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傷疤◎

顧寂策馬急歸,到了府外下馬快步而進。因他無論何時臉上都是這一副雷打不動的冰山表情,此時又這般急地進了內院,下人們一邊恭敬地退至兩旁一邊心裏發怵。

一路不停地走到主院門外,顧寂看見那道熟悉的倩影,才猛地停了下來,眉頭頓時舒緩開來,嘴上卻冷聲道:“怎的又在外頭等?”

宋娴慈一笑:“将軍進去用膳吧。”

這般場景自她嫁來顧家已發生過好幾次,顧寂卻覺今日心中所感有些不同,或許是今日等着他的多了個幼妹顧寧,又或是見着宋娴慈便想起昨夜屋內那陣風雨。

那種滋味太讓人着魔,逼得他去書房睡才能忍着不再折騰一次。

他不禁自慚自厭,自己竟沉溺于此等禽獸之事,喜歡她在自己身下泫然欲泣的模樣,喜歡她受不住時溢出的聲聲嬌吟,更喜她帶給自己的前所未有的歡愉。莫非他也如那些牲畜一樣,将女子視作玩物嗎?

宋娴慈見他久久不應,柔聲喚:“将軍?”

顧寧也奇道:“兄長,您被申斥了嗎?怎的一張臉紅裏發黑?”

顧寂回過神,瞪了顧寧一眼,對着宋娴慈溫聲道:“進去吧。”

顧寧總覺着兄嫂昨夜過後有些不太一樣了。兄長一直有意無意地看着嫂嫂,而嫂嫂眼下也難得有了烏青,須知嫂嫂連守在她屋子裏那日過後,氣色都還是很不錯。不知昨夜發生了何等大事,竟惹得嫂嫂睡不安枕。于是她定了定,沖着自己兄長說:“哥哥,你以後待嫂嫂溫柔些!”

顧寂和宋娴慈俱是一僵。顧寂被戳中心事,臉色紅白相間:“你尚待字閨中,說什麽胡話呢!”

顧寧不理解這話為什麽閨中女子說不得,不悅道:“你瞧你,這張臉凍得吓人,說話也不甚和氣,定是你昨夜惹嫂嫂傷心了,嫂嫂才睡得不安寧。”

這話逼得顧寂又想起昨夜那事,心虛地把她丢了出去:“你規矩都學哪裏去了,竟不敬兄長!以後別再來了,回你自己院裏!”

顧寧氣得大罵:“我只是想和家人一起用膳,你那麽不待見我,若是長姐或是母親肯讓我陪着,我用得着來找你?”說完心裏猛地一痛,淚意瞬間湧了上來。

顧寂聽她提到母親與長姐,想到她倆的身心之苦尚未解脫,自己卻因有宋娴慈在側而得了安穩,臉色瞬間蒼白,只覺這些日子的歡喜安樂像是偷來的一般。

宋娴慈見兄妹兩個犟嘴犟得兩敗俱傷,過去把顧寧拉回來按在座位上:“你罵你哥一句,他回你一句,你倆方才已扯平了,便都別傷心了,好好用膳吧。”

顧寧見哥哥難過,心裏也不好受。這幾日自己與哥哥都過得安生快活,只想以後都是這種日子,如今卻被自己一番蠢話打破,一時懊悔不已。

宋娴慈看了眼顧寂,過去伸手将他牽了回來。顧寂被她溫軟的玉手一牽,心裏竟安定了兩分,待到得桌前這分暖意離開時,不由生出些不舍。

三人便接着平靜地将早膳用完。

這一夜顧寂沒碰她,但第二日見她沐浴後穿了件藕荷薄裙,顏色與歸寧那日穿的一般無二,便不可避免地憶起了那晚發生了什麽,于是沒忍住将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又來了一次,之後又黑着臉去了書房睡。

接下來便日日都是這樣。

鬧得府裏的下人們都很是不解,聽聞主院裏每晚都會要水,但将軍每晚都不留宿新房,也不知到底喜不喜歡夫人。

連躺在床上不問府事的老夫人聽了也擔心,遣了一個伶俐的丫頭暗暗聽牆角。丫頭夜裏聽完歸來跪地禀報:“……床板晃得厲害,夫人嬌吟哭求連連,好一陣之後才停了,然後将軍才出了門。雖臉色不佳,但離開前卻叮囑夫人的陪嫁丫頭要好生伺候夫人,去書房路上更是頻頻回首。”

老夫人不解:“以前我每每塞丫頭進他院裏,不論多美貌勾人的都被他丢了出去。阿寂既是真的碰了她,必是頗滿意這個媳婦,那又為何不留宿?莫非是娴慈趕他走的?”

