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

康熙的生物鐘非常準時。

淩晨三點,他便準時睜開了眼睛。

這才大婚第二日,坤寧宮仍是大婚當日的布置。

到處都是喜慶婚典的模樣。床榻上,也都是奪目的正紅。

被褥所用,皆是上好的綢緞,寝殿內還有些昏暗光亮的燈燭。

光影落在那綢緞上,竟反出微微的華光來,映照在帷帳之中,煞是好看。

康熙往旁邊看,與他一模一樣,繡着鴛鴦的軟枕上,空無一人。

小皇後并不在。

康熙下意識的往右側看,果然看見一個鼓鼓的大包,就在他手邊不遠的地方。

康熙還以為自己把小皇後控的挺好的呢。

沒想到他睡着了,小皇後還是跑出來了。

康熙真的是想不通。這麽睡真的不會悶死嗎?

康熙還是擔心,擔心極了。

他起身,悄悄挪過去,一點點的将被褥掀開,查找小皇後的臉沖着那邊。

他是想讓人出來,但又不想吵醒小皇後。

齊荷生得十分好看,一張小臉如霜雪般潔白。

哪怕是在昏暗的被褥之中,也是十分好尋的。

康熙找到了。

悄悄将拿出的被褥掀開,又悄悄将被褥展開。

小皇後不用換地方,只需要将被褥換一下地方就好了。

這回康熙倒是有點經驗的,動作慢,手腳也輕,幾乎是一點點的挪動,讓齊荷的臉慢慢的露出來。

可齊荷對這個實在是太敏感了。

康熙剛剛将她的臉全露出來,她就有要醒過來的預兆。

康熙瞧見她的睫毛在輕輕的顫動,不似剛才安安穩穩的模樣。

床榻上的帷帳并沒有那麽的厚實,寝殿中有地暖,因此并不會很冷。

帷帳也沒有太遮光,只是放下來後,床榻內便比外頭更昏暗些,但仍是有光影在帳中流動,能看見些的。

康熙想,大約是這些流動的光影擾了小皇後的睡眠。

在齊荷的臉露出來後,康熙便伸手,用手掌擋住了落在齊荷臉上的光影。

可齊荷還是醒了。

感覺到自己從安全的被裹住的空間中出來後,齊荷幾乎瞬間就醒了。

她睜開了眼睛,可仍是睡眼惺忪,懵懂恍惚的模樣。

她睡得好好的,自己又沒動,怎麽就出來了?

結果一醒來,就瞧見康熙的手掌擋在自己眼前,她眼前的光線一片昏暗,康熙的手掌那麽近,她卻連他掌中的紋路都看不清了。

她也不知道康熙在幹什麽。

但齊荷困極了,她也不想管康熙在幹什麽。

她現在只想睡覺。

困得不行的齊荷就往後退了一點,然後将手邊的被褥一拉,準備繼續悶頭大睡。

結果被褥一下沒拉動,她再拉好幾下也沒動,探出腦袋來一瞧,康熙給她扯住了。

“皇上,臣妾困了。臣妾要睡覺。”

齊荷示意康熙別攔着。

她稍微清醒了一點點。知道康熙半夜起來是要去讀書的。

那他要去讀書便去讀書,攔着她不讓睡是什麽意思呢?

康熙不動,還攔着,還堅持:“別悶着睡。”

小皇後答應他改了,他就去讀書,讓小皇後睡覺。

齊荷知道康熙是為了她好,可她這習慣鐵定是改不掉的。

康熙這樣,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而且她現在很困,可看康熙的架勢,好像是不改就不許她繼續睡覺了似的。

兩個人在床榻上鬧出動靜來,外頭候着的教引嬷嬷和杏春香春都聽見動靜了。

怕主子們有吩咐,就悄悄進來候着。

正巧就看見了兩個人相持不下的這一幕。

杏春香春是齊荷的人,自然不會向着旁人。只是這局面她們也沒有什麽辦法。

她們的年紀只比齊荷大一點點,也沒有太大。要不然,太皇太後也不會将教引嬷嬷指派到坤寧宮來看顧着。

杏春香春是從小就跟在齊荷身邊的。當然在府裏她身邊也曾有年紀大的丫頭。可入宮只能選兩個人。

原主當初就挑了這兩個貼心的小丫頭。

何況中宮皇後身邊,也不會缺少服侍的人。

教引嬷嬷肯定不能看着兩位主子這般僵持,她是太皇太後給的人,自然心是偏向皇家的。

見此情景,便跪下來,一板一眼的說:“奴才願為皇上分憂。”

這話什麽意思呢?

就是說,皇上搞不定的,就交給她們教引嬷嬷來做好了。

皇上沒法掰正皇後的睡姿,她有辦法,她可以掰正皇後的睡姿。

保證皇後娘娘改掉這不良的習慣。

齊荷很困,又不讓她睡覺。

還不許她按照自己的習慣睡覺,還非得讓她改。

康熙來逼着還不算,教引嬷嬷都要請纓出手了。

齊荷突然就覺得很委屈。

原主也有這樣的習慣,只是不及齊荷深重。因此香春杏春瞧見她這樣,才沒有起疑心。

齊荷一定要這樣睡才能睡得着,還是源自于她的病。

從出生就身體不好,出了月子喜歡這樣睡,是這樣能給她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因為身上有病,她從小就不能動,沒法跟正常孩子一樣能跑能跳。

發病的時候渾身都很疼,爸爸媽媽會緊緊的抱住她,她會自己蜷縮成一團,這樣會減輕些疼痛的感覺。

久而久之,她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窩在被子裏睡覺,哪怕是疼起來,也能讓她有安全感。

十幾年都不能移動,沒法走路,床就是她最後的港灣。被子,就是她的保護傘。

現在她是能跑能跳了,換了個芯子,可習慣一時半會兒根本轉換不過來。

這裏又沒有爸爸媽媽,又沒有家人們,她只有她自己。

她也只能靠她自己。

睡覺的時候,她自然本能的相信她最喜歡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窩在她的港灣裏,她還不想離開她的保護傘。

他們這樣逼着齊荷,齊荷當然覺得委屈,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她裹着被子坐在那兒,眼睛紅紅的,鼻子酸酸的,眼底湧出熱淚,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皇後?”

