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同窗

39、同窗

第一天就讀這宮學未見教學的先生和本班負責的督學,先被督教喊過去談話, 謝白應該也算得上是自開國皇帝創立宮學以來, 占了這獨獨的一份。

作為掌管宮學的督教所能夠擁有特權, 便是在勤思殿以盈壁閣作為自己的獨立書房。時人愛以書盈四壁形容藏書之多, 這個地方卻當真是一座高閣,四面丈許高的牆皆為書櫃所占,中間為管理取放書籍方便修築了幾架長及樓閣頂端的的攀爬木梯。

傳聞當年第一任宮學督教樂正先生愛書如狂,畢生所願遍覽收藏天下之書, 便上奏請求在勤思殿中修築盈壁閣, 沒有看過的新書便收納其間。代代相傳,這書閣幾經擴建方才有了現在眼見的這個規模。上輩子謝白安守本分,從不惹是生非,對于這勤思殿裏頭這座盈壁閣也只是有所耳聞, 從未親眼得見。說來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總算得窺真容, 謝白心裏安慰自己道。

謝白站在跟前, 那把人叫過來的蕭譯老狐貍卻不說話,自己坐着在那兒看書看得自在, 渾然不覺屋裏進來謝白這個人。平時聽着蕭如景在身邊唠唠叨叨說起家裏的事情, 提起父親蕭右相, 總是左一句我家老爹,右一句我家那老頭子。蕭如景提得最多的便是又拿了家裏珍稀寶貝做了藥理研究, 惹得蕭相暴跳如雷, 怒不可遏, 随手抄起家裏的家夥追着要揍他。

實際上現今坐在謝白面前的蕭譯跟老頭子, 壞脾氣一類蕭如景用來形容的詞彙根本沾不上什麽邊兒。

蕭譯出身蘭陵蕭氏這等名門,儀态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好,再說蕭家這種上下挑個歪瓜裂棗都難的極為重視儀表的人家,一脈單傳的蕭譯的外表自然也是标準的美男子,現在也不過是而立之年而已。

謝白活了兩輩子,大多事情也想地十分透徹明白,處事方面也懶得拘着委屈自己,反正今日這事蕭譯也沒有理由為難他。蕭譯看書,旁邊的謝白自然也不站着傻乎乎的等着,難得來一趟這書閣一趟,不仔細想到處看看也實在是浪費。

待到謝白手裏那本異地見聞錄翻了半本的時候,蕭相才終于開口道:“謝小公子,今日這事也真是多虧你了。”

這一句簡單的話說得如此話裏有話,再傻也知道這話肯定不是字面的意思那麽簡單。謝白放下手裏正看着的書,自覺地走到了蕭譯跟前,心裏琢磨着也這老狐貍對這事知道多少了。

謝白面對蕭譯也只道:“回蕭督教的話。今日這事說到底是如景他心腸純善,那時也多虧了他動作快給小王爺擋了那盆水,不然今日這事真是牽連甚廣。”

“哦,你是說今日功勞全歸他?”蕭譯這人在朝堂之上和稀泥當和事老一把好手,但這并不就代表他對于是非沒有自己的判斷,相反這人十分精明。這稍稍挑起的尾音,顯然蕭譯并未把謝白的這一番說辭給當真。

就是謝白活了兩世的淡然,被這蕭老狐貍發亮的眼睛這麽直勾勾的一看也有些裝傻裝不下去,只能摸摸鼻子,默不作聲。

“我自己那混賬傻兒子有幾兩的本事,我當爹的還能不清楚?謝小公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擡舉我家這小子。這一樁事小公子你辦得如此滴水不漏,最後人情倒是賣給了我們蕭家。也足見你也是非顧念我家那小子。”

蕭譯這人其實看着很是平和斯文,說話不急不躁的,但話說到蕭如景身上卻聽出些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如今看着你,我倒當真羨慕謝兄有子如此,少操了許多心。謝小公子我家那傻兒子也有你這等摯友看顧,我着做爹的也是十分放心了,今後的日子便有勞你了。”

謝白心道蕭譯這老狐貍當真是使喚人無需本錢,随随便便一句顧念摯友,一句放心有勞,就把蕭如景這禍精給托付給他謝白了,完全不給他推拒撂擔子的機會,就這麽順水推舟了。

“但有一事須提點一句的,小王爺不是好惹的。”蕭譯手上的書卷已經重新拿起來,狀似無意的這麽提了一句,卻默契的與謝白想到了一塊兒去了。

“你們這會兒跟他沾上些關系無法再說什麽,今後與他相處還是注意些,遠近親疏注意把握。”

說罷蕭譯只對謝白擺擺手,重新埋頭看起手裏的書來了。謝白也知蕭老狐貍這般向來滑不留手不留任何話柄的人,今日把話明言提點到這份上已經十分不易了。大抵今後還是得自己多注意些,謝白躬身行禮後,便退出書閣去了。

