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貓炸毛
阮裕有了手機,封行遠幫他注冊了常用社交軟件的賬號,并且都添加了自己之後,終于可以放下心來。雖然封行遠并不知道阮裕什麽時候會認的字,但識字總比不識字好。
阮裕是只聰明的小貓,已經學會了怎麽坐公交,也牢牢記下了去新江府的路線。
封行遠早上出門上班,阮裕就搭車去療養院看秦奶奶,到了就給封行遠發一條已經到了的消息——他還不怎麽會打字,用的是語音消息。封行遠工作間隙看見,點開聽了會回他一兩句。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錯着時間聊上幾句,等一天過去了,封行遠回家時,阮裕已經先回到家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秦奶奶的病還是沒有太大的好轉,秦家人也還是不待見阮裕。
秦歲要上學,他爸爸在鄉下搞養殖,還要回去照看自己的生意,不能一直待在榆州市裏,秦歲的媽媽就留下來照顧秦奶奶。秦歲把阮裕叫過去,其實也是希望老太太能多個人陪着說說話。他知道秦奶奶這兩年和阮裕一起生活很開心,雖然他心裏不舒服,但他希望他奶奶這個時候能更快樂一點。
哪怕秦奶奶常常想不起來阮裕是誰,但是她對這個和自己孫子一般年紀的少年還是十分親切,有什麽東西也會塞給阮裕吃。
阮裕終于也開始放下心裏那點對記憶的執着。
轉眼就是周四。這天下了班之後,王旭非要拉着封行遠和林娉一起去那個尴尬得要死的相親局。這家夥不知怎麽琢磨出了個蠢辦法,讓兩位同事坐在自己那桌的後面,假裝不怎麽熟。
他軟磨硬泡,林娉先同意了,封行遠沒辦法,只好給阮裕發了消息說自己會晚點回家,也跟着去了。
封行遠給王旭的建議是讓他穿一些比較休閑的服裝,幹淨清爽為主,但王旭覺得不夠正式,綜合了其他同事的意見,鄭重其事地穿了他價格最昂貴的一套西裝,把頭發往後梳起來,收拾得人模人樣的,看着像個精英——如果這精英穿的西裝不是那麽像房産中介的話效果可能會更好。
一本正經的“中介先生”正襟危坐,他的女神穿着格子襯衫牛仔褲姍姍來遲,一時間氣氛尴尬得無以複加。
在王旭背後一桌坐着的封行遠背對他們,在女方走進來時隐約看見對方衣着,心裏就大概明白了。
選在周四這樣一個平常的工作日,又穿着随意地前來赴約,這說明王旭根本沒什麽機會可言。對方大概率只是為了應付一下父母,勉強答應了來看看,但實際上心裏不大樂意。
不過這女生雖然不大樂意,談吐還是禮貌文雅的,這場相親一方過于隆重一方又過于随意的尴尬被她談笑間幾句話化解,後續平穩推進,沒再出現任何尴尬的時刻。
然而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她不會讓人感到任何不舒服不快樂,卻在言語間已經悄然地攤開了自己的拒絕。王旭越和對方聊,越明白和對方沒戲。
飯局到尾聲,王旭心想能和自己女神坐一個桌上氣氛融洽地聊這麽久已經是一件像夢一樣的事,抛開了被禮貌拒絕的那麽一點點傷心,搶着去把單買了。他的女神堅持跟他平攤了,而後施施然離開,走出去幾步卻又回過頭,站在一盆吊蘭下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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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行遠?”她盯着封行遠的臉,驚喜道,“我剛剛就覺得有點像你,結果真的是你!”
封行遠擡頭看她,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她的名字:徐戈。封行遠高中時代的班長,那時被班上的人稱為徐哥的大學霸。這位大學霸有這樣一個鐵骨铮铮的名字,其實本人卻是個很文氣的女孩,說話溫聲細語的,做什麽事都不急不躁的樣子。
這是封行遠對她的全部印象了。
因為有這一層遙遠的高中同學的關系,徐戈留下來又多和王旭聊了會兒,還互相加了微信,順手把封行遠跟林娉的也加了。
王旭的相親之路峰回路轉,送走女神之後對兩位陪着自己來的“親友”表現出巨大的感激之情,給兩位叫了個“豪華座駕”送他們回家。
車先繞了路送林娉,封行遠到自家小區的時候,已經是九點過了。
天早就黑透了,小區裏面的路燈壞了幾盞,他走到自己家那單元,覺得有點不對勁。單元門前的一小塊空地上,有十來個人,站着的蹲着的抽煙的,見到封行遠,齊刷刷地把頭轉向了他。
借着二樓窗戶投出來的一點微光,封行遠看清楚了他們的神色,那種帶着兇光的審視的目光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這些人絕對不是什麽好惹的!