康熙看見了,一小顆淚珠子從齊荷紅紅的眼尾滑落,飛快的落下,洇入被褥中,消失不見了。

他沒想把人惹哭的。

只是睡覺的時候把臉露出來,不讓她蒙着頭睡覺而已。

這事也不大啊。

他也是為了小皇後好啊。

怎麽還把人弄哭了呢?

康熙忙把扯住被子的手收回來。頗有些不知所措。

見教引嬷嬷還跪着,便讓人出去,聲音都冷着些了:“下去吧。朕與皇後的事,不需你來管。”

教引嬷嬷遲疑片刻,康熙一個冷眼過來,教引嬷嬷立刻帶着杏春香春退出去了。

齊荷哭得好可憐。

她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小小的一個人,裹着被褥自己默默無聲落淚。

她本來就模樣精致,哭起來仿若梨花帶雨,康熙只是瞧着,便覺得是他錯了。

小皇後能有什麽錯呢?

都是他的錯。

“朕不逼着你改了。你願意如何便如何。好不好?”

康熙柔聲哄着,想給她擦一下眼淚,小皇後也不許,還躲他,往後退了好多,就一個勁的躲他。

齊荷也不說話,就自己默默哭,康熙怕她這麽悶着傷身體,便輕聲說:“齊荷兒,你有什麽不高興的,就同朕說。對朕不滿的,也可以說。”

“別不說話。也別不理朕。”

她不理他,他心裏也怪難受的。

齊荷本來默默委屈,聽到他的稱呼,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随後又眨了眨眼睛,一小顆晶瑩淚珠滾落下來,她就把眼睛垂下來了。不看康熙了。

她把自己裹起來,幾乎只露出一雙布滿水色的盈盈眼眸。

這是她小名。

從小家裏人就是這麽叫她的。

說是這麽叫可愛。說她是放在全家人手心裏捧着的寶貝,就該這麽喚她。

說不管她多大,都是爸爸媽媽最疼愛的小寶貝,她永遠都是他們最疼愛的小孩子。

原主在家裏的時候,好像也是被索尼及家人這麽稱呼的。

齊荷兒,也是原主家人對她的疼愛。

康熙聽見過索尼這麽稱呼自己的孫女。

說起自己最疼愛的孫女時,索尼笑得慈愛高興,滿口不離齊荷兒。

康熙就記下來了。

他方才瞧見她哭了,心裏一着急,就這麽喊出來了。

小皇後嬌嬌的,他喊着她的小名兒,不自覺的對她溫柔起來。

現下還在深刻反省自己,覺得他大約是太強硬了些。

對小皇後不能來硬的。

何苦逼着人改呢。結果還把人惹哭了。

“你欺負我。”齊荷說出來,又開始哽咽,眼淚止不住,自己又跟着去抹。

話音未落,心裏越發的委屈。

“我就是這樣睡的。我改不掉的。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搬出去睡。”

齊荷哭着哭着,好像找到了問題解決的辦法,她吸吸鼻子,把眼淚忍回去一半。

抱着被褥要下床,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她定了定神,說,“皇上如果不能接受,那臣妾就搬到外間去睡吧。外面也有床榻。臣妾出去睡,皇上看不見,心裏也好受些。”

“外間也還在寝殿之中。外頭的人只知道皇上宿在坤寧宮中,不知道皇上同臣妾分床睡。也不會說什麽的。就不會影響帝後相和的局面。皇上可以放心。”

他們已經大婚不能更改。

大婚是政治聯姻,對康熙親政是有幫助的。

肯定不能随便廢後。更別說離婚了。

為解決争端,大家各自相讓一步。齊荷便想,分床睡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她抱着被褥要下床,想着一會兒讓杏春香春進來,把她的被褥都抱出去,再把外頭的床榻收拾一下。

雖然外面的床榻小一些,但可以痛痛快快的睡覺不用人管,小一些就小一些吧,齊荷覺得自己可以接受。

康熙不能接受。

康熙不許齊荷搬出去。

他攔着床榻外側,不讓齊荷走。

“朕錯了。朕不逼着你了。以後都不逼着你改了。”

哪有大婚第二天就分床睡的呢?

康熙保證不再欺負她:“齊荷兒,以後你想如何就如何。你的習慣。朕不會再讓你改了。你什麽都不用改,你很好。”

“真的?”齊荷還是有點喜歡這個又大又深的床榻的。

康熙若肯依着她,那她不搬也是可以的。

“真的。”康熙認真點頭。

齊荷暫且信了他:“皇上若以後再變卦,臣妾還是要搬出去的。”

“絕不變卦。朕一言九鼎。”絕不會再試圖改變她了。

康熙想,要不然,讓人把外間的床榻撤了吧?

可想歸想,康熙也不敢真叫人撤了。

若又惹着小皇後生了氣,紅着眼睛默默流眼淚,他實在是招架不住。

小皇後嬌氣得很,可又這麽愛哭,哭起來楚楚可憐,眼淚就跟珍珠似的往下落,康熙實在是有些舍不得。

她哭起來是很漂亮很好看,但也不能總哭啊。

萬一再将人惹哭了,他哄不回來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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