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西斐爾僵在門後。
……主人。
他的腦海空白一瞬，眼睜睜地看着傀儡往那個人類的方向走去。他看不見那個人類，只能聽見傀儡在說話。
“歡迎您來到休息站，主人。”
那個女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這裏是真實的嗎？”
聲音傳入西斐爾的耳中，不再是模糊不清的、沒有定位的“人類女人的聲音”。像是臉盲的人忽然有了認得出的面孔，他也忽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麽樣的聲線。
年輕的，清脆的，讓他想起了在艾卡西亞森林中曾遇到的一只鳥。
那是只白絨絨的鳥兒，小小的一團，站在枝桠上，在清晨的林間唱歌。抱着松果的松鼠從草叢間跑過時于它所栖息的樹下駐足，瑩綠的元素在它的身側跳舞。
傀儡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您是休息站的主人，可以把它當作真實，也可以将它當作虛假。”
根據大部分種族的相處禮儀，接下來就該是那個人類接話了。西斐爾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等待女聲再度響起。
但是沒有更多聲音傳來了。
他站在門後許久，等到腿都有些僵硬，卻沒有再次看見那個人類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他最後推開門，放眼望去，已經沒有那個人類的蹤影了。
西斐爾沉默地站了很久。
那是“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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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終于出現在他的眼前了，在如此漫長的時間之後。他有滿腔疑惑想要問“祂”，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卻因為懦弱和一些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而不敢踏出這扇門。
“祂”會什麽時候再次出現？數十日、幾十日？他又要等待一段漫長的時光嗎？
西斐爾垂下眼，眼睫遮蔽了瞳仁中的黯光。他沒有重新将門關上，留下一道小小的縫隙，轉身回到小屋裏。
“祂”與傀儡對話的內容遲了無數拍地被思維接收。
真實、虛假……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他躺在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從縫隙中映入屋中的一線光。
那光從淺淡轉為明亮，塵埃在空氣中旋轉，地面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光斑。
白天了。
西斐爾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夜未眠沒有讓他的容色變得疲倦，昨夜波濤洶湧的眸光也再一次變得冷淡下來。
他走出小屋，與往常一樣和戰鬥傀儡對練。午時他回房沖洗更衣，到餐廳周圍履行“祂”曾經下過的指令，一圈一圈地跑步。
到某個時間點的時候，西斐爾忽然停了下來。
他回到小屋中，拿起自己的水杯，又重新回到餐廳裏。
他開始上下樓梯搬運機器，只是搬了一會兒之後又停住了，在原地站了片刻，回到小屋裏把昨天的那顆珠子放到衣物口袋中，再次回到餐廳。
他又開始跑步，跑着跑着，到餐廳裏去做自己今日的午餐。只不過這回他沒有去包間裏吃飯，而是把食物帶回了小屋裏吃。
吃完飯回到餐廳，過了不久，他又再一次走向小屋——這一次是為了再次拿回吃飯時遺留在那裏的水杯。
西斐爾在兩個區域之間來來回回，隔斷上安嵌的門因他打開又關閉，就連奇妙靈雞都發覺了這個精靈今日似乎格外好動，好奇地瞅瞅休息站裏是不是有了什麽它沒有發現的變化。
地裏的作物成熟了，沒有人來收割。農場裏多出了許多雞蛋，沒有人将它們拾起。
西斐爾終于再找不到一直在餐廳與小屋之間來回的理由，他站在後廚裏，倚着牆靠着，有些迷茫地看着牆壁上尚未被完成的訂單。
他想到什麽，走出去，問外面的傀儡。
“幾點了？”
傀儡回答他：“下午五點半。”
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平時的“祂”應該早就來了。
西斐爾繼續等待，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他想了許多事情。他決定不再懦弱，等“祂”出現，就去問“祂”，幫助他究竟是因為什麽。
只是他等到深夜再次降臨，也沒有看到“祂”的到來。
在那一個夜晚，破天荒地以真顏出現在這裏之後，“祂”好像就消失不見了。
……
【葉聞笙：真的，我沒有騙你。不開玩笑！】
【秋崽：SOS真的聽起來跟小說一樣……】
【葉聞笙：對啊！！我今天早上起來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人都懵了，要不是那頭盔還丢在我的床頭，我大概會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裂開]】
葉聞笙趴在床上，聚精會神的敲字，打字的速度可快了。
今天一個堂哥來他們這城市出差，大哥帶她出去跟堂哥吃了飯。吃飯的時候她的精神一直有點兒恍惚，惹得大哥頻頻往她臉上看，回家的時候問她是不是又生病了。
