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離(2)◎
宋娴慈坐在窗邊發愣, 腦子裏都是寧濯離開前哀怒的神色。
身為嫡長女,她理應支撐門庭、愛護弟妹;身為妻子,她理應順于婆母、伺候夫君。在這世道, 她若要做到毫無錯處,讓旁人都誇一句孝女賢媳, 便只能成為一支紅燭,燃燒自己,照亮娘家與婆家。
她若沒有碰見過寧濯,或許早在神醫告知三年無孕之時, 就會善解人意地主動提出要為顧寂納妾, 因為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氣度。
可偏偏她碰見了。
那人溫潤如玉、出類拔萃,明明是身份高貴無匹的皇太子, 卻回回都為她低頭,還在祖父将賜婚聖旨轉交給她的第二日,同她說, 東宮日後只有一個太子妃, 不會有旁的側妃姬妾。
她只當是說笑。皇家需開枝散葉,寧濯再如何心悅她,也得廣納妃嫔。
卻不想第三日她卻被請入皇宮,去拜見寧濯的父皇。病重的皇帝依舊慈眉善目,旁邊坐着溫柔至極的皇後,和板着微紅俊臉的寧濯。
帝後二人在獨子羞怒的目光中忍住笑,無比認真地為寧濯作保。
寧濯的父皇也只有皇後一個女人。皇後身子弱,兩年才生下一個嫡子, 此後也不再有孕, 皇帝便将文武百官噴在他臉上的唾沫星子一抹, 若無其事地繼續獨寵皇後。
一陣腳步聲傳來, 宋娴慈将自己從往事中抽離,擡眸看去,見到顧寂在十步遠處站定,直直地看着她。
他們夫妻二人分房而睡已有些時日。宋娴慈瞧着他眼底的神色,卻看出除去思念之外好像還有些別的什麽情緒。
宋娴慈沒來由地有些發慌,卻不想開口去問,只保持着端莊的姿态回視他。
顧寂敗下陣來,一步步走近她,啞聲道:“我想納妾。”
宋娴慈指尖微顫:“将軍此言當真?”
對上她清澈的雙眸,顧寂一顆心抽疼,明知自己該點頭應是,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開口。
宋娴慈第一次見顧寂如此痛苦,甚至勝過新婚之夜他憶及長姐所受的屈辱之時的樣子。
她輕聲道:“你其實不想納妾的,對不對?”
顧寂聞言眼睛瞬間通紅。
宋娴慈聲音更輕柔了些:“是婆母同你說了什麽,讓你無法推拒,對不對?”
顧寂胸口劇烈起伏,再也忍不住,緊緊擁着妻子,崩潰地哭出聲。
宋娴慈嘆了一聲,像哄一個孩童一般輕拍其背,思考許久,開口道:“将軍,你可願帶我去北境?”
顧寂一愣,從她懷裏出來,喃喃重複:“帶你去北境?”
“嗯,就我們夫婦二人。往後我們定居北境,旁的事情再也不理會,可好?”
“那母親與姐姐妹妹……”
宋娴慈皺了皺眉,輕聲道:“京城富庶安寧,府中又不缺人伺候,将軍若是擔心,待過幾年婆母想通了,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顧寂張了張口,艱難道:“可她們都是女子,我怎能抛棄她們與你遠走北境?”
宋娴慈也沒太為難他,不在意似的笑了笑:“将軍不必立時給我答複,這樣吧,明日清晨。若将軍答應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紅梅放桌上;若将軍仍是想聽婆母的去納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顧寂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宋娴慈看了他一會兒,委婉地請他去書房睡。
顧寂喉嚨一哽,卻不敢說自己想留下來,點了點頭便轉身出門。
宋娴慈目視着他離開,偏頭看着走進來的阿涓。
阿涓低聲道:“方才老太婆院裏一個丫頭從牆角離開,不知有沒有偷聽到夫人和将軍說話。”
宋娴慈起身往床榻走去,淡淡道:“由她去。”
第二日清晨,宋娴慈猛地驚醒,立時翻身下床走到桌邊。
只見桌上空無一物,沒有她想要的一枝紅色。
本就是預料之中的結果,宋娴慈也沒有太失望,靜了半晌,面色如常地叫來阿涓和蘭瑾服侍自己洗漱。
正坐在銅鏡前由着蘭瑾折騰,忽然一個婢子進來說老夫人要見她。
宋娴慈溫婉一笑:“知道了。”
蘭瑾手指翻飛間,将烏黑如瀑的長發輕輕挽就,看着鏡中那抹無雙麗色,滿意地點了點頭。
宋娴慈起身,下巴微擡,讓阿涓為她系好大紅披風,看了眼蘭瑾捧着的手爐,笑道:“把外頭那個罩子換了吧,我還是喜歡用你繡的。”
蘭瑾這才記起這個罩子是顧寧送的,暗罵自己一聲,忙扯了下來,到櫃子裏找新罩子去了。
阿涓跟過去,從那堆蘭瑾的手藝裏找出一個海棠花樣給蘭瑾看。
蘭瑾撇了一眼:“海棠是春日開的,如今是寒冬呢。”
阿涓咬着唇将這罩子硬塞在她手裏:“哎呀,冬去春來,春暖花開嘛!”
