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差

一夜過去,封行遠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對門的周繼斌才回來,兩個人在樓道裏打了個照面。

周繼斌的外套不知道在哪裏蹭的白色的牆粉,背上腿上全是。他好像長途跋涉了一整夜,眼睛下的黑眼圈十分濃重,疲憊的臉上一圈胡茬明顯地冒了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頹廢。

封行遠疑惑地看了看他,打了個例行公事的招呼。

周繼斌解釋說自己有點私事,向公司請了半天假。

封行遠就出于同事相處之道客套兩句,說了點注意身體之類的話。

走出去兩步,打開家門的周繼斌猶猶豫豫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昨天晚上沒發生什麽吧?”

封行遠當即想到昨天找上門的那些人。

他警覺地回過頭看着周繼斌:“嗯?”

“沒、沒什麽。”周繼斌眼神閃躲。

因為早上的相遇,封行遠不得不開始在意起這位不怎麽親近的同事。

周繼斌家裏似乎是出了什麽事。封行遠回憶着同事們閑來無事聊過的又碎又長的八卦,隐約記起來好像是周繼斌父親被騙子騙了,一輩子的積蓄說沒就沒,急出了腦梗,半條命也沒了。而後年逾古稀的老人試圖就此一了百了,但沒能了成,命被救回來了,人卻進了icu。

高額的醫療費把周繼斌的存款也快掏空了,于是他只好從原來住的高檔小區搬離,來到了封行遠對門住着。

這些在同事之間并不是什麽秘密。

封行遠租的這裏是個老舊小區,一樓比較陰暗潮濕,采光也不怎麽好,一室一廳月租八百——即便今年漲了租,也沒能突破三位數。他當年大學畢業剛出來工作,工資不高需求也不高,于是租在了這裏,後來這幾年他一個人住着覺得沒什麽不習慣的,又懶得費心力搬家,索性一直住下來了。

周繼斌是剛出來工作時就選擇租在環境更好的地方的人,會選擇這裏應該也是實在無奈。

昨天來的那些人,有可能是來找周繼斌麻煩的。封行遠想找個機會跟周繼斌聊聊,但這一整天周繼斌都沒有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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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斌平時并不怎麽出風頭,財務組那邊也不需要像封行遠所在市拓部門一樣跑業務簽合約靠業績表現自己的優秀,是以他的存在感并不強。

他每天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開會領導說什麽就是什麽,從不提什麽意見,但會把手裏的工作都認真做完……這樣普通的一個員工,在合譽如此大的企業裏,實在是不起眼。

如果不是因為昨晚那一遭以及今天早上的寥寥幾句對話,封行遠也不會這樣在意這個人。

也許這樣說會顯得有些悲觀冷漠,但封行遠确實是這樣認為的,他覺得原本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像兩片葉子,在風的作用下相互接觸,而外力一旦消失,它們只是各自挂在枝頭,長在自己的位置,自顧自地生長。

沒有誰必須要去關心另一個人。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的經更難念那不關自己的事。

這麽多年,封行遠已經靠着這樣的想法自我說服,從少年走到青年,避開了許多可能黏上他的麻煩。做個愛管閑事的人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和處理不完的麻煩,做個袖手旁觀的人卻來得輕松許多。況且這世上袖手旁觀的人那麽多,不多他一個,也不會少他一個。

只是他把一切麻煩掐滅在源頭的事做得過于爐火純青了,碰到有些事難免是想不出什麽太好的解決辦法的。比如昨夜那群來找事的。

封行遠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十分後悔昨天那個報警電話沒有撥打出去。

但他并沒有來得及思考出可行的解決辦法,便接到了領導突如其來的要求出差的通知——封行遠所在部門的直系領導要去東珠市談一筆大生意,原定要一并出差的同事有兩個,其中一個突然有急事去不了,領導就點了封行遠補上。

單是處理交接的資料就讓封行遠很是手忙腳亂了,他久違地加了個班,熬到末班公交都開走了,才終于結束了工作。

到家之後封行遠也只來得及邊收拾東西邊叮囑阮裕這幾天從療養院回來要小心一點,順便确定了家裏貓糧的儲備還比較充足——阮裕體質特殊,貓糧也能當飯吃,餓不着。

而後封行遠一覺沒睡踏實,第二天大早就拖着行李箱背着公文包跟領導一起趕往東珠市了。

大周末又是加班又是出差的,弄得十分兵荒馬亂,封行遠的腦子被工作占據,也實在沒那麽多精力去想那些可能是周繼斌沾上的麻煩了。

他只有趁着空閑的時候問一問阮裕情況,隔着網線,阮裕每天都很正常。于是他放下心來。

忙碌的一周過去,等他做完工作回到家時,天剛才黑下來沒多久。東珠市這幾日都是大晴天,榆州卻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天雨,扣到裏的風潮濕冰冷,吹得人直抖。

封行遠看到對門這些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門口被人貼了幾張歪七扭八不知道在寫什麽的紙,皺着眉想起了差點被自己忘了的周繼斌家沾上的麻煩。

他開門進去,阮裕沒在,外面雨聲凄凄,封行遠竟然有些覺得這房間太空了。

“還沒回來?等你一起吃晚飯嗎?”