“沒有發燒啊，”大哥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擔心地說：“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葉聞笙……葉聞笙那時恍恍惚惚地想，自己真要去醫院的話，也得去精神病醫院。
網上時常說“懷疑人生”，她現在的狀态大概是懷疑宇宙吧。
大哥不太放心，強行把她拎到自己家裏觀察。葉聞笙晚上才得以逃脫，回到自己家裏，一頭栽倒在床上。
然後她就打開了與秋秋的聊天界面。
手機屏幕上又跳出了一條消息提示。
【秋崽：你給頭盔拍張照片發來我看看？】
葉聞笙擡起手，舉着手機對着床頭櫃上的VR頭盔咔嚓一下。她把圖片發了過去，看見對面秋崽回複。
【秋崽：看起來就只是很普通的頭盔啊……】
這倒是沒有錯——這只頭盔從外表看上去确實很普通，是淺淺的銀色，邊沿一圈上有幾顆指示燈，外觀看來根本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乍一看就像是個摩托車頭盔。
葉聞笙敲字。
【葉聞笙：對，但是戴上之後就可以進入休息站，特別真實的休息站。裏頭那只機器人——就是我游戲裏的機器人大花還跟我打招呼，我問它這裏是不是真實的世界，它壓根沒有反駁！】
過了好久，對面秋崽才發送來消息。
【秋崽：這樣啊……笙，你最近身體怎麽樣啦？我明天去你那邊跟你吃個飯吧？咱們也好久沒聚聚了。】
葉聞笙：“……”
秋秋試探的語氣中透露出了三分小心翼翼、五分關心與二分難過，葉聞笙眼睛瞪得溜圓，這才意識到秋秋一直都只是在順着她的話說。
——她根本不相信哎！
【葉聞笙：你來！你來我把頭盔給你戴戴你就知道了】
秋秋家離葉聞笙還挺近，在鄰城，搭車很快就能夠到。第二天一早秋秋還真來了，在葉聞笙家外頭按按門鈴。
她一進門，首先就把葉聞笙從下往上地打量了一通，又仔細地去看葉聞笙的臉。
葉聞笙剛要說話，秋秋就伸出手來，用一種奇怪的方式握住葉聞笙的雙手，用力地晃了晃，熱情道：“笙，好久不見！”
葉聞笙：“……”
她看向秋秋搭在自己脈搏上的手指，有點兒無語地問：“你這是要望聞問切嗎？”
秋秋是醫學生，學中醫的。葉聞笙掙開她的手，氣鼓鼓地往房間裏走：“你跟我來，頭盔就在房間裏，你戴戴就知道了。”
秋秋跟在她身後，憂慮地嘀嘀咕咕：“脈象和臉色也沒什麽問題啊……”
滿心擔憂的秋秋被葉聞笙按在沙發上，強行戴上了VR頭盔。秋秋在沙發上安靜片刻，過不久摘下頭盔。
“我的賬號密碼不能登錄。”她無辜地說。
葉聞笙又給了她自己的賬號密碼，讓她再試一次。結果秋秋又把頭盔摘下來了，這回她的表情也有點驚訝：“非本人不能登錄。”
賬號密碼正确了，這些游戲檢測是否本人的方式大概只剩下人臉驗證了。只是自前幾年一次大規模的隐私暴露之後，人臉識別已經被禁止使用了，幾乎所有可知的人臉數據庫都已被删除。
葉聞笙“啊”了一聲，她顯然也有點兒意料不到。
——這款游戲，只有她能夠登錄。
游戲工作室背後不知道是什麽的存在确實在茫茫人群中選中了她，只有她擁有特殊版本的休息站，只有她能夠用VR頭盔登錄游戲……只有她能夠看見精靈。
那一切都不是假的，他們是真實的存在。
有一只活生生的精靈待在她的游戲裏，等着她去伸出援手，等着她幫助他回到自己的故鄉。
在今天早晨的時候，這些念頭給葉聞笙帶來的只是無比沉重的負擔感。在昨晚最初的興奮與激動過後，她終于意識到了一點。
這不是無法回檔的游戲，而是無法回檔的真實。
西斐爾被關在囚籠中三千天。她不知道囚禁西斐爾的人是誰，不知道制作這款游戲的人是誰，不知道他們之間又有什麽樣的聯系。
休息站提高知名度才能夠獲得治愈西斐爾的水，從這一點看來，他們似乎是希望休息站能夠變得繁榮起來的。
如果她不小心做錯了什麽——如果她不能打敗游戲中的反派BOSS，就好像前期無法逃脫財閥的打壓、中後期無法抵抗星際海盜與蟲族，那西斐爾将面臨着什麽樣的下場？
還有，她前天進入游戲時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睡衣、自己的睡褲。那是她的意識體，還是她的真身？如果游戲不能達成目标，對她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這是戰亂星際，而不是和平時代。她真的有信心面對真正的海盜、真正的蟲族嗎？
她也可以使用手機而非頭盔登錄游戲，但很顯然，VR頭盔才是這個游戲的正确打開方式，使用手機登錄游戲時甚至無法和NPC直接對話，十分不便。
昨天一整天沒有登游戲，葉聞笙就是在想這些事情。她想得很多，思緒胡亂發散。成為一個人的超級英雄需要勇氣去承擔失敗的後果，也需要扛得動那沉甸甸的責任感。
葉聞笙有幾分遲疑，與捧着頭盔一臉茫然的秋秋對視。
只有她一個人能夠登錄得上游戲。
所以如果她不敢上游戲，小精靈就完蛋了。精靈的生命是漫長的，他會在那裏等很久很久。
就像他在囚籠裏等的那三千天一樣。
……
又是一夜未眠。
西斐爾從床上再次起來。
休息站裏安安靜靜，農田裏已經成熟的作物并沒有消失。西斐爾金色的眼睛掃向農場，又收回。
他舔了舔嘴唇，往戰鬥傀儡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他沒走出幾步，步伐忽然一頓。
淡淡的虛光在他眼前不遠處亮了起來，逐漸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那個人睜開圓而水亮的眼睛，與他對視。
她像是有些驚訝，又像是有幾分無措。下一秒她抿起唇，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西斐爾，”
那個人類對他說：“嗨，我是葉子。”
作者有話說：
十二點前還有一更！在很努力地敲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