封行遠不清楚這些人是要幹嘛的,但也不準備管閑事,默默吞了吞口水,硬着頭皮穿過這幾個人就目不斜視地往裏走。一樓的樓道不深,走進去就是自己家和對門周繼斌家。封行遠伸手掏鑰匙,感覺背後的人正在向他走過來,他回頭。
樓道的聲控燈亮了,有個大塊頭扛着根鐵棍向封行遠逼近。他的目光鎖定在封行遠身上,看得封行遠頭皮發麻。
封行遠把手伸進衣服兜裏,摸到了手機,準備随時按110。
“有什麽事嗎?”封行遠問。
“沒。”那人回答。是一把粗犷嘶啞的嗓子,帶着不容忽視的壓迫感。封行遠就着燈光看過去,怎麽看都覺得這個人來者不善。
對方還在靠近,目标就是自己。
封行遠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抵住了牆。
就在這時,他家的門忽然咔噠一聲,開了。阮裕從門裏探出頭來:“我聽到你聲音了,怎麽還不……”
“別出來!把門關好!”封行遠看見那個人把目光轉向阮裕,只覺得腦子一炸,一顆心差點跳出胸膛來。
阮裕聽話地把門關上了,人卻走了出來。
這小貓穿着大了一號的棉拖鞋和封行遠新給他買的睡衣,像個漂亮的瓷娃娃,看起來毫無威脅可言。
可他目光是一寸一寸冷下去的。
像在黑夜中鎖定了敵人的老虎。
他盯着面前試圖找封行遠麻煩的人,左耳上那一排兩顆耳釘被不知哪裏來的一絲光照個正着,閃出了一絲寒芒。
封行遠知道阮裕以前是流浪貓,流浪貓多少都因為搶地盤打過架,打起來也确實很兇,但是對方有十來個人,都是大塊頭,看起來都很不好惹,真的打起來自己跟阮裕肯定吃虧。
他本來希望阮裕躲在屋子裏別被牽扯進來的。
封行遠瞅準機會把手機拿出來,然而110幾個數字還沒按全,炸了毛的阮裕已經沖上前跟那個拿着鐵棍的人打起來。
穿睡衣的、瓷娃娃一樣的阮裕打起架來跟他的外表截然不同。他身形如貓一樣靈活又輕盈,下手卻很狠辣,大概是常年流浪沾來的戾氣,這會兒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巨大的反差很能唬人。
封行遠沒想到阮裕身手這麽好。
他愣了愣神,阮裕已經把人打退到單元門口的空地上。十來個人圍過來,阮裕一個人居然打出了旗鼓相當的陣仗。
有人拿着鐵棍砸過去,封行遠下意識往前沖,但阮裕沒給他沖上來的機會。阮裕在鐵棍落下之前往旁邊側身躲過去,反手折了對方手腕,下了對方的鐵棍,拿在自己手裏,一棒比一棒狠地朝靠近自己的人打過去。
是不要命的打法。
大概對方沒遇到過這麽豁得出去的,被打了個懵圈。
阮裕擡腳利落,出拳利落,這會兒使鐵棍也利落,鴛鴦眼裏滿是狠戾的兇光,渾身上下散發着陰郁的、混不要命的氣質,仿佛電視裏的武林高手活在了現實中——只不過這高手恐怕是個窮兇極惡的反派角色。
甚至沒來得及鬧出更大的動靜,鬧事的幾個人就被打趴下了。
穿得非常休閑卡通的“反派高手”龇牙咧嘴,露出尖尖的虎牙,把手裏的鐵棍往那個帶頭的人身邊一扔,鐵棍咣當一聲砸醒了樓上幾家住戶的家裏的燈。阮裕像個什麽煞星似的,逆光站在樓道口擋着單元大門,很有些一夫當關的氣場。他沉着聲音說了今晚的第二句話:“滾。”
封行遠:“……”
他遲疑着沒能按下去那個撥打鍵——這情況把警察叫來要怎麽說?誰找誰的事?誰在打人?誰挨了打?
