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百身何贖
又是幾月過去,景帝漸漸怠于政事,針砭時政利弊的早朝,也由五日一次改到了十日一次。
這一日,衆臣子仍如往昔一般,悄然盯着手中空空的象牙笏板,等待退朝的一刻,忽聞一聲音道,“臣,侍禦史林肇曈有事啓奏。”
話音未落,有人就已經微微嘆氣,看來今日的朝食又要延後了,這林侍禦史在朝堂上很少發言,然而只要開口,必是逆耳之忠言,且不争辯出個結果決不罷休。
得到景帝的應允,林肇曈直言道,“輿山修建陵墓之事,還請陛下重新揣度。”
言畢,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靜,死生之事乃是帝王心中的大忌,故而必會大舉修建陵墓以求百年後仍能享受如從前一般的生活,這樣的議題,于林肇曈本職而言,似乎有些逾越了,又太過不知輕重。
果然,景帝隐隐有些發怒,“此事無需再議。”
察覺到君王的怒意,衆人無不噤若寒蟬,而林肇曈卻又道,“王朝之氣魄并不在于宮室陵寝之宏偉,而在于國家之和平昌盛,聖上應心存天下,心存百姓。”
景帝冷笑道,“你在教孤如何做一個君王?”
不知林肇曈是聽不出還是不在意君王言語中的怒氣與威嚴,深深吸氣道,“輿山之上三個村落的居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聖上大興土木,致其扶老攜幼,流離失所;況且百姓飽受戰争之苦,又獲勞役之災,無異于敲骨吸髓;為一己私欲,令百姓苦不堪言,此等做法,實乃昏……”
“母親,正言似讦而情衷,有此诤臣,亦是千綏之幸。”說這句話的是滄旸,她雖從未貿然打斷過他人講話,但是,卻實在怕林肇曈說出下一個字……
此後群臣也紛紛稱頌景帝之虛懷若谷,善于納谏,景帝面色緩和一些,卻仍是問道,“那麽,衆愛卿認為,林侍禦史所言是對還是錯?你們是贊成還是反對?”
殿中再次只餘一片寂靜,景帝的目光掃過夙煜,見她微微蹙眉,而辰熠似乎對此并不關心,淩厲的目光終是停在滄旸身上,滄旸微微嘆氣,“修建皇家陵墓,予後人祭拜先祖之利,庇佑國家昌盛,社稷穩定,此舉……無可厚非……”
随後,丞相以及諸位重臣也表示贊成修建陵墓一事,景帝面色稍霁,宣布退朝,又将滄旸與林肇曈留下。待空曠的大殿,只餘這三人時,景帝方大怒道“林肇曈,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在朝堂之上對孤不敬!”
林肇曈低沉的聲音答道,“臣不懂阿谀奉承,只是盡作為臣子的職責。”
景帝似是怒極,不願多言,直接叫人傳杖,于是便有人擡着長凳大杖進了大殿,将林肇曈按在長凳上縛住手腳。
滄旸忙道,“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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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并不為之所動,狠狠的扔下一個“打”字,執行之人手中的大杖就已落下,景帝又對滄旸道,“那番話,孤可以免了他的死罪,卻不能輕易饒恕。旸兒,你向來進退有度,今天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稱呼孤為母親,就是為林肇曈求情,可聽到了剛才他說你阿谀奉承?”
滄旸一時無言,耳邊盡是刑杖起落的悶響,擾亂了心緒,又聽景帝道,“究竟是被你怎樣縱容才會膽大無畏至斯?你給孤看着,這就是後果!”
林肇曈的衣襟漸漸染上了血跡,景帝見滄旸的面色竟然有些蒼白,一滴淚水竟然靜靜滑落,被她迅速擦掉,擡眸注視着自己,輕聲道,“滄旸……知道了……”
景帝長嘆,本是想将這二人好好教訓一番,也只得就此作罷,令執刑的宮人退下,對滄旸道,“記住,若是再教不好你的夫君,下次,孤就直接斬了他!”
待所有人都退去,滄旸才靜靜走到林肇曈面前,見他連唇上都已無絲毫血色,汗水順着面頰不斷滴落,輕聲問到,“疼嗎?”
林肇曈喘息了一會,才有些艱難的說道,“殿下…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麽?殿下…知道勞役之苦麽?他們……”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殿下一句話的作用,旁人根本無法企及,究竟為何那樣做?若是,為了我,林肇曈百身何贖……”掙紮着想起身,卻牽動了傷處,林肇曈突然從長椅上跌落,滄旸伸手去扶他,卻被他避開,“不勞殿下費心。”
滄旸的手滞了一下,站起身,“當然不是為了你,我冉滄旸就是一個薄情寡義,曲意逢迎之人。”平靜的話語,沒有一絲感情,說完便自己走出大殿,也不再去理會身後之人究竟傷得如何,又要怎樣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