當謝白再次回到天樞班學堂當中去時候,翰林院那兒專門委派過來的學士正在講學,禮學這部分內容本來當中需要解釋的淵源和典故繁多冗雜。年事已高這魏學士講起來更是絮絮叨叨的,讓人坐着如聽天書,昏昏入睡,不勝其煩。

謝白在門口躬立了半晌,那魏學士才發現他站在那兒等着,嘴上沒有停下解說,點點頭讓謝白進去講堂找位置。

座位下邊坐着的蕭如景正朝謝白這邊招手,做口型喚着謝白過去他旁邊的空位子坐下來。謝白點點頭,就順勢過去坐下了。

“阿白你這被喊去了這麽半天的,我家那老頭子沒為難你吧?”謝白才剛剛入座,蕭如景有些擔心的詢問。

“督教他也沒說什麽。”謝白搖搖頭也不多說,心道主要還是你爹放心不下你這兒子,讓人多看着些。

還有便是注意些宋昱,謝白這麽想着,又看看現在講堂下邊靠裏不會吹風日曬特地設置了軟墊的空位置,這應該就是留給小王爺宋昱的位置了吧。

蕭如景聽得謝白這麽說,面上表情也放松了,似乎也沒有那麽擔心。但他這人嘴巴是消停不下來的,給謝白伸手指了指坐在前列座位的一個面對如此枯燥禮學課仍然腰脊停止的孩子。

謝白循着蕭如景所指看過去,認出這孩子原就是今日由宮裏寧後親自派車馬送來寧家的孩子。說來也十分奇怪,今年宮學複興,寧家入學的孩子好幾個,但由寧後保駕護航大張旗鼓送進來的就這一個,還特地送進了這卧虎藏龍的天樞班。

“這是寧澄,寧後的侄子。”蕭如景壓低聲音告訴謝白。

謝白反複把這個名字在腦子裏頭過了一遍仍舊是沒有什麽印象,想遍了上輩子與他一同上學的同班,乃至于同在宮學之中的同期,也對這個名叫寧澄的寧氏子侄毫無頭緒。

據蕭如景所打聽來的,這寧澄并不是寧後長兄寧擇長房所出的,而是寧後早逝的二哥寧拂二房的遺子。這就難怪了,這孩子确實比從前謝白見過那些游手好閑,仗勢欺人的寧家子弟好上許多。也無怪乎寧後如此看重,傾力扶持其成長。

其實回來得晚的也不只有謝白而已,還有姚宏幾個回來得比謝白還晚,現在才灰溜溜垂頭喪氣的回來。據蕭如景所說,這幾人在惡作劇差點誤傷小王爺後就被天樞班督學給拎出去訓斥了,看來這頓被教訓得嚴重。

乍看之下,天樞,天權,天璇,天玑幾個班并列而稱,讓人一時發現不了什麽大的區別,但置身于其中,不難發現,天樞班裏頭集中了大昭當朝最為顯要的皇族權貴,重臣子弟。随便挑出其中的那個班裏的學生,哪個不是背後一籮筐的朝中靠山。

所以負責天樞的督學必須非常強勢,不然是壓不住這麽一屋子的權貴子弟,稍微弱一些随時被這般權貴子弟翻了天。天樞陳督學,與其他班督學非常不一樣,他并非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的文臣,而是一名十分耿直強勢,久經沙場的武将,說一不二,他并不授課,只負責鎮壓天樞班。

陳督學被皇帝如此特別授權管教,職權管教權力極大,天樞班內除宋昱之外,班上學生可以放手管教,必要時候動用适當武力無需報備。換言之皇帝的意思就是,管教這般學生時候,斷手斷腳能治好的都不是事兒,別出人命就行。

對于一個過度耿直,只奉命行事的習武之人,很多時候是不跟你多講道理的。謝白看姚宏那幾人坐着半天回不過神灰頭土臉的模樣,想來今日也在那陳督學手下吃了不小的教訓,短時間內看來是緩不過神來找自己麻煩的。

謝白上輩子入宮學就讀比這輩子晚上兩年,初初進來并不像這輩子這般應付自如,他那時小胖墩一個看上去十分笨拙好欺負,加上新舊派系争端,被姚宏一幫人欺負捉弄得不少,導致後來性子別扭又倔強,甚至上有些孤僻。今日也算是出了一口氣,時過境遷實際上謝白也沒有什麽特意要找這些小娃娃麻煩的意思,只是為絕今後在宮學的麻煩。

若說是還能說上話,有一二交際的同窗,也就穆沉而已。謝白轉頭看見個兒高又生得結實的穆沉坐在最後一排,見謝白看他,便也笑着回看謝白。仔細說來,穆沉也算得上天樞班少有如此赤誠坦蕩的人了,當年也只有他能不顧舊派争端,在謝白被欺負的時候,出手相助教訓姚宏了。

就是這麽一個人卻在昭順十二年的戍北戰事之中負傷戰死。穆沉的母親穆夫人本意不想兒子如丈夫一樣在邊地一去不還,而送兒子如宮學學文,卻沒想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謝白想起上輩子的往事頓時有些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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