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4 (1)
齊荷猜出康熙的用意,知道他不願意看見她過于的擔心。
她聽話,她也知道康熙能應付,知道他會親政。
齊荷也會盡量克制自己的共情之心。
然後,她就會三五不時的看到康熙身上有傷。
是像第一次的那種青色的印子。
鳌拜動手,确實是有分寸的,但與此同時,也能看出鳌拜漸漸失去了耐心。
那些青色的印子,有時候裏面會泛紅。
沒有破皮流血,但看得出手腳有時候不會收力。
齊荷既然撞破了第一次。
康熙後面就不瞞着她了。
但康熙曉得她心軟,愛哭,所以上藥也不用她來,都是讓梁九功給他擦藥。
而他自己能方便碰到的地方,都是自己直接擦了。
若是他不擦藥,想必小皇後又要将眼睛哭腫了。
其實齊荷心疼是一方面。
主要還是她心裏容易共情。
她曾經的身體,生了那樣嚴重的病,病發的時候,是真的很疼的。
對于疼痛,她感同身受。
哪怕她現在擁有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但是以前記憶中的疼痛,也是忘不掉的。
瞧見了旁人的傷,總是感同身受,自己也仿佛跟着疼似的。
康熙要是不上藥,她也會覺得自己身上很疼。
況且,生過重病的人,太知道健康的重要了。
她珍惜自己的身體,也希望康熙愛惜自己的身體。
既然能有快點讓傷好起來的辦法,肯定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鳌拜班布爾善到了宮中,作威作福,想要将康熙的一切都掌握在他們的手心裏。
這宮中,禦前侍衛有索尼和索額圖的看顧,索額圖還是領侍衛內大臣,因此并無太大的變動。
但宮中普通的侍衛便不是如此了。
鳌拜班布爾善私底下的動作,撤了許多的侍衛,也添了許多的侍衛。
添上來的人,自然都是他們的人。
為的就是掌握宮中的動向,為了監視康熙,為了切斷康熙與外朝之間的聯系。
甚至因為這個,康熙都被迫中斷了與從前教授他課業的大臣們的聯系。
宮裏多了許多的生面孔,還都是鳌拜的人。
這段時期,顯然是不那麽安穩的。
甚至都不如齊荷進宮時安穩。
但這必然是要經歷的。
康熙想要親政,與鳌拜他們必然有一番博弈。
鳌拜有所動作,甚至在明面上欺壓,這都是正常的。
可宮中不安穩,便不好再随意走動了。
因不想讓那些侍衛有機會窺探宮中生活。
自太皇太後起,大家都減少了出門,都在自己宮中待着。
佟佳太後也很體貼,讓齊荷這段時日不必去她那裏了。
要等宮中重新‘安穩’下來後,等這宮裏全數由皇家掌控後,她們再繼續做從前的事。
庶妃們也都是各自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住處。
整個紫禁城,倒是都安靜了下來。
太皇太後不動如山,一絲一毫的動靜也沒有,安安靜靜的過她自己的日子。
侍弄花草,照常與蘇麻嬷嬷說說話,并未受一絲一毫的影響。
太皇太後的安定,無疑是給宮中衆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縱然是心中慌亂的,瞧了瞧慈寧宮那頭,再瞧瞧慈仁宮寧壽宮的安靜樣子,心中也就漸漸平靜了下來。
班布爾善仗着自己皇叔身份,總是往太皇太後處去,挑撥皇上,挑撥滿漢關系。
說康熙不好好跟着他學,總是學些外人的東西,他講什麽皇上都不愛聽。
雜七雜八說了許多。
太皇太後都不動聲色,全聽着了,偶爾附和一兩句。
但實際上,也沒什麽作用。
康熙一定要親政,這是在鳌拜同班布爾善接觸康熙後得到的共識。
可他們在接觸了康熙之後,又不覺得年輕的帝王有多厲害。
他們要防着的,還是索尼和索額圖,還有支持皇帝親政的那些人。
至于康熙本人,他們認定,他們可以輕松拿捏住。
關于這一點,齊荷還是很知道一些事情的。