蘭瑾無奈,只好選了這罩子,将手爐包在裏頭遞給宋娴慈。
宋娴慈低頭看了一眼,目光定在粉白的海棠上。
不可避免地憶起那個為她親手栽下一樹海棠的溫潤少年。
蘭瑾後知後覺地想到海棠與新帝的關聯,忐忑問道:“要不奴婢再去換一個?”
再換回來倒像是欲蓋彌彰了。宋娴慈視線收回,望向前方:“無事,就這個吧。”
慈安堂。
宋娴慈掃了眼屋裏的三個婆家人,躬身向老夫人和吳顧氏行禮。
顧寧對宋娴慈福了福:“見過嫂嫂。”
宋娴慈唯一颔首,然後看向老夫人和吳顧氏。
屋中這幾人,也就顧寧表情稍微好看點,但也沒好到哪裏去。
老夫人涼飕飕道:“聽聞昨夜,你撺掇我兒抛棄我們娘兒仨,同你去北境?”
宋娴慈面色半點不變:“您言重了。鎮守邊關本就是将軍的責任,我是他的妻子,自當随行。您與姐姐妹妹體弱,怎能去北境受苦。”
老夫人冷笑一聲:“我竟不知兒媳有這般大的能耐,可插手軍中之事、左右陛下心意,讓手握重兵,本該半年在京,半年在北境的我兒常駐邊關?陛下也肯放心?”
宋娴慈輕笑一聲,再也不想裝什麽賢婦了:“将軍心系血親。有您與姐姐妹妹留京為質,陛下有何不放心的?”
“放肆!”老夫人拍案而起,“你這忤逆婆母的不孝東西……阿宓!”
吳顧氏起身:“女兒在。”
老夫人指着宋娴慈對吳顧氏說:“新婦敬茶那日,她巧言令色哄得你心軟,以致今日不敬婆母、毫無禮數,此番你便好好給她立立規矩吧!”
吳顧氏恭聲應下,漠然道:“弟媳可還記得你自己說過,待母親大好了,你便來補敬那杯新婚第二日未能敬上的新婦茶?”
宋娴慈:“記得。”
吳顧氏叫朱媽媽端來一盞茶來,送到她面前,低聲道:“娴慈,你對我有大恩,我本想把你當親妹妹,但你如今,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你別怪我心狠。”
宋娴慈看她一眼,目光凝在面前的茶杯上,伸手輕觸,果然如她嫁進來第二日的那杯一樣燙手。
依舊是用浸過滾水多次的茶杯裝的滾茶。當日避過的磋磨,今日又出現在她面前。
宋娴慈掃視了一圈,三個婆家人,沒有一個眼底有不忍,沒有一個想要制止。
她竟不生氣了,反因終于下定決心而生出無窮的坦然和開懷,讓她眼睛都染了笑意,忽地伸手掀翻了茶盞。
滾水迸濺,吓得老夫人和吳顧氏不顧體面地躲避和尖叫。
“來人!”老夫人氣得發抖,“給我把這不孝之婦捆起來!”
“誰敢!”宋娴慈美目往後一掃,吓得壯奴不敢上前。她素來溫柔的神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駭人的狠厲,“老夫人,我提醒你一句,我既能千裏迢迢請神醫過來治好你,也能再找人把你變成原來那副模樣!”
老夫人被這一句吓得腿軟,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她:“我是你婆母,你……你怎敢……”
宋娴慈聲音清泠:“我自然敢。”
顧寧騰地一聲站起,憤然道:“嫂嫂,我一貫是向着你的!但你今天太過分了!”
宋娴慈輕飄飄一眼看過去:“那你就別再向着我。”
顧寧一噎。
宋娴慈眉目冷然:“老夫人,你要給你兒子納妾我管不着,但別把主意打我宋家的姑娘身上!我祖父嚴令宋氏女不得為妾。想改我鎮國公府的規矩,你還不夠格!”
老夫人聽到前半句話心裏狂喜,聽到後面便不由得變了臉色,罵道:“鎮國公府真是出了個不尊婆家的好女兒。待我兒回來,我定要好好說與他聽,讓他看清楚他癡迷的女人是個什麽東西。”
“您請便。”宋娴慈一笑,轉身往外走。
老夫人看着宋娴慈的背影氣急,抓起桌上的茶盞便往她頭上丢。
阿涓猛地回頭,飛身将茶杯踢回去。
陣陣驚呼聲中,老夫人呆呆地偏頭看着地上那個只差一點點便砸中自己額頭的茶盞。
阿涓想到自己不能真傷了這老太婆,氣得暗啐一口,陰恻恻道:“老夫人,您可別忘了,咱們老鎮國公對當今聖上有扶持之恩,您若要欺侮他的嫡長孫女,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這把老骨頭。”
老夫人怒意猛地一滞,方後知後覺地湧上一股懼怕來。
宋娴慈嫌惡地收回目光,輕聲說:“走吧,陪我回宋府一趟。”
作者有話說:
下章輪到庶妹和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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