邊上站着的老媽媽搖頭:“似是不像。奴看夫人守禮賢德,每日必會起來服侍将軍穿衣上朝,将軍若出門,也必會在院門外候着将軍歸來,三不五時的還親自下廚為将軍燒菜。再賢惠也沒有了,又怎會趕将軍去書房睡呢?”

老夫人聽得滿意:“若真如此,這兒媳也算娶對了,是個懂得伺候丈夫的。只別像她親娘一樣,成婚四年才生了個女兒。”

老媽媽笑着安她的心:“夫人身子康健,身段又好,定能生個大胖小子!老夫人就等着享福吧!”

老夫人笑了笑,失神地看着手中盒子裏那用紅線綁在一起的兩縷烏發。

九年前顧家抄家流放之時,丈夫送她的首飾、為她作的畫都沒了,只剩下這成婚時剪下的兩縷頭發了。

老夫人啞聲道:“那就好。當初我成婚三年才有了大女兒,又過了兩年才得了阿寂,此後多年肚子未有動靜,好不容易懷上了,又是個女兒。當時官人可是正四品官啊,卻只有一個嫡子。我那時年輕氣性大,不讓他納妾。若是……官人的香火斷在阿寂手裏,我可怎麽有臉去見公婆!”

說到這裏,她眼中寒光一凝,揮手止了老媽媽勸慰的話,冷聲道:“讓人熬些助孕的湯藥明日送去給阿寂媳婦,要藥性溫和些的。”

老媽媽忙應下了。

這邊宋娴慈閉眼靠在浴桶裏,阿涓低聲道:“剛剛牆角有人蹲着聽咱們屋子裏頭的聲響,我讓蘭堇看過,蘭堇說是老夫人院裏的,我便沒逮那人。”

宋娴慈眼皮一跳,想了想,輕聲說:“不必理會。”

阿涓又湊上前,壓低聲音道:“多日前夫人讓我父兄查的事已有了結果。”

吳顧氏在流放時的遭遇,宋娴慈雖猜了個大概,但還不知該如何疏解她,忙附耳過去細聽。

“九年前大姑奶奶與将軍、三小姐慘遭流放,途中大姑奶奶為保弟弟妹妹的命,委身于那幾個長差和得糧多的男人。”

這是宋娴慈猜到的:“嗯,你繼續說吧。”

“那些畜牲有時為求刺激,特意在晚間成群結隊地當着将軍與三小姐的面,對大姑奶奶……”

“這漫漫流放路走完,大姑奶奶又被充作營妓。”

宋娴慈聽得閉了閉眼。

“便是這後頭的事最讓人氣憤。有軍爺聽說她在路上以身換糧之事,竟在她胸前拿刀刻了個‘淫’字。”

宋娴慈心中頓感悲涼。吳顧氏沒有被施以黥刑,卻遭受了更大的屈辱。

“北境偏遠,大姑奶奶的境遇又被将軍捂得嚴嚴實實,所以京城無人知曉。後來為着大姑奶奶的名聲,将軍讓一個犯事的吳姓都護将大姑奶奶娶了回去。嫁過去不久,那吳都護就病逝了,大姑奶奶成了孀婦,待将軍在京中建了府,便被接了回來。”

“大姑奶奶實在是個心志堅韌的女子,傳消息回來的人說,即便進了軍營,大姑奶奶都還似無事人一般,眼睛裏也一直有神采,與旁的尋死覓活的營妓不同。直到被人在身前刻了字才跳了河,被救起後便沉默寡言,從此再無生氣了。”

宋娴慈起身穿衣,忽然心念一動,問道:“之前你敷在我背上的藥膏,可能消去這樣的刻痕?”