康熙有在利用鳌拜他們的輕視刻意加深他們對他年輕沉不住氣,喜歡玩樂的印象。
他不但喜歡跟鳌拜比試,還特意組建好些少年,都是些出身不甚高的八旗子弟。
跟着他一塊兒布庫。
然後将這些少年帶入鳌拜的眼中,再讓他們同鳌拜比試。
甚至還要請人觀看。
太皇太後佟佳太後,甚至仁憲皇太後,都被邀請着去看過。
齊荷自然更不必說了。
作為年紀小的皇後,她也同康熙演戲。
演了一個稚氣未脫,喜歡同皇上一樣玩樂看熱鬧的皇後形象。
大約是齊荷真的演的很好,效果也比旁人好,康熙就總是帶着她去看。
鳌拜還真的就因此放松警惕了。
那眼神,看着就頗為瞧不起他們。
蔑視得很。
齊荷其實還是有一點怕的。
那場面不會好看,鳌拜這個人很嗜血,非常兇狠,每次下手都很重。
就像康熙之前同她說過的,如果比試的人不是康熙,只怕會被鳌拜打死。
鳌拜還算是好的,沒有把人給打死,但是也是傷的很重了。
齊荷怕,不是怕鳌拜這個人,她就是有點怕這樣的場面。
可為了康熙的大業,她還是想要堅持的。
齊荷甚至很敏銳的發現,有她在的時候,鳌拜好像更能放松警惕些。
因此康熙有時候心疼她,有了一兩回,康熙就覺得可以了,便不再叫齊荷過去。
但齊荷有時候覺得她去效果會好些。
所以隔了一兩個月,還是會跟着康熙去一回。
這事上,她倒是異常的執拗和堅持,康熙都拿她沒辦法。
齊荷是想快點除掉鳌拜。
如果能盡快除掉鳌拜,齊荷願意出力。
她願意做一些事情的。
所幸康熙将齊荷護的很好,有索尼在,班布爾善和鳌拜他們也不敢太過分。
只是他們的态度也稱不上和善就是了。
這樣的日子,他們過了三年。
這兩年裏,齊荷與康熙同進退,倒是因為宮中不甚安穩,與庶妃們的接觸都少了些。
大家安安靜靜的過着自己的日子,但心中都使着一股勁,等着皇上積蓄力量,對鳌拜一擊必中,而後,天朗氣清,宮內宮外,都會重新明朗起來。
康熙七年五月。
這年夏天來的有些早。
齊荷,她長大了。
三年時光,将從前那個柔軟漂亮的小姑娘雕琢成了精致耀眼的美少女。
但是現在,美少女齊荷正圍着康熙特意讓人照着她的尺寸拿着她的設計給縫制出來的圍裙,在坤寧宮的膳房裏做八寶羹。
這幾年,暫時不能和宮裏的小姐妹們常來常往,去長輩們的宮中也是請安,不能久坐說話。
齊荷就自己尋了些事情做。
她有時候心血來潮,想要自己學着做點甜品吃。
在膳房太監的指導下,還是能做些味道不錯的甜品出來的。
只是康熙不想她那麽辛苦,總也不大願意讓她去太多次膳房,怕勞累了她。
齊荷去的也少,就是今日想做一回八寶羹,想在晚膳的時候同康熙一人吃一小碗。
齊荷忙活了一會兒,把膳食都預備好蒸上了,她就從膳房裏出來了。
她在裏頭,膳房太監們總是不大自在的。
既然膳食都弄好了,剩下的叫他們照應着就好。
她也不必再進去了。
齊荷脫掉了圍裙,見她額上有了薄汗,香春杏春幹脆去取了衣裳來,侍候齊荷更衣。
又淨了手,還洗了個臉,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才放過她。
齊荷看了看時間,估計康熙也差不多快回來了。
班布爾善一開始是不好好教的,現在三年過去,他自知教不了康熙,也就是在康熙面前混着。
康熙年紀越大,班布爾善就越是難以彈壓他。
現如今,給康熙的桎梏也松了許多。
如今教授康熙課業的,聽說又加了幾位老師。
但班布爾善這個人,還是時不時會給康熙添堵,對這幾位老師,也是不假辭色,會冷嘲熱諷幾句。
只是沒人理會他。
鳌拜倒是也不想好好教來着。
可康熙不會輕易放過他。
哪怕鳌拜從微末小事開始教,康熙也學得很快。
現在,請皇上親政的呼聲越來越高,鳌拜這邊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迫于朝臣壓力,還有索尼那邊的催促,鳌拜這兩年也不大好好教導康熙。
且除他之外,蘇克薩哈和遏必隆也有了很多面聖的機會。
