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融冰消
滄旸本是心無旁骛的審度西溟的傷勢,并無他念,幾乎處理好時才發覺如此做法甚是不妥,竟然完全沒有避諱,手中擰好的軟巾一時也不知是否該再敷上去,可是依少年的個性,若是不管他,恐怕他病死餓死也有可能。于是只能心中默念着廣寒常挂在嘴邊的“醫者父母心”,将那軟巾再次敷在腫的嚴重的部位,引得少年雙臂攏得更緊,頭埋得更深,滄旸也只好借說話來轉移思維,“你腦中塞滿了頑石麽?回府中受杖,又無人監督,為何反而令人打的更重?”
“藥為何不吃?傷成這般又為何不診治?”
“今後在陛下面前再不可如此。”
“府中也要好好打理,這麽冷清怎麽行?”
…… ……
滄旸又是責問又是囑咐着,西溟卻一直悶悶的,沒有回應,直到滄旸以為他可能睡着時,才聽到一句“殿下不是再不理西溟了嗎?不是要請陛下取消這門婚事嗎?任西溟自生自滅豈不更好?”西溟實是心中委屈,說出的話也有些任性,卻未想到,聽在滄旸耳中,又是另一番含義。
少年聲音低低的傳來,很是虛弱無力,滄旸恨自己仍是心疼了,随即又忿然,眼前之人一再提醒你,原來是不願與你成親,所以才會這樣做,你的感情,對他來說是多大的負擔,寧願求死也不肯答應……縱然想讓自己心平氣和,還是無法接受被人如此嫌惡,竟越想越是羞怒,終究還是氣道,“林大人真是好氣魄,以死相挾也不肯答應這門婚事,難道我就是心甘情願的?你不屑與我盟訂齊眉,我也不願與你白頭偕老!與我成親竟會讓人産生求死之心,林肇曈,滄旸究竟因何讓你如此輕視?”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過于激動,竟然對着一個病人大吵,滄旸抑制了心中燃起的怒火,眼前之人有傷在身,何必在意…于是,又勉強笑道,“林大人,因這樣不堪的滄旸求死多不值得,還是待日後以你的高潔來襯托滄旸的卑污吧!”
“不……不是……這樣的……屬下……”,西溟似乎想解釋什麽,聲音卻弱不可聞,焦急中連帶着整個身子都是劇痛,費力喘息了幾次也未完整的說完一句話,滄旸也未用心去聽,西溟此時定定注視着滄旸的雙眼蓄着水霧,寫滿被誤解的焦急與無助,以及對眼前之人深深的眷戀與傾慕。也許還是年少,那一日,滄旸竟然沒有讀懂那眼神中的含義……
冷靜了一下,滄旸突然想起,為何西溟傷成這般,卻不見林父的蹤影,便問道,“你的父親呢?”
西溟聽到滄旸問及父親,心中便異常苦澀,于是再度樹起了沉默的紡線。将父親接入林府,他卻不肯與西溟相認,還斥責他甘心為奴,是景帝害得他們家破人亡,他卻還要為景帝之女效力,他就當沒有這個兒子。西溟着實進退兩難,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滄旸,究竟要怎麽辦?哪個都不想辜負,卻哪個都不原諒他,父親無論如何不肯認他,滄旸下定決心趕走他,錯了這一次,就什麽都沒有了麽?連一個改過的機會都不給麽?
見西溟并不回答,滄旸以為他故意不理,也盡量不去計較,又拿了塊軟巾蓋在少年腿上,将少年的小衣退下一些,卻看到他的膝上竟然也瘀黑着,有些疑惑,“膝蓋怎麽會傷了?”
好一陣的靜默,少年才開口道,“我…惹爹爹生氣了……”,聲音中充滿了委屈。
默默的再度塗好藥,滄旸輕嘆,“還有哪裏傷到了?”
少年再次沉默,滄旸斥道,“說話!”