“即便不能盡消,也可淡去許多!”阿涓眼睛一亮,急聲應她。對啊!她怎麽忘了自己還有這本事!

宋娴慈這才露出笑意:“替我謝謝你父兄。這幾日便辛苦你再制幾罐藥膏。”

“不辛苦!”阿涓忽又為難道,“可是夫人,您要直接戳破此事再給大姑奶奶送藥嗎?”

宋娴慈搖頭:“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宋娴慈依舊早早起來将顧寂送出了門,顧寂仍是那句話:“我回來用膳。”

宋娴慈與顧寧在門外等到顧寂回來,便一起用膳,只是今日有些不同,老夫人身邊的周媽媽端了碗湯藥來,說是給宋娴慈補身助孕的。

周媽媽見将軍一聽這是藥就皺了眉,忙道:“這是補身子的,不僅不傷身,還對女子有好處。”

顧寂臉色這才好了些,可又想到若是懷了孩兒,那便不用再做那種事了,臉色又臭了下去。

周媽媽見宋娴慈把藥喝了,笑得喜慶:“夫人喝了這藥,定能給咱将軍添十個八個公子,府裏可就熱鬧了!”

十個八個?

顧寂臭了的臉色又恢複如初。

宋娴慈只是笑笑,讓蘭堇送周媽媽出去了,待顧寧走後,她拉住正要去書房的顧寂:“将軍,我有話要說。”

顧寂跟着她進了內室,眼看着蘭堇支開了外頭的人再告退出去,并輕輕将門帶上。他沉聲道:“出什麽事了?”

卻見宋娴慈竟對他俯身行禮。

他忙将她攙起,不知為何心中竟生了一絲怒意:“你這是幹什麽?”

宋娴慈低聲道:“我着人到北境打探當年将軍與大姑奶奶、三妹妹流放之事。”

顧寂聽完,手指都有些發顫,低聲問:“你打探到什麽了?”

“我全都知曉了。”宋娴慈輕聲道,“将軍若是生氣,可罰娴慈。”

顧寂默了許久方問她:“既瞞着我打聽了,又為何告訴我?”

宋娴慈望着他,柔聲道:“将軍可記得,長姐在閨中時是何種性子?”

顧寂兩眼失神,低聲道:“長姐是爹娘的第一個孩子,爹最疼的便是她,贊長姐性子剛毅,但又能屈能伸,在長姐身上花的心思比在我身上花的都多,甚至總是帶着長姐和那些大人們議事。”

宋娴慈又問:“長姐一路受辱,撐到北境已是難得,其後進了軍營,更是奇恥大辱。敢問将軍,長姐是否有過求死之意?”

顧寂一愣,沉思許久,張了張口,卻沒有應答。

宋娴慈輕聲說:“即便一路受辱,即便進了軍營充作營妓,長姐都仍是選擇了活下去。直到那日,被那個畜牲拿刀在胸前刻下了字,才憤而跳河,對嗎?”

最不想回憶的往事被人扯了出來。顧寂雖早就殺了那個畜生,但仍是恨得咬牙切齒,點了點頭。

宋娴慈握住他的手,将手心的溫熱分給他,柔聲繼續說:“公爹說得對,長姐性子剛毅,能屈能伸。她即使到了軍營裏,那樣的恥辱,都能忍下來,就是因為她信自己能忘記這段往事,想着只要離了這地方,無人知曉這段往事,她便還能好好活着。但她被人在身上拿刀刻了字,即使別人不知道,可自己卻日日低頭可見,這恥辱想忘卻不能忘,繞是她性情再剛毅也經受不住。若這疤能消……”

“我也想!”顧寂捂住雙眼,“我曾暗暗為她尋醫覓藥,可所有人都說這刻痕消不了,到後來她已經不願嘗試了,不提療疤還能無事,一提便會發瘋。”

宋娴慈本是想着自己不便出馬,讓顧寂送去,可沒想到吳顧氏竟如此抵觸,腦子略轉了轉,笑道:“那便別對長姐直言,讓她親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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