康熙是喜玩樂,可年輕的帝王,對于朝政也是很有熱情很有好奇心探索欲的。
他們經常要面對康熙的疑問。
蘇克薩哈這個人,一向是覺得康熙應當親政的。
對于康熙的求問,蘇克薩哈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遏必隆就很含糊了,要麽不說,要麽就說不清楚不知道,從不直面康熙的問題。
鳌拜這邊,漸漸的無法敷衍,那些核心政務,也只能開始讓康熙接觸了。
康熙現在,比從前還要忙上許多。
但再忙,只要有時間,午膳與晚膳,都是一定要回坤寧宮與齊荷一道用膳的。
有時候午膳來不及,會打發梁九功回來說一聲。
今日的午膳,康熙便不曾回來用。
但晚膳,康熙基本上都沒有變動過,都會回來與齊荷一道用膳。
齊荷收拾好了自己,就從寝殿裏出來了。
她剛到正殿,未曾出去,就瞧見坤寧宮的掌事宮女進來了。
坤寧宮的掌事大宮女也是佟佳太後當年挑出來的人。
這幾年跟在齊荷身邊,将坤寧宮照管的極好。
香春杏春在她的身上,也學到了很多的東西。
比她們小時候要沉穩老練的許多。
而掌事大宮女經過這幾年的歷練,更是沉穩異常,輕易不會形于顏色。
可這會兒她人進來,齊荷卻從她神情中瞧出些許的不尋常來。
齊荷微微擡了擡眸,無聲詢問。
那掌事大宮女說:“主子,梁總管從乾清宮回來,說是要取些皇上的幹淨尋常衣物去乾清宮。說是要給皇上換的。”
“奴才覺得奇怪。就沒讓他取用,請他來主子跟前,和主子說話。”
康熙如今仍是在坤寧宮起居,一應所需包括衣物全都是放在坤寧宮的。
乾清宮那邊就真的只是學習辦公的地方。
因為康熙不曾在乾清宮留宿過,再晚都是要回來的,所以乾清宮那邊并沒有康熙的貼身之物。
若他要更衣,或者有所取用,都是回坤寧宮來。
按理說,這個時辰,康熙是應該回來了的。
但康熙尚未回坤寧宮,卻又打發梁九功回來取衣服,去乾清宮更換。
這本身就透着奇怪。
坤寧宮中人不敢擅自做主,曉得兩位主子感情深厚,不敢就這麽讓梁九功一聲不吭的把衣服給取走了。
而且,稍稍聯想,也是怕乾清宮出了什麽事情。
總還是覺得,應當請主子過問一下比較好。
齊荷讓梁九功過來。
她問梁九功:“皇上可是在乾清宮還有事,要了衣物更換,是預備還要接着忙?”
“那要不要讓人将晚膳送過去?”
齊荷沒想那麽多。也沒逼問梁九功出了何事。
康熙一天要換幾遍衣裳,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何況,這幾句問話若有了答案,自然能知道是否有事。
梁九功沒想到自己的任務還是沒能完成。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完不成。
畢竟兩位主子住在一起,取用衣物,又怎麽可能瞞得過皇後娘娘呢?
梁九功說:“皇上說,只叫奴才取了幹淨衣物去更換。說更衣後就回坤寧宮與娘娘一道用膳。不必特意送了晚膳過去。”
齊荷就問:“那為什麽特意要在乾清宮更衣?回來坤寧宮一道更衣用膳豈不更好?”
“幹嘛讓你多跑一趟?”
梁九功說:“皇上說,他的衣裳髒了,不能穿回坤寧宮。得先換下來,讓奴才們去處理好。免得吓着娘娘了。”
齊荷微微揚了揚下巴。
梁九功老老實實的說話,頭也不敢擡。
他發誓,他說的是皇上的原話,一點都沒添油加醋過的。
齊荷自覺不像小時候那麽膽小了,還有什麽能吓住她的?
康熙不叫她看見,許就是不想讓她擔心。
畢竟今日下午又是與鳌拜相處的一下午。
鳌拜這兩年,着實暴躁了些,齊荷年初的時候在乾清宮見過鳌拜一回。
這個人,年紀越大越兇狠,有些做派,确實是挺吓人的。
對梁九功轉述的康熙的這些話,齊荷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齊荷只問梁九功:“皇上的衣裳,是為着什麽髒的?”
