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叔叔的委屈
白蟻駐食這破舊的房梁,木屑落在幹枯的稻草上,牛棚裏的老黃牛在嘶叫着。夜靜如水,月照落牛棚用稻草蓋的棚頂,灑下了淡淡的白。
直至深夜,黑雲蔽月,稻草被密密麻麻的細雨打濕,它載不動沉重的雨水,便任雨從稻草銜接的縫隙中滴到老黃牛的背上。
老黃牛醒了,大聲叫着,仿佛在呼喚主人,讓他從睡夢中醒來修牛棚。
靠在牛背上的女孩,揉着眼睛,聞到了周圍散發着的泥香。
她赤腳走到牛棚之外細竹叢中,頭發瞬間沾滿了毛毛的雨滴。她蹲下就地刨了一小抔泥土,竟然塞在自己的嘴巴裏,咀嚼了幾下,便吞下去了。
她胃口很小,幾口就吃飽了。
對于竹姬來說,這世上沒有比泥土更好吃的東西了。她吃完,又重新躺回老黃牛的背上,伸手輕輕撫摸黃牛的犄角。
老黃牛感到女孩溫柔治愈的氣息,便很快安定下來。即便雨水變得越來越大,滴落牛背的聲音越來越響,它也能沉沉地睡去,周圍仿佛只有馨香包裹。
黃牛的主人終于被突然下大的雨吵醒。
它的主人是一位帥氣的鄉野大叔。
大叔胡亂地把蓑衣穿好,捧了幾大捆稻草,急急忙忙地趕到牛棚中,搭好梯子準備将稻草往上棚頂上放。一陣大風刮過,牛棚搖搖欲墜,梯子也不穩地搖晃了幾下,大叔趕緊地定住不動,好穩定自己的重量。
當風不太大的時候,大叔捏了一把汗,從梯子上下來,随之望見了老黃牛平靜的睡顏。
它好像是死了。
牛不叫,就是死了。牛一動不動,也算是死了。牛沒有了呼吸,真的能證明它死了。牛的壽命很短,它是老死的。
然而大叔并不傷心,他唯一擔憂的是:牛死了,誰來耕地?
大叔還發現牛背上躺着一個熟睡的竹姬,她長得十分惹人憐愛。于是他起了賊心,既然黃牛死了,就把這孩子抱去城裏換些錢,也好補償一下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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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順手地從牛棚的柱子上解下一條繩索,綁住了竹姬的手腳。
但是,他的一舉一動,恰巧被他母親看見了。
大叔的母親是位健壯的老婆婆,男人的力氣或許還沒有她大。
老婆婆用力拽着大叔的耳朵,扯他出牛棚去。她手腳麻利地解開竹姬手腳上的繩索,一整捆地甩到大叔的臉上去。她抱起竹姬,回到屋子裏。
打雷刮風,竹姬依舊沒有醒,她睡得很死。老婆婆細心地擦幹淨竹姬身體,并小心翼翼地幫她套上整潔的衣服。
當老婆婆為竹姬蓋上被子時,竹姬突然睜開了眼睛,猛地起身抱着膝蓋縮在牆角邊,全身都在發抖。老婆婆也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大跳。
過後,老婆婆問竹姬的名字,還問她的家人,家住何方。可不管問什麽問題,她都緊閉着嘴巴,睜着一雙水潤潤的眼珠子凝望着窗外頭的竹子,一動不動。
老婆婆沒法子了,只是嘆了口氣,一直守着她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老婆婆熬了一鍋香甜的白粥,盛上一碗,遞到竹姬嘴邊,說:“孩子,吃點粥,暖暖身體吧。”
竹姬搖搖頭。她只吃泥土,不吃人類的飯食。
老婆婆只好放下,也不能逼着孩子吃。可孩子不吃早點又不行,這讓她煩惱透了。
“阿娘,她這是怎麽了?”大叔推門進來,他剛殺完牛回來,滿手都是血,全身散發着牛肉的騷味。
一般來說,牛死了,大家都會選擇去解牛,自己留下一部分足夠食用的肉,剩下的就拿去賣了,能回點本。
老婆婆嘆了一口氣:“唉……昨晚就在這裏坐着了,問她什麽都不回答。”
大叔蹲下去靠近竹姬,問:“你家在哪裏?身上怎麽都髒了?”
竹姬見他手上有鮮血,害怕地将被子蓋過頭頂。
老婆婆對準大叔的頭,用手關節骨敲了下去:“瞧你那猥猥瑣瑣的樣子,要吓壞她了。去去去,快去幹活!”
這大叔還委屈道:“娘啊,這季節沒什麽活幹的。”
老婆婆又一掌拍向大叔的腦袋:“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什麽叫沒活幹。現在又多出一個孩子,就多一份口糧。別忘了你父親還中風躺在床上。”
大叔像個孩子一樣,摸了摸自己被打得生疼的頭,說:“反正她什麽都不說,都不知道她是誰。我看,幹脆就賣去……”
那彪悍的老婆婆還用手指戳他的額頭:“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想都別想!萬一有親人過來找呢?別愣着了,快幹活去!”
