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傅
40、女傅
寧後與蘇言兩相無言對坐半晌, 才沉聲出言打破了母女之間的寂靜, 她面對女兒時候大多是溫聲細語的模樣, 很少如現在這般冷面肅容, 厲聲說話。“言言,你可想到了今日所為的不妥之處?”
突然面對這樣的寧後, 蘇言有些慌, 她當時也只想着不讓寧婉把事情牽扯到寧後頭上。如今被寧後這麽一問, 一個小娃娃今日鬧了這麽一樁,實在太過出頭打眼。
“阿娘, 我錯了。”錯了便認,蘇言把事情前後理一理,想明白了便服了軟。她伸手拉了拉寧後的袍袖, 作出些求和讨好的小模樣。
做娘的沒有真跟自己的孩子置氣的, 寧後見女兒耷拉着腦袋可憐巴巴的樣子, 也和軟了語氣慢慢說起這事。“言言,你年紀尚小,心思玲珑充盈,本是件好事。但鋒芒過盛,便容易招惹小人, 暗處裏頭的陰損招兒防不慎防。”
寧後語重心長的說着:“言言你有朝一日是可以走出宮外的,只需平安的長大找個稱心合意的人嫁了便是了, 平庸些便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讓她們曉得她們最緊要要對付的要提防的是阿娘我, 而不是你, 懂嗎?”
話說到這地步, 面對着此時寧後注視着自己十分鄭重的目光,讓人不忍心拂逆她的心意,為了安撫寧後,蘇言也只能點頭先答應了。
處理完寧婉與王亦柔的這一樁事兒,連帶着的好處便是接下來宮中有幾個月的清淨時光,兩人被罰在各自宮中禁足閉門思過,大家也樂得清淨等待年節。
在節前的閑暇時間,寧後便把為蘇言挑選教導的先生一樁事情提上了日程安排上頭。若是推到了年節中,打擾了人家合家團聚怕也有些不妥,不如趁着節前辦了倒好。
這次邀請京中以詩書才德著名的高門閨秀和望族命婦到萬春殿中來雪日小聚,聚會的規模也不算大,僅僅是寧後與十來位夫人小姐同聚一堂。如今入了冬月,萬春殿中多加了道遮擋風雪的簾子,炭火烤得暖意融融的,幾名侍女伫立在進入出兩側拂簾子,簾子起起落落,陸陸續續有人進入萬春殿中。
宮人到寧後跟前垂首低聲禀告已經到來的賓客,問其否前往正堂那邊。寧後聽着人已經來齊了點頭準備起行。
蘭姨見狀,便知曉聚會即将開始,生怕蘇言受寒,體貼的取了小狐皮襖子給蘇言套上,才抱她到寧後身邊。寧後親自牽起了蘇言的小手,蹲下來溫聲道:“言言,你若是你喜歡當中的哪位小姐夫人給你當先生,你便與阿娘說就是。”
畢竟是皇後親自下帖子邀約前來萬春殿中小聚,能接到這帖子便是天大的殊榮,凡是被邀請的夫人小姐今日大多精細裝扮,提早到來殿中等候着了。
雖說下帖子邀約的時候,沒有明言此次邀請的目的,只說是雪日閑來無事,小聚一番。但這京中有頭有臉的這些個夫人小姐沒有哪個是真的傻子,大家四處打聽一下皇後娘娘這次都邀請的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心中合計一下,便能夠把皇後打的主意猜個七八分。
為公主之師,而且是教導中宮皇後嫡出的公主的女傅,這職位落在誰頭上都是無上的榮寵,遠親近鄰都與有榮焉的的臉的事兒。夫人們雖私底下互相之間說這事時都謙虛着推讓說自己不行,應當誰誰誰才是适合的。
今日真正選公主女傅的時候卻是誰也不肯落後的,就是妝發打扮上頭都暗自較這勁兒,畢竟是要為人師長的,不可煙視媚行,不可流于媚俗,她們的打扮皆以脫俗端正為美。
随着通傳聲響,寧後鳳儀駕臨,殿中衆人躬身行禮。蘇言趴在蘭姨的懷裏頭,打量着行禮的衆夫人小姐,在宮中這些日子沒少看嫔妃來萬春殿中請安,常年是花多亂眼的。
這些作為女傅人選的夫人小姐今日也好看,不過卻讓蘇言感覺得她們打扮穿着時候深深的矛盾,要好看出衆,卻也不能過于漂亮,生怕別人覺得圖有皮相。
行禮過後,寧後賜座以後,便開始與她們閑聊起近日裏頭京城當中的有趣轶事,并沒有說起擇選女傅的事情。
今日蘇言沒有與寧後坐在一塊兒,而是被安排獨自坐着,蘭姨陪着侍立在身旁。此時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寧後吸引過去了,蘭姨才低聲對蘇言介紹道:“公主,您看那穿着水紅色衣裳的年輕小姐,她是翰林院虞學士的女兒,在京中才名極高,坊間說的才冠京華虞家女便是這位了。“
聽着蘭姨介紹,蘇言也打量起那虞家小姐來。今日她只是略施粉黛,眉目清秀婉麗,但眉間始終凝着幾分難以纾解的愁意。論說這種多病多愁的體弱美人,偶爾看看也是一種享受,但若是日日對着,整日跟着她學些傷春悲秋,強自說愁的詩詞,那還是有些難以忍受的。蘇言對着蘭姨搖搖頭。
見着蘇言對這才女并不喜,蘭姨又指着另一位有些年紀的端莊夫人給蘇言介紹道:“這位是工部黎尚書的夫人,她自十五歲嫁人便一心相夫教子,育有三子兒女,皆十分成器,因而在京中的夫人當中十分受敬重。”
這夫人雖說也是四十多的人,看起來倒并不十分顯老。只是有一點,衣着嚴整過了頭,這發盤得連一絲漏下來的都沒有。平心而論坐着衣物起皺在所難免的事情,可她卻時不時的要調整,顯然是接受不了半點不規整的講究較真的性格。根據蘇言的經驗,十有八九是個強迫症。自己強迫症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但若是這種人推己及人起來,同樣标準要求起別人就是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了。
看着那黎夫人,蘇言一個勁兒的搖起頭來,她可不想被人這麽一絲不茍的要求着。蘭姨又接連的給蘇言介紹了座下的好幾位有才名有德名的夫人小姐,總的來說都不壞,卻也多多少少有一兩處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蘇言嘆了口氣,再看座下就是先聊着也作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夫人小姐們,太過莊正的模樣,沒有一絲活泛氣,實在無趣得很。正發着愁時候,中間有一人讓她眼前一亮。
這種皇後主持的聚會,又是意在給公主挑選先生,各人都想展現出最好的禮數儀态,基本上她們前邊放着的幾案上的點心果子,生鮮水果都是些擺設。當中僅僅有以人能夠放松的享受的剝着柑橘,她手指細長潔白剝皮的動作利索靈巧,吃相看着也舒服斯文。
吃橘子不能撕掉白色的脈絡這一點蘇言不能再認同了,她見過不少人為圖吃的精細就撕掉了橘子瓣上的白色脈絡。蘇言轉頭問蘭姨,“那個吃橘子的夫人是誰?”