主要這一兩年是特殊時期,齊荷不放心,總免不了多問幾句。
梁九功猶疑片刻,說:“奴才不敢說。”
他不敢說,應該就是康熙不許他說的。
齊荷也不為難他,轉頭就吩咐香春杏春,去取了康熙的一套衣物來,然後帶着人,也把梁九功一并帶上。
她親自去乾清宮給康熙送衣裳。
路上,齊荷問梁九功:“你回來的時候,乾清宮還有什麽人在?”
梁九功說:“回娘娘,只有皇上身邊伺候的人。再沒有旁人了。”
齊荷點點頭,沒再繼續問了。
大約康熙嚴令,從梁九功這裏,她是問不出什麽了。
正好,她親自去了,就用自己的眼睛看吧。
乾清宮連通外朝,便是發生了大事,後宮也很難第一時間知道。
甚至若非刻意被通知,可能事情過去很久都不會知道。
齊荷信任康熙,知道康熙不會有事,但越是這樣的時候,她越是擔心,不親眼來看看,她不能放心。
齊荷每回陪着康熙觀看少年們的布庫,看他們同鳌拜的比試,都是在乾清宮中。
她對這座寬闊的殿宇很熟悉。
宮人們侍立在外頭,禦前侍衛也都值守在殿門外。
還能隐約看見宮門外的侍衛。
因連同外朝,乾清宮氣勢更宏大些,視野自然也更好些。
齊荷是從後宮中來的,穿過宮道,直接從後殿進去,一路宮人侍衛,無人敢攔着她。
她問了梁九功康熙在何處,梁九功說康熙就候在乾清宮的南書房那裏。
齊荷将宮人們留在殿中,只帶了香春杏春和梁九功去往南書房。
她細心,從進了正殿往內殿去就逐漸發現了些問題。
往常康熙都是在南書房見班布爾善和鳌拜。
這一二年裏,也能見些外頭的大臣們。
與索額圖和幾位老師的來往也是有些的。
因此內殿的禦案那裏,康熙也會去一去。
齊荷經過那兒的時候,盡管他們收拾的很幹淨,但仍舊能看到地上磚石上有些被砸過的痕跡。
擺放的天子劍,似乎被動過。
還有些齊荷熟悉的擺設,那些物件都換了新。
盡管是在盡量的複原,但是仍舊能看出來,那不是原先的那些東西。
到了南書房門口,齊荷示意了一下,将裝着衣物的托盤自己接過來。
示意香春杏春和梁九功就在門口候着,她自己進去了。
乾清宮的南書房裏,也同坤寧宮裏康熙所用的書房一樣的布置。
幾乎要到天花板的書架,一排一排的豎立在那裏。
這裏的書房比坤寧宮的書房要大一倍,位置更深書更多些。
布置的同樣的清雅別致。
便是在這一室的清雅書香中,齊荷聞到了很明顯的血腥味。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靜靜坐在那裏的康熙。
少年天子,身量更加修長,他已經高壯挺拔得很了。
便是坐在那裏,端着一身的高華矜貴氣質,偏偏身上的明黃龍袍染滿了血跡。
胸前的五爪龍上,有一團重重的血跡,幾乎是将金龍染透了。
齊荷是真給吓住了,忙放下托盤,前去檢查康熙身上是不是有傷口。
康熙靜靜的坐在那裏,仿若在沉思。
他什麽都沒有做。
聽見了門口的腳步聲,在齊荷進來時就已經擡眸看了過來。
他眼中有波瀾的驚訝緩緩淌過,但片刻之後就隐沒無蹤了。
直到齊荷撲上來查看他的身上,康熙才淺淺勾了勾唇角,用不曾沾染血跡的右手握住齊荷的手。
他說:“朕沒事。朕沒受傷。”
“這不是朕的血。”
康熙瞧了瞧,見齊荷是自己進來的。
後頭不曾跟着梁九功。
心裏不由罵了一句他沒用。
康熙交給梁九功的差使,是讓梁九功回坤寧宮去取他的衣服來。
他這滿身血跡,若就這般回去,怕是會吓着齊荷。
他也不想帶着滿身血跡坐上龍辇。
本來是當在這乾清宮中放些他的衣裳的,可康熙始終不覺得這裏是他的居所,放在這裏怕有人故意使壞,因此不曾放。
他打算更了衣再回坤寧宮去。
左右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很快就能搞定了。
偏偏梁九功沒辦好。
還是讓齊荷知道了。
盡管康熙自己也知道,這個事,要瞞過齊荷還是有點難的。
齊荷檢查了一下,發現康熙沒有撒謊。
他确實不曾受傷,身上都好得很,連一處破皮都沒有。
齊荷離康熙近了些,就站在他身邊,還被他握着手,便能聞到那濃重的血腥味了。
她這不是頭一次聞到血腥味。
每回跟着康熙過來看他們跟鳌拜纏鬥,總是會弄成些動靜來。
少年們會受傷,自是會流血。
齊荷見了許多次,從沒有見慣的時候。
聞到許多次,也沒有聞慣的時候。
這血跡染上似乎不久,味道還很重,這樣大片的染在康熙的外衣上,定然是不舒服的。
如今提前入了夏,這會兒天氣熱,康熙身上攏共就兩層衣裳。
外頭的龍袍這樣,只怕裏頭的衣衫也都難以幸免。
齊荷便去解康熙衣襟上的扣子,想讓康熙更衣。
先将衣服換下來,等回了坤寧宮再沐浴。
洗掉這一身的血腥氣。
康熙唇角勾着笑,還是握着她的手:“皇後要親自替朕更衣麽?”