大叔還在狡辯:“牛都沒,還用什麽幹活?”
老婆婆扯着自家兒子的耳朵,說:“辦法自己想,總之別打這孩子的主意。”
聽到他們的談話越來越大聲,竹姬還以為他們在吵架,她掀開被子的一角,只露出一雙眼睛,軟軟地說:“……對不起……竹姬用……力氣想它活,但是它不活。”
這時,大叔和老婆婆都怔住了,竹姬一開口便是軟糯糯的聲音,讓他們的心瞬間軟化。除此之外,竹姬說話不連續,語句不通,他們都難以理解竹姬話中的意思。
昨晚,竹姬确實有努力想救活老黃牛,幾乎要用盡所有的妖力。只可惜,她只會治愈,不懂複活,所以就在老黃牛背上趟了一會兒,送它最後一程。
因為如此,老婆婆對竹姬十分地喜愛,并将她收留,等她的家人過來接。可每每問到竹姬家人是誰時,她都說不記得了,這讓老婆婆沒辦法将竹姬送回家。
既然不記得了,那麽……
确定了竹姬的家人不會找她後,大叔的歹心又開始滋生了,他一直想将竹姬送走,畢竟他們家裏太窮了。
他只是想,如果能把竹姬送到城裏,她既可以當個小姐,他又能收點小錢,好娶個老婆啊!
大叔的相貌不差,就是缺錢,還拖着債務,誰家都不願意将女兒嫁給他。
既然是天降之物,何不好好利用呢?
過了幾天晚上,待老婆婆睡着放松警惕的時候,大叔便偷偷溜進竹姬的房間裏。
三更半夜的,他本以為竹姬也睡了,結果一轉個頭,竹姬居然還在窗邊盯着外頭那幾根竹子!不僅僅是晚上,只要有時間,她都會盯着竹子來看。
大叔悄悄地靠近,塞給她一個紙風車,連哄帶騙地對她說:“走,叔叔帶你去城裏玩好不好?”
竹姬搖了搖紙風車,就扔掉了,也沒說話。
大叔石化僵硬,這可是他折了很久的紙風車……這小鬼也太不領情了!
“不說話就當默認了。”大叔理所當然地将竹姬抱下窗臺,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求求你……”竹姬站住不動。
“啊?”大叔完全懵了。
“求求你……求求你讓竹姬回家……”竹姬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想了好幾天,她終于想起來自己的家在哪裏了,她現在很想回家,從來沒有過地想家。
“家?你家在哪兒?”大叔的內心在緊張着,他怕如果竹姬的家人找來,那就是大.麻煩了!
竹姬想了想,回答說:“竹林。”
大叔問:“你是說通往隔壁村的後山竹林嗎?”
竹姬點了點頭。
“那早在一個月前就燒了,現在就只剩幾根殘竹,要不是隔壁村的村長在霸占着,我們早就可以拿來耕地了,誰還願意窮困潦倒。”大叔的心放寬了些,他很确定這個孩子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裏了,因為竹林裏确确實實是沒人居住的。
“為什麽燒了?”竹姬問。
甚至說,她連竹林什麽時候燒的,都忘記了。
“燒了就燒了,哪有為什麽。天快亮了,快跟我走吧,以後你去到城裏,不就愁吃穿,還呆在這鬼地方幹嘛?”大叔被問得不耐煩了,他硬生生地拖着竹姬走。
“城裏是什麽?”竹姬一邊跟着他走,一邊問。
“就是很多人住的地方,還有很多集市,非常繁華。”大叔走得越來越急促,頭也不回地前進着。眼看天空破曉,他就愈發着急。如果被村裏的人看見他正拖着一個孩子走,恐怕真的會被當成人販子。
因為,他沒有小孩。
而且,他确實在做着人販子的事,心虛得很。
忽的,竹姬站定,不走了,而是擡起頭來問:“荒在不在城裏?”
大叔為了能争取在天完全亮之前走出村外,他幹脆抱起了竹姬,然後敷衍着說:“在在在,都在。”
“竹姬可以去……去城裏找荒嗎?”竹姬頓了頓,接着說,“荒……荒大人是竹姬最……最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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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竹姬的臉上染上了紅暈,她扭頭用長長的衣袖捂住了嘴巴。
“話說叔叔我并沒有問你……好吧……可以可以,都可以!去到城裏什麽都可以!快走吧!別再問為什麽了!”他已經忍了很久了,再說下去,就會錯過最佳良好的時機。
“請……請問……叔叔叫什麽名字?”竹姬想起小胖子說的,要認識一個人就要互相交換名字,她一直都牢牢地記在腦子裏。
大叔要哭了,他活了這麽久,從未見過如此麻煩的小鬼。
作者有話要說: 被火燒後的竹姬,迷妹屬性更加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