“那是穆夫人。”蘭姨看到蘇言所指便回答道:“您要論及這位夫人,卻不能僅僅以才名,以德名去評說,她實在是奇女子一位。”
穆夫人是位寡婦,她的夫君為已故的前懷化大将軍穆有山将軍。她本名許雉之,是翰林院怪才講官許慕友的獨女,還未出嫁時候曾随父親周游北卑、西涼、樂胥等四國,據說許慕友的異地見聞錄,也有部分為其女代為着筆書寫。
許雉之長到待嫁的年紀的時候,因為貌美又有才名,求娶她人不勝其數,她卻沒有看上任何一個求親的高門子弟。讓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許雉之沒有嫁給京中任何一戶高門望族,反而在人們的驚訝不解的目光之中嫁于當時名不見經傳,還是牢房小獄卒的穆有山。
穆有山碌碌無為名不見經傳倒也罷了,在外頭還有爛賭的惡名。許雉之初初嫁于穆有山便過上了獨守深閨的日子,穆有山爛賭嗜酒不着家。
正當人們都以為這許雉之要以淚洗面,悔不當初的時候,許雉之這麽一個弱質女流卻置身闖入穆有山正在賭錢的賭坊之中。
許雉之當時只說了一句:“夫君是否正苦惱囊中已無賭資?那不妨和我賭上一場,我輸,你便賣了我當賭資。你輸,這便跟我回家吃飯去。”從此穆有山的人生卻發生了轉折,此後一段便是十分老套的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戲碼。
蘇言聽了這一段眼睛霎時發亮,對蘭姨道:“蘭姨,我中意這個夫人,她很有意思。”
蘭姨有些為難,她自然知道論起傳奇性,殿中坐着的任何一位都比不上這位穆夫人。可蘭姨心中所願,只盼着自家這位小公主将來平平順順的長大,因而前頭挑着介紹給她的都是些規規矩矩本分生活的夫人小姐。這穆夫人固然令人欽佩,可這一生過于驚濤駭浪,若是讓她當了小公主的先生,也不知道會把小公主教成什麽樣子。
“蘭姨,我就中意她。”蘇言吃準了蘭姨對她心軟,眨巴着大眼睛軟乎乎的哀求着。
“好吧,我這就去跟娘娘說說,成與不成還看她的意思。”蘭姨無奈,只得走到寧後身側小聲禀告。
寧後宣布聚會結束後,蘭姨先将蘇言帶回去裏間。也不知道寧後最終是怎麽決定的,蘇言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張望着外邊。
等了好久,侍女才打起裏間的簾子,進來一人,正正就是蘇言盼着希望成為自己的先生的穆夫人。穆夫人年輕守寡,衣着素立,面上沒有施與粉黛,但膚色白淨,看上去水秀舒朗,南方女子的清瘦高個兒。
很難想象這樣身軀瘦弱的女子能夠在夫君陣亡的情況之下,在居安山那樣危急的狀況下披甲鼓舞軍士,帶領五千哀兵,将哀痛化為士氣,痛擊敵軍,守住要地直到援軍到來。
“公主。”穆夫人走上前,想要躬身行禮。
蘇言卻拉住了她,對她道:“夫人将來是要做我的女傅,我為人弟子,這禮如何受的?”
“公主就這麽肯定這事能成了?”穆夫人行禮也不過為着試探而已,聞言頓住了姿勢一笑,便反問蘇言。
“因為您來見我,若不成應是我阿娘來。”蘇言回答道。
“公主果然聰慧過人。”穆夫人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待坐下之後,穆夫人與蘇言閑聊了幾句,問了些她平日生活讀書的情況,雖說還未正式拜師行禮,但也需提前熟悉一番。兩人話說過幾巡,蘇言終究還是忍不住問穆夫人:“夫人您問了這些個問題,我是否也能問您一個?”
見穆夫人點頭,蘇言便大着膽子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蘭姨與我講過您與穆将軍的就是,當初您為何在賭坊這樣做?”
穆夫人笑,并不回避這問題,坦然回答道:“第一因為我夫君年輕十分好看,見寶珠蒙塵,璞玉未琢,沒有人忍心棄置。第二我們年少時有些因緣,我欠他些,終究是還的,其中詳情,等你大些我在與你細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