齊荷沒理他,只問:“這是誰的血?”
這麽多的血,受傷的是誰?
受了這麽重的傷,那個人有沒有事?
又是為了什麽受的傷呢?
齊荷想知道。
康熙将她的手握住,不叫她繼續,只好好的将齊荷送到身邊的椅子上,讓她坐好。
自己則起身,過去取了衣裳,轉到屏風後頭更衣。
血腥味太重了,康熙舍不得齊荷沾染分毫。
本來就不想叫她瞧見這些腌臜,又怎麽舍得讓她親手更衣呢。
屏風上繡着山水圖,青山綠水間,隐隐約約能瞧見康熙的動作。
齊荷瞧了一眼,康熙的身體在那邊若隐若現的,他似乎還在用帕子擦拭了一下,齊荷也不知他身上有沒有淤傷,這會兒也不好過去看。
只好坐着不動。
看屏風後面的人,她有點臉紅,可仍是不肯移開視線,就那樣默默的望着。
她想,一會兒回坤寧宮,康熙沐浴後,大約還需要再檢查一下。
如果有淤傷,肯定還是要上藥的。
這會兒在乾清宮裏,齊荷瞧,康熙可能沒有這個心思了。
他即便是勾了笑,那目光也過于的沉靜。
他總是比人成長快一步。
小時候像少年,現如今少年的年紀,看着卻像個青年模樣。
小時候遇着事情,氣質沉冷,還是能感知到他的沉斂情緒。
如今他更加的內斂,養氣功夫幾乎修煉的爐火純青,齊荷便是深切的感知,也感覺那猶如深海般的心境中,裹挾着的暗湧藏匿的極深極深。
沉穩冷靜,益發可靠。
現如今,倒是自己,還是愛黏着他,黏着他的時候,才更心安些。
太皇太後對康熙的成長倒是很滿意的,說這才是帝王之相。
三年光陰,對康熙的磨砺是全方位的。
齊荷在這兒想東想西的。
那邊屏風後的人,卻在慢悠悠的換衣裳。
康熙身上沾了大片血跡。
血跡滲透,身上自然也有些印記的。
康熙對此沒什麽感覺,可怕齊荷聞到血腥味不适,所以拿着蘸水的帕子,一點點的擦拭身上的血跡。
他還記得齊荷的問話。
小皇後如今長大了。
陪伴在他身邊三年,從十二歲的小姑娘長成了十五歲的小姑娘。
皇祖母和額娘都說她變了。
變得更溫柔,更像個皇後。
皇祖母與額娘都對她很滿意。
康熙卻覺得,小皇後一點也沒變。
還是小時候那個嬌嬌軟軟,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也就只有他才知道,這個小姑娘,她還是那麽愛哭。
一顆心柔柔軟軟的,膽子也小。
哦,對了,還是有一些變化的。
康熙垂了眼眸,想,小姑娘畢竟長大了。
從前能摸着胸骨,如今是摸不到胸骨了的。
若是想碰她的胸骨,還是需要些力氣摁進去才行。
可力氣用大了些,她又會紅着眼睛喊疼。
着實惹人憐愛。
他們尚還不曾圓房,但相處親密,日夜相處都在一處,甚至比民間尋常夫妻還要親密些。
康熙既願意陪着她,又搬到坤寧宮與齊荷一同起居,自然所有事都不會避諱她的。
這幾年,小皇後給予他的陪伴,康熙心中甚為感念。
對她眷戀日深,在很多事情上,幾乎是予取予求,根本舍不得拒絕。
她問了。
康熙便說:“這是蘇克薩哈的血。”
聽外頭齊荷啊了一聲,康熙又說,“你別擔心。他人沒事,還活着。”
“除了他,還有兩個侍衛的血。侍衛也沒事,就是受了些傷。”
齊荷想,這麽多血,想必蘇克薩哈傷的很重。
齊荷跟着就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康熙淡淡一笑,聲音輕輕柔柔的,落在那團帶血龍袍上的眼神,卻冷凝如霜。
“還能是何事。自然是鳌拜膽大包天了。”
這是下午發生的事。
說起來事情的因由,卻不僅僅是今天下午,而是有一段時間了。
鳌拜一向和蘇克薩哈不和。