“沒…了…殿下…已經給…上過藥了…”
滄旸令瑤光去尋問候在門外林府的仆從才知,西溟每日從朝中回府,都會去見林父,卻總是被拒之門外,于是頑固的少年就跪在門外等,直至夕陽西下時才起身回到自己房中,偶爾林父肯出門來見少年,也不知少年每次說了些什麽,必然會引得林父大怒,招來一番捶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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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西溟在受杖前一日,已經挨了打,怪不得會傷得這麽重。滄旸心中有些難受,終究還是無法抛下他不管,如此不善表達自己的少年,竟然連他的父親都沒有辦法理解他,換做陌生人又怎會去遷就?縱是他現在不願,可畢竟自己是真心的喜歡他,也許可以等到笨拙的他心中亦有自己的一天,如果真的不會有這一天,那麽到時定不會再執着,可若要現在就放手,她不甘心更不放心。冷靜了一下,滄旸突然用溫和卻又令人發寒的語氣對西溟說到,“林肇曈,滄旸的夫君,非你不可!”
西溟聞言睜大了雙眼,回頭不解的看滄旸,想開口,卻是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費力啓唇,喉嚨卻突然間沙啞到發不出聲音…
看到西溟的驚訝以及不置可否的态度,滄旸不知道如何為這突如其來的言語做一個解釋,總不能說看到他這個樣子,自己心疼了吧……于是便故作冷漠道,“睚眦必報雖然不是我的作風,但是偶爾嘗試一下也必定很是有趣。不屬于我的,管他願與不願,奪過來毀掉又何嘗不可?”
西溟本來也未想過滄旸是真心要同他締結姻緣,于是便信了她說的話,以為她這樣做,是因為,真的不再喜歡……
這時,廣寒已熬好藥,輕輕叩門,西溟聽到聲音,又緊張起來,求助的望向滄旸,滄旸便将被子拉了上來。廣寒進了門,将藥端了過來,嘴上卻也沒閑着,“殿下向來偏愛西溟的,又沒有被打得皮開肉綻,就給他用那能救命的傷藥,府中一共也就這麽一瓶,一點都不吝惜。況且殿下一直是厭惡見血的,居然親自給西溟上藥,何時也能對廣寒這麽體貼入微?”
卻不知床上那人聽了這話心中更是酸澀無比,只怨自己真是愚笨,多說多錯,不說也錯,從未發覺過,又親手毀掉了這份感情…
滄旸也未與廣寒計較,接過藥,笑道,“藥本就是拿來用的,等你何時挨了打,就知我對你好不好了。”将藥碗遞給西溟,見少年臉上竟有一絲期待,卻不明白他在期待什麽,莫非他竟喜歡喝藥不成?滄旸只是聞到藥的味道,就知道苦澀至極,将碗擺在西溟面前,“喝吧”,少年有些失望,費力拿起藥碗,竟是歇了三次才喝完。
“小曈今晚便随我回府吧,按禮也當去住幾日的,若不早些養好身子,如何成親?林父我會派人照顧,府中也會遣人打理。”滄旸仍是溫和的笑着,可是這久違的稱呼竟令林肇曈身子不由一震,繼而充滿了寒意……滄旸的确是想将西溟帶回府中,好好照顧,未曾想到少年卻堅定的相信了她所說過“毀掉”之類的言語,以為她提起舊事,是要蓄意報複折磨…
一旁的廣寒見此便試探着問,“殿下,西溟平時就很木讷羞赧得很,有什麽事,只裝在心裏,也不會說出來,做錯了事,心中也是萬般懊悔,殿下讓西溟回去,是不是就原諒他了?”然而廣寒未敢說出的是,殿下也是一個慣于隐藏內心感受的人,這樣的兩個人究竟要如何相知?連旁人都看得出的感情,唯有這兩人還混沌不清……
滄旸并未回答,西溟心中便又忐忑了幾分。
再次回到承昀王府,西溟被安置到了一個布置簡約舒适的院落中,身邊甚至還有兩名小侍伺候,只是西溟并不習慣被人侍候,于是這兩名小侍所起到的作用也就無異于房內兩盆郁郁蔥蔥的綠蘿。回到王府的當日,西溟的高燒就已經退下,傷好的很快,不知其中有沒有意念的作用,十日後果然痊愈,群醫會診一事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