的模樣刻進骨子裏帶走,然後從窗子翻了出去。
待他走後,蘭堇和阿涓進來,站在不遠處擔憂地看着宋娴慈。
宋娴慈怔怔望着那扇窗。
她的太子殿下,是這世上最好的人。當今聖上即位之時朝堂動蕩,為了鏟除奸佞,聖上與祖父合謀演了場恃功驕主、君疑臣心的戲碼。只是這演戲與否,都在帝王一念之間。
到得三年前,當今聖上想廢黜寧濯,讓自己親兒子日後得以繼承皇位,但寧濯毫無錯處可尋,萬般焦灼之下想到她與寧濯的婚約,便心生毒計,舊事重提,治了鎮國公一個謀逆之罪。
當初為了讓奸佞相信,祖父依照聖命說了許多悖逆之言,做出許多越權之事,人證物證皆在。三年前,聖上已坐穩了江山,又是鐵了心要逼寧濯低頭,下令宋家滿門抄斬,滿朝文武竟無人能扭轉聖心。
最後,寧濯親手送上自己的“罪證”,救下宋家滿門,雖男眷流放,但宋娴慈等女眷卻得以留在盛京。
寧濯的太子之位被廢,聖上為了名聲不便殺他,只得把他丢到南境。到了南境,寧濯依然心系宋家。宋家人到了北境,當地的都護記着寧濯昔日提攜之恩,将他們安置在不那麽清苦勞累的職位上;她掌家這三年,幾乎遇見的每一個施以援手之人都隐晦地告知她,自己曾受寧濯的恩惠或是感念太子之德。
宋娴慈苦笑一聲。
這筆賬,再如何算,都是她深欠寧濯的。
這邊顧寂追上那道身影後便與之交手,多個回合之後不禁起疑——此人明明與自己難分上下,卻在自己下死手時仍未發狠,依舊只是防守。
即使是調虎離山之計,背後之人也必無惡意。
調虎離山……夫人……
顧寂心下有了猜測,便收了五成力,與那人慢慢糾纏。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聽見一聲哨響,此人便立刻停手逃走了。
料想宋娴慈需要一陣時間理一理心緒,顧寂在林中靜了一會兒,方策馬回了馬場,見了兩個近衛便問:“夫人如何了?”
兩個近衛一個叫陳浮一個叫陳沉,是兩兄弟。
“回将軍,夫人安好,如今在屋裏坐着等您。”
顧寂點點頭進去。
“将軍。”宋娴慈輕喚。
顧寂細細瞧了遍她的臉,發現她眼眶微微發紅,卻只作不知:“還要騎馬嗎?”
宋娴慈搖頭:“有些累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便上了馬車,迎着斜陽踏上回府的路。
快下馬車時,靜了一路的顧寂忽然低聲對宋娴慈說:“我知今日你見了太子殿下。”
宋娴慈腦子嗡地一聲,猛地偏頭看向他,雖聽他對寧濯仍用舊時敬稱,或許沒有惡意,但仍不免心中惶然。
若顧寂回頭告知聖上,便是給了聖上一個殺寧濯的理由。
卻見顧寂神色淡淡,聲音清冷:“我本想着,你與殿下婚約已廢,又嫁作我婦,應已斷情,但若你還沒有,我也不怪你。”
宋娴慈心裏泛起一陣陣刺痛,一時之間忘了言語。
顧寂輕聲說,手指微蜷:“殿下才思卓絕,必有複位登基之時,若你……若你心裏放不下,待殿下歸來,我會放你出府。”
先太子對他之恩,他已在三年前依照其意償還,雖這份恩情最後是還在了如今他自己的妻子頭上,但當初他已反複表明,自己可護其一程,保其平安到南境,畢竟想害寧濯的人要比想害鎮國公的人多太多。
是先太子自己執意不肯,非要他護着宋家。
這幾年母親與長姐一直在催他成婚,他煩得很,想起九年前自己狼狽不堪地跪在先太子的馬車前,簾後露出的那張俏臉,便覺得,若定要娶,便娶她吧。
他不覺得自己娶宋娴慈是有愧于先太子,與宋娴慈成婚是兩廂情願,即便他日寧濯登基要奪臣妻,自己也敢當庭力争。
可是,如果宋娴慈不願……
顧寂忽略心裏密密麻麻的如針紮般的疼痛,正巧馬車此時停了,便躬身下去,然後朝她伸出手。
宋娴慈擡眼望過去,青年身後是顧家府門,新婚那日,便是顧寂牽着她,一步步走進去。
正如昨晚她與顧寧說的那樣,她已歸了顧門,成了顧家婦。
便再不能回頭。
作者有話說:
這時候的寧濯還是白心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