這幾年矛盾加深,仇恨加深,又加上利益有所沖突,幾乎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鳌拜因為索尼的退隐,一直都是束手束腳的不敢大幹一場。
索尼年事已高,只在府中将養身體,很少出來,很多人都以為索尼行将就木了。
可偏生這位老臣活了一年又一年。
鳌拜一直都在等着,他想等索尼死了,好一躍成為輔臣頭一位。
可偏偏都三年了,索尼還建在。
鳌拜就越來越急躁,也越來越容不得蘇克薩哈。
如今,他是等不了了。
反正索尼不在朝中,礙不着他什麽事,還是先對付了蘇克薩哈要緊。
将蘇克薩哈除掉,遏必隆又是個沒主見的,這輔臣之中,還不就是鳌拜一人獨大了麽。
因此,鳌拜就對蘇克薩哈動手了。
他羅織罪名,想要處死蘇克薩哈及與蘇克薩哈交好的數位大臣。
他甚至不惜矯旨,都要殺掉他們。
只可惜這事兒沒能瞞過去。
讓蘇克薩哈瞅準了機會,告到了康熙這裏來。
他們殿前對峙,鳌拜大怒,竟要親手殺了蘇克薩哈。
他甚至擅自動了天子劍,想要在乾清宮禦前殺掉蘇克薩哈。
康熙當時被禦前侍衛們護着,索額圖也在。
身上的血,就是蘇克薩哈和康熙命人攔鳌拜的侍衛的。
鳌拜是真的瘋了,帝王之言他都不肯聽。
最後沒有殺成,是索尼及時趕到。
喝止了鳌拜,救下了蘇克薩哈和那幾個大臣的命。
索尼身體其實有所好轉。
這幾年在府裏養着,坐鎮幕後,比那年的身子骨還要硬朗些。
但為了不讓鳌拜看出來,為了麻痹鳌拜,索尼是讓人擡着上殿的,裝出一副氣息奄奄将要斷氣的模樣。
可他聲聲質問鳌拜,将先帝的話都拿出來講,鳌拜一時觸動,竟停了手。
沒有要殺蘇克薩哈了。
更因擅動天子劍而向康熙請罪。
康熙沒有多說什麽,反而安撫幾句,但也斥責了鳌拜。
語氣不重,也表明了态度。
索尼見蘇克薩哈和幾位大臣趁亂走了,他也跟着暈了過去。
這場鬧劇,便是在這樣的情景下結束了。
匆匆忙忙送索尼出宮,鳌拜作為次輔跟着送出去是規矩禮節。
他便不能再留在宮中了。
一場大鬧,自有宮人們收拾殘局。
康熙怕吓着齊荷,才要梁九功去取衣裳。
寥寥幾句,說清了事情因由,可其中的驚險可怖,不僅僅是說的人,聽的人也是能夠想象的到的。
齊荷從屏風外走進來,在康熙面前站定。
漂亮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康熙。
這兒還殘留了一點點的血腥味。
齊荷卻仿佛沒有聞見似的,她壓根就不在意這個。
她默默望着康熙,康熙剛好将腰帶系上。
女孩兒就抱了上來。
她的手臂穿過他的腰間,緊緊抱住了他有力的腰背。
康熙将人擁住,輕聲說:“齊荷兒,不怕。”
“他擅動天子劍。他排除異己。他矯旨謀逆。朕容不得他。”
齊荷心跳的有點快,仿佛要把自己嵌進康熙懷裏似的。
她說:“今日之後,他必會對皇上起疑的。”
“他有反心的。”
“皇上,我怕他會傷害你。”
康熙輕輕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撫過齊荷的脊背,然後将手臂環住她的肩胛,輕聲說:“明日。齊荷兒,明日,朕會動手。”
“朕已經想好了。”
“原本就與你瑪法和叔父商議過一個計劃。”
“如今趕上了。自不必再等。”
“晚膳後,朕會去蘇克薩哈府上看望他。然後去鳌拜府上穩住他,明日,會擒住他。”
“朕會将他的性命捏在手上。此後,朕會親政。”
“別怕。齊荷兒。”
齊荷抱着康熙,感受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寬闊厚實的懷抱。
他長大了。
小時候或許單薄,但現在,他是強大的。
三年光陰,他早就摸透了鳌拜的軟肋。
