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通往地下的長道泥濘潮濕，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逐漸有了光亮。
散發着淺淡熒光的石頭被随意堆積在長道兩側，隐隐約約照亮了前方的路。
随着這些石頭越來越密集，葉聞笙的視野終于豁然開朗。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大廳。
大廳中有數個類似煙囪的通風口，其中一個通風口旁立着一個低矮竈臺，竈臺上有一個土鍋，鍋裏放着一個看起來黑乎乎的疙瘩，不知道是什麽食物。
葉聞笙愣住，與西斐爾對視一眼。
大廳中央擺着一張很長很長的桌子，桌邊是兩條長凳，看起來足夠坐下十幾號人。桌上零零碎碎擺了一些雜物，土碗、野果、骨頭弓箭，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地洞，沒想到裏面竟然這麽大，看起來……看起來還住了不少人？
葉聞笙着實有點兒驚訝。
剛才的那一只地精正坐在桌邊。桌上擺着個泥碗，碗裏頭裝着它前不久才采摘到的藥草。
地精手裏拿着根充當搗藥杵的粗木棍，一下一下地把藥草搗得稀爛。看到葉聞笙和西斐爾跟進來，它擡了擡頭，看看他們。
“嗷嗷？”
它的叫聲尾音上揚，即便葉聞笙聽不懂它的語言，也能明白它語氣中的疑惑——仿佛是在說“你們跟到這麽深的洞穴裏來做什麽”。
葉聞笙無辜地與它對視，想了想，又從背包裏拖出一個三明治來。
那只地精看了看三明治，登時就高興起來。
它把手中的泥碗放下，跑到葉聞笙跟前，接過那只三明治。一雙嫩黃色的蜥蜴眼睛滿足地閉成一條縫隙，咧開嘴笑。
“嗷嗷！”
它又叫了一聲，轉身往大廳深處跑。
入口另一面的牆邊上開了好幾個洞口，洞口上挂着看起來是用于充當門簾的獸皮。地精掀開一塊獸皮，蹦跶着進入了後頭隐藏着的洞穴。
那塊獸皮被扯到一邊，葉聞笙看見了洞穴裏的景象。
那是一個很小的洞穴，一張小床便占據了它的大部分空間。那張床看起來是用樹枝和幹草堆成的，上頭堆了很多獸皮。
洞穴裏沒有會亮的珠子，葉聞笙隐約看見床上躺了一個身影，卻無法辨別那個身影是男是女，是地精還是人類。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
“……小六？”
一聲蒼老含糊的男聲響起，床上的身影吃力地坐了起來。
“不是告訴你了，這些東西留給自己吃嗎？爺爺牙口不好……”
“嗷嗷！”
“……唉，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裏拿到的這些東西。”
一只三明治因老人起身的動作而掉到了地上，地精連忙将它拾起，髒兮兮的爪子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床上，與另外一個三明治擺在一起。
洞穴中安靜片刻，老人似乎無聲嘆了口氣。
他拿起一個三明治，一口一口地咬着。地精跪坐在床邊，仰着頭看他。
它似乎很高興，歡快地叫了幾聲，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扯了扯老人陳舊的衣袖，示意他往洞穴外看。
于是老人便轉過頭去，順着地精指示的方向，看到了兩個陌生的來客。
他一時愣住。
那張面容是蒼老的，布滿象征着歲月的老人斑與皺紋，臉頰松弛地往下垂。但那雙褶子耷拉的眼睛卻在看到葉聞笙與西斐爾的一瞬間卻閃過明顯的警惕，眼神一時竟然鋒銳如尖刃。
“你們是誰？！”
一聲沙啞的低喝，老人顫巍巍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警覺與提防。
“嗷嗷！”
在他們回答之前，那只地精率先出聲，舉了舉手中的三明治，又往他們的方向指了指。
它再一次快樂地叫起來：“嗷！”
葉聞笙敏銳地察覺到，那個老人的兩只手腕上都空空如也，并沒有佩戴任何形态的光腦腕表。