封行遠給阮裕發信息。

阮裕成為封行遠列表好友不過才這麽點時間,半個月不到,已然成為和封行遠聊天最頻繁的好友——雖然他們每天也沒聊幾句。

封行遠是個悶葫蘆,往日他并不擅長和人保持長時間的聯系,但凡生活空間不在同一個地方,他就總是找不到聊下去的話題。大學裏相對來說關系最好的朋友也沒有得到什麽特殊待遇,連宿舍群他都開了免打擾從來不回複,畢竟大家在群裏聊的都是各自的生活,那麽瑣碎,那麽遙遠。

難得封行遠每天跟阮裕有一搭沒一搭聊下來,不覺得煩,反而還覺得挺好的。

他把這一切歸因于阮裕現在跟他是同住人。

“叮咚~”

阮裕的手機信息提示音在房間裏響起。

封行遠循着聲音看過去,阮裕的手機躺在舊沙發邊的縫隙裏。

思考了三秒鐘,他揣上鑰匙帶上傘沖出去找人。

說找人其實封行遠也沒有什麽地方能去找,只是看阮裕的鞋子在鞋架上,手機也還留在家裏,他估計阮裕大概沒走多遠。

他擔心阮裕遇到什麽事,這小貓性格也沉悶,有什麽話都不太願意說,哪怕變成人長了嘴巴也像沒長,封行遠平時還覺得他這種性格不粘人又不煩人,很令人舒心,眼下這種時刻他卻恨不能在這鋸嘴葫蘆身上綁個擴音喇叭,走一步喊一句“我在這,快來找我”。

好在這一次封行遠沒有走出去多遠,阮裕就自己回來了。

“闊別”了快一星期的小貓套了件防水材質的外套,帽子蓋過了腦袋,看見封行遠之後,他把頭垂得更低了,像做錯了什麽事的小孩子。

封行遠其實并不生氣,只是有些着急了,看見阮裕好好的回來了,也便放下心來。他把傘分出去一多半,沒有質問阮裕去哪做什麽了,卻在看見阮裕腳上那雙涼拖鞋後皺着眉問:“冷不冷?”

“唔。”阮裕含混地發出了一點聲音,搖頭。

一般阮裕這種态度的時候就是拒絕交流的意思,封行遠拿他沒什麽辦法,只好換着手把外套脫了,蓋在阮裕身上。

“走吧,我們快回家去。”

對封行遠而言家的概念其實已很淡薄了,因為他長大成人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生活,家對他來說只是個容身的住處,是大是小是豪華是簡陋都無所謂,滿足遮風避雨的基本需求就行。

但是阮裕住到他的房子裏之後,一切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對“家”這個字的感覺隐約有些變化。他自己孤孤單單一路走來,現在身邊有了個對人類世界懂一些又不完全懂的、像小朋友一樣的小貓,難免會希望能給阮裕構築一個溫暖的家,某種意義上,這或許也是他對自己的補償。

抖掉傘上多餘的雨水,打開門,按開燈,房間裏的溫暖将屋外潮濕冰冷的雨水氣隔離開來。

簡陋,但勉強還算是個溫暖的地方吧。

封行遠這樣想着,把傘挂在門外的釘子上,關了門。

阮裕還是低着頭,也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他一路除了跟封行遠說了聲對不起,什麽都沒多說。

封行遠對他這性格已經十分适應,畢竟他自己也會有很多不想說的事,有時候也會想要直接閉嘴。往往這些時候他都會礙于一些來自周邊環境的壓力,不得不換一種委婉穩妥的方式表達出來。不過這是在家裏,又不是工作場合,這種出于人類社交的禮貌,他也并不想強迫阮裕遵守。

于是封行遠直接放棄問來問去的流程,先推阮裕去洗澡:“換身厚點的衣服,小心別感冒了。我去做飯,有什麽想吃的嗎?沒有我随便做了。”

阮裕沉默着洗完了澡,穿着封行遠給他找的厚厚的毛衣,捂着腦袋從浴室裏鑽了出來。

這欲蓋彌彰的動作太過可疑,封行遠想不注意他的腦袋都難。

于是在封行遠的凝視下,阮裕最終還是放開手,露出了手掌掩蓋下右邊腦門上的傷。是被什麽東西敲出來的,已經沒流血了,但是傷口周圍紫了一圈。

阮裕坦白:“我跟人打架了。”

封行遠不傻,也長了眼睛,看到傷口就大概猜到了。

“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封行遠伸手去把阮裕的毛衣袖子向上推,一看,果不其然,手臂上也是青青紫紫的,斑駁一片,看得封行遠倒吸一口涼氣。

“還有嗎?”封行遠神色漸漸凝重,說話也不自覺加重了語氣。

阮裕怯怯地把褲腳向上提了一點——腿上也有。

然後他又在封行遠的沉默中,猶猶豫豫地把毛衣也向上卷了起來,露出一段腰腹,腰上也有淤青。

這下輪到封行遠以沉默代替言語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一個平時最多磕了凳子椅子留下一點淤青的人,看了那樣斑駁的一身傷,怎麽能不吃驚?

他飯也顧不上吃了,連忙去找跌打酒。

阮裕又不做聲了。

“過來,先把飯吃了。”封行遠找到了酒瓶子,才想起來桌子上的飯,擔心飯菜涼了吃傷胃,就先讓阮裕吃飯,“吃完了給你塗點藥。”

阮裕動了動筷子,試探着問他:“你生氣了嗎?”

封行遠:“……沒有。”沒生氣,只是說不上來擔心更多還是心疼更多。封行遠沒表現出自己複雜的思緒,面沉似水地夾菜吃飯。

阮裕觑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打了不止一次。”他在交待自己的“罪行”,完全沒意識到也是在火上澆油。

封行遠:“……”

氣有點上來了。

“對不起,”小貓認錯态度十分良好,“我答應了你不這樣的。”

“所以我出差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封行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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