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蛭子井（完）
夜更深, 天上還是無月, 星星卻被烏雲擋得半遮半掩, 稍微有些寒意。
夏目仁的衣服上破了好幾處, 寒氣順着衣服的窟窿侵入，冷得他打了個噴嚏。
竹姬趕緊去點了火, 想着夏目仁穿的衣服少，就又多加了幾根木柴, 讓火燒得更旺些。
良久, 夏目仁突然問道：“公主有重要的人嗎？除了親人之外。”
其實他很期待竹姬的回答中會有他夏目仁的名字。
竹姬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收拾了一下堆得亂七八糟的木柴。她覺得還是不太夠，又跑去拿了一大堆回來。
夏目仁見她一直不回答，也沒心情追問下去, 幹脆就躺下來, 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我覺得你是在暗示我說, 你對我很重要。”
許久後，他就聽到這樣一句輕柔的話。
夏目仁突然彈起來, 心髒跳得快速, 臉迅速通紅，因為是夜晚, 又有火光，所以看得不太清楚。
“不……我是說……”他哆哆嗦嗦地，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對不起，小仁很好, 可是竹姬只喜歡哥哥一個人哦。”
“我不是這種意思啦！”
“诶？”
“如果換成是我變成那個樣子，公主會如何？”夏目仁随地撿了片葉子來撕，心裏煩躁不安。
“假如這樣的話，放心交給我就好了。”竹姬沒聽懂夏目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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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仁皺起了眉，起身走去竹姬那邊挨着坐，望着燒得差不多的柴火，又從旁邊拿了幾根柴放在火堆裏：“因為有力量，比他們強，才會換來今日的結果，就不會犧牲那麽多人。”
“然後呢？”
“我！我……我會誓死保護您的！”夏目仁望着她的眼睛，一臉的堅定。
竹姬歪了歪頭，道：“你之前救了我，我只要說聲謝謝就夠了嗎？”
好吧，夏目仁感覺自己已經沒辦法和她再聊下去了。果然還是代溝太大，明明他們之間年齡也相差無幾。（從表面上看）
竹姬沒再理夏目仁了，她也感到有些困，靠在荒的身上就開始睡。
夢中貌似有手掌在撫着她的頭發，輕柔輕柔地很舒服，這讓她想起了童年時窩在兄長懷中熟睡的場景。
那時候大家都還很單純，常常一起無憂無慮地在花叢中撲蝴蝶，在瓜果中抓七星瓢蟲。
後來兄長為了躲避她而來到了黃泉國。他本來可以随意投在皇族公卿裏的天孫，卻偏偏選擇了那個貧苦的村子。
後來的後來……也就沒有後來了。
“公主！公主！有月亮！”
竹姬被夏目仁劇烈地搖醒，她剛睜開眼睛，懵懵地望着夏目仁所指的方向——
月亮朦胧一片，說圓不算圓，說它像玉盤也不是很像。
是，沒錯了。月圓之夜便可以跳下蛭子井，回到原來的熊本城，只有回到那兒，才有希望讓荒恢複正常。
而此時荒還懷抱着鬼火，死活不肯扔掉。
夏目仁學着竹姬樣子扔了一塊石頭下去，清脆的“叮咚”聲在告訴他下面的水已經不是熱的。他興奮地宣告着可以回去的事實，竹姬卻有了麻煩。
“兄長，我們不能帶這些鬼火下去，得放開它們。”竹姬拖着荒的手臂說。
“要帶。”
“為什麽？”
“要帶。”
不管竹姬說了多少遍不能帶，荒始終堅持說：“要帶”。
忽然天空變了顏色，不再是深藍的，天上的星星也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孤零零的月亮。“轟隆隆”的聲音響起，腳下的地面在劇烈地搖晃。
夏目仁站得不穩，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對着荒喊一聲：“海……海怪動了！我們得趕緊走！”
可除了他們之外，又有誰會相信是海怪動了？
在睡夢中的島民醒了過來，村子亮起了燈。
他們害怕了，害怕得要全員出動，亮起來的火把将整座島照亮。他們走到了蛭子井旁，團團圍成了一個圓圈，讨論着将那幾個要走出去戎島的人抓過來。
這些頹廢已久的島民終于有了豐富的表情——驚訝，憤怒，更多的是恐懼！
戎島在震動——！戎島在震動！
戎島百年來都沒震動過！
島民一個個發瘋似地往井裏扔石頭，扔火……扔所有一切能扔的東西，他們決定把蛭子井堵住，只有堵住了井口，就沒人走出去了。
是啊，沒人可以出去了，他們要一起在這片淨土中享受桃源一般的生活，要一起繼續供奉他們最尊貴的神明。
永遠永遠一起地生在戎島，死在戎島。
将來他們一定會媲美在高天原的神明，他們的事跡一定會成為外界所津津樂道的茶後怪談。
島民們都為此而努力着，而且世世代代地努力了百年。
“這些島民是怎麽回事？”夏目仁理解不了這些人的瘋狂行為，唇齒都在顫抖。
他一開口，島民便唰唰地向夏目仁撲來。
“走出戎島的人，帶去見主公。”
“島要沉沒，送去見主公。”
“見主公……”
毫無聲調的語音此起彼伏。
“騙人，你們的主公什麽時候說過要攔着我們了！”夏目仁驚得瞪大了眼睛，連續往後挪了許多步，後背猛然撞到了蛭子井上，疼得他發不出聲音。
“不能離島。”
“不可以離開島。”
島民們如洪水猛獸，緩緩地向前行進。
一個小小的身軀攔在了夏目仁面前。
她一來，島民們便不動了。
盡管天色很暗，但島民們都認出了竹姬。竹姬被紅臉惠比壽喊作公主，他們也是知道的。不過現在她是敵是友，他們還沒時間判斷出來。
竹姬趁機将荒推到了井口，還拉了夏目仁起來，道：“小仁，等會兒你就帶哥哥離開。”
“公主你呢？”
“沒關系呢，我過會兒再過來。”
夏目仁拼命搖頭：“可是地搖得厲害，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了！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不是都約好的嗎？！”
“……只要哥哥能夠活下去，要竹姬做什麽都沒關系。”
竹姬看了荒一眼，然而荒并沒看她，好像當做所有人都不存在一樣。她又笑道：“說不定回去之後兄長恢複了原狀，他就會回來救我了。”
只要想到荒會回來，竹姬就沒什麽好害怕的了。
“那又有什麽意思！？我寧可帶走的是你！”夏目仁緊緊握着竹姬的手。
“謝謝你。”竹姬說。
她淚眼朦胧，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先将夏目仁的手指掰開，而後決絕地扭着他的手臂推了他下去。
從井口處傳來的驚叫聲越來越遠……
竹姬轉而站在石頭堆上，惦着腳盡量讓自己與荒同高，然後解下一串龍首的五色玉，卷起來纏在荒手腕上。
“這樣的話，兄長就不會害怕水了。”她一邊笑着，一邊哭。
“再見。”
最後的一聲再見，荒已聽不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有一個人在看，我就會堅持為你完本。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