齊荷的唇貼上了康熙的耳頸,她輕輕踮了腳,輕聲說:“我不怕。”
“鳌拜疑心病重。皇上若要擒住他,千萬不可露了跡象。若有刀劍顯露,他明日必定是不會來的。”
“他若不入宮,在宮外的動靜就太大了,牽扯太多,只怕夜長夢多。”
康熙輕輕一笑,也去親她的耳頸:“放心吧。朕都知道。”
“朕都明白。”
“你無需費神。”
“都交給朕就好。”
這幾年,康熙一直都是這樣的。
對于許多事情,哪怕康熙有時候願意同她說一些。
但她并未窺見全貌。
很多時候,康熙與索額圖,與索尼,與許多忠心與他的大臣們的籌劃,齊荷是不知道的。
外頭的争鬥,不會鬧到齊荷面前來。
只有浮光掠影,吉光片羽的一些些,比如今日這樣的,才會讓齊荷看見。
鳌拜一黨,人并不是少的。
宮中要行動,要肅清,要擒住鳌拜。
外頭自然也要裏應外合。
許多許多的人,都需要做他們該做的事情。
這将是一場硬仗。
齊荷無法窺見全貌,她也操心不了這些事,她知道康熙會将事情安排的妥帖妥當。
可她還是會擔心康熙。
太皇太後和佟佳太後,又豈會不擔心康熙呢?
可她們穩得住。
齊荷大約是年紀小經歷少。
她有點兒穩不住。
她甚至輕輕揪住了康熙的衣擺,軟軟的問他:“明日,我陪着你,可以嗎?”
她想看着康熙安好。
小姑娘眼睛有點紅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也不會礙事。”
“況且,我在這裏,能降低鳌拜的戒心。”
“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就像我一直以來說的,你是最厲害的。”
“你會親政。會治理好大清。你是最受臣民愛戴的帝王。”
“我想陪着你走過這些荊棘。我想看着你踏過他們的血肉,走向你的皇位。”
“我不怕的。在你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康熙在齊荷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就想着要拒絕了。
那等險境,縱然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又怎麽舍得讓齊荷去經歷呢?
那不該是她要經歷的事情。
嬌軟漂亮的小姑娘,就應該在坤寧宮裏待着。
他甚至準備把她送去慈寧宮,同太皇太後待在一起更安全。
他知道自己會成功,堅信自己一定會成功。
可他仍舊會擔心,若不成,是要給她留一條活路的。
怎麽舍得讓她看見那些血腥之事呢?
可聽到她後頭幾句話。
他就心軟了。
心化成了春水,舍不得說拒絕的話,但還是要說。
他總想,小孩兒什麽都不懂,沒心沒肺的。
現在想來,是他不懂才對。
女孩兒長大了,有情有義的。
這是要跟他同生共死呀。
“朕會怕。”
康熙的唇落在她的耳後,耳鬓厮磨,溫柔細語,“齊荷兒,朕會怕。”
“若傷到你分毫,朕都會後悔一輩子的。”
“朕答應你,朕會保全自己。絕不會有萬一。”
“你乖乖的待在坤寧宮中,會有人保護你。”
“你安好,朕便安心。”
齊荷仰着頭,踮着腳親他的下巴,她小聲說:“求求你。”
康熙大嘆,說:“朕是拿你沒辦法。你這樣求朕,朕的心柔腸百轉,朕的心都要碎了。”
“但是,朕不能答應你。”
“你也不許偷偷跑出來。”
“別讓朕,為了你分神。”
齊荷不高興。
可不高興又能怎麽樣呢?
她不可能讓康熙分神的。
康熙說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