直到幾個人都走出了視線,阮裕才沒有繼續盯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轉過頭來看封行遠:“你沒事吧?”
阮裕身上這會兒還有沒收幹淨的一點戾氣,是只野性難馴的野貓,一時間讓封行遠覺得有些陌生。
然後他看到了阮裕臉上的傷口。
剛剛混亂中不知道那個王八蛋掏了刀子,阮裕左邊臉上被劃了條口子,血已經慢慢沁出來了。
操!封行遠在心裏暗罵一聲,趕緊把阮裕帶回家裏,翻箱倒櫃找了瓶好懸沒過保質期的酒精,又找出了創可貼來。
阮裕不知道他要幹嘛,只是看着自己的睡衣,悶悶地說:“衣服髒了。”這會兒他不兇也不狠了,看着因為打架而被蹭髒了的睡衣,有點委屈巴巴的,跟剛剛打起架來毫不手軟的樣子大相徑庭。
封行遠順着阮裕的目光看了一眼,說:“沒事,換了洗幹淨就行了。過來。”
他拿棉簽沾了酒精,給阮裕的傷口消毒:“有點疼,忍着點。”
酒精碰上傷口,阮裕疼得龇牙,差點當場變回貓。
封行遠把他按住了,手上動作卻更輕了一點。
“剛剛那是什麽人?”阮裕仰着臉由封行遠塗酒精,問道。
封行遠:“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就堵在門口。”
他回憶了自己最近的人際關系,沒借錢,沒結仇,生活軌跡乏善可陳。怎麽會有人等在自己家門口要找自己麻煩呢?想不通。
棉簽按在傷口上,阮裕抽了一口氣。封行遠看着他,不禁脫口而出:“你打架……”話剛起了個頭就卡殼了。他一時找不到什麽措辭,也不知道自己提這個話頭到底是想說什麽,就這麽把後面的話咽下去,沒再做聲了。
阮裕坐得很乖,他有些小心地觑着封行遠的神色,猶豫了一下,說:“我以前……流浪的時候跟別的貓啊狗啊蛇它們搶吃的,一不小心就會被撕了。今天這些人還好了,沒下死手,更像只是來吓吓人的。”
“你們當時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啊。”封行遠把創可貼揭開,小心翼翼地貼在阮裕的傷口上。
他這句話帶着點感慨唏噓的成分在,阮裕卻以為他是在問,于是小貓支着腦袋認真想了想,回的是:“也沒什麽,就是沒地方住,有時候好久都找不到吃的,就去跟流浪狗搶食吃,狗很兇的,我不喜歡,被它們逮住了一口下去半條腿就廢了。有時候也會遇到一些人,好的能給一口吃的,不好的會拿石子兒砸我,也有人用吃的把貓引過去然後抓走打了殺了。”
阮裕不怎麽說自己以前的事,此刻說起來卻也很平淡。他曾在屬于城市流浪動物的世界裏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每一天都懸着心掙一條命,飽一餐饑一餐,不停地厮殺輾轉。
他是這樣一路走到這裏,來到封行遠身邊的。
而講出這些辛酸過往時,他還在仔細觀察着封行遠的神色。
“……”封行遠沉默了一下,想象了一下阮裕做流浪小野貓的日子,把自己想得有些心疼。胸腔裏堵得慌,得找點什麽說才行。于是他開口:“下次你不要這麽拼命了,人類的世界有人類的解決方式。”
說完封行遠才覺得自己的話未免有些過于冷漠了,又補充道:“我是說,你現在過的不是那樣的生活了,可以更愛惜自己。”
阮裕看着封行遠,點頭回道:“好。”
大約又過去了幾秒,阮裕又開口:“我聽你的,你不要讨厭我,不要趕我走……”
聲音像是喉嚨裏堵了團棉花一樣,又悶又輕。
封行遠心中冒起了一股負罪感,他擡手摸了摸阮裕的腦袋:“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