居住在地底洞穴，使用動物骨頭當作武器，身上穿着樹葉或獸皮制成的服裝，也看不到任何高科技設備的存在。
葉聞笙的腦海中立刻就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她的世界中有一些不曾與現代文明接觸過的原始部落。這些部落大多住在與世隔絕的島嶼或是深林之中，向來人口稀少，對外來者抱有強烈的警惕，也十分抗拒現代文明幹擾他們的生活。
……或許她也來到了一個星際時代的原始部落之中。
葉聞笙眨了眨眼，心中有點兒緊張。
在這種情況下，報出葉子休息站的名號肯定沒有用處，這個老人不可能知道葉子休息站的存在。這裏的人知道帝國嗎？對于帝國又抱有什麽樣的态度？
她思緒急轉，還未想到應該說什麽才不會導致劇情直接走向BE結局，身側的西斐爾忽地開口。
“我來自艾卡西亞，”
他說，“來到這裏，是為了尋找我的族人。”
——他就這樣直接地、不加掩飾地将自己的來意說出了口，眸光絲毫沒有因老人的警惕而變化。
而那老人微微一怔，神态竟然也真的放松了許多。
但他也沒有完全放下警惕：“艾卡西亞？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你們和科瓦塔是什麽關系？”
“我未曾聽聞過‘科瓦塔’這個名字。”
“你是為了尋找族人而來，而不是想要抓走我們？”
“是。”
“艾卡西亞在哪裏？”
“在這顆星球之外，是那一位地精的故鄉。”
在一連串的追問之後，那個老人似乎終于稍稍安下心來。
“地精、地精，”他看了一眼身邊傻樂着的生靈，卻并不驚訝，喃喃道：“倒是個挺契合的名字。”
——一邊旁聽的葉聞笙終于忍不住了。
這個游戲中沒有多少巧合，先前見到的人魚極有可能是艾卡西亞的鲛人，這回來這顆星球采藥，又碰到了艾卡西亞的地精。
而這個老人口中的那什麽“科瓦塔”、“抓走我們”，如果以游戲的思維去看，絕對是一個待觸發的劇情點。
——假如她真的是在用手機玩游戲，或許還能看見這個老人的頭上冒出一個金燦燦的感嘆號，代表着有任務可以接取。
她斟酌一下，開口：“您看起來并不驚訝。”
“為什麽要驚訝？來自異世界的生靈，我已經見過許多。”
他彎着腰，從洞穴裏走了出來，聲音蒼老而疲憊。
“……甚至于我自己便是從異世而來。”
那張憔悴而年邁的面容終于徹底被光照亮，葉聞笙突地一怔。
——他的額頭上長着一只角。
那只角是肉色的，與膚色并無差別，所以他之前待在無光的洞穴裏時，葉聞笙并沒有看到它。
但精靈或許注意到了那只角的存在——所以他才會如此直白地說明自己的來意。
老人對他們說：“跟我來。”
他掀開一個洞口前挂着的獸皮，露出了後面的長廊。那條泥濘的小道還在往更深處蔓延，不知道通向何方。
“科瓦塔獵殺我們，所以我們只能住在地底，茍且偷生。”
老人咳嗽幾聲，稍稍停頓，又道：“噢，你們不知道科瓦塔是什麽——那是這顆星球的土著，一群散發着腥臭的家夥。它們會拟形，會變成各種模樣，不過它們最喜歡用蟲子的樣子到處跑。”
他警告道：“如果你在這個星球上聞到了什麽特別臭的生物，就離它們遠一點，那一定是科瓦塔。”
……蟲子？
這聽起來倒是挺像是這個星際世界中的蟲族，只不過葉聞笙沒有想到，蟲子居然還擁有着拟形的本事。
“我被它們咬了一口。它們的毒液令我身體衰敗，時不時會狂躁發作，只好住在這個避難所的最外部，避免對其他生靈造成影響。”
這句話令葉聞笙更确定自己的猜測，這顆星球大概率被蟲族占據了，難怪沒有看到什麽人類建築，地圖上也只是大片大片的森林與海洋。
她又問道：“其他生靈？”
“來自異世界的各種生靈。外來者。被科瓦塔視為敵人的家夥們。”
長道兩側逐漸出現更多分支，一條條道路縱橫交錯，通向不同的深處。
這簡直是一座地底迷宮，外來者進入這裏，或許會活活被繞死在某個角落。
葉聞笙被這一切所震撼，有滿腹疑惑想問，卻又不知道先挑哪個問比較好。
——西斐爾則格外安靜。
他的體溫變得更冷，手指尖如冬日落雪一般寒涼。他或許意識到了什麽——意識到了并非是艾卡西亞的生靈擁有被神眷顧的好運，逃脫了布滿災厄的大陸。
這個地底世界有許多異世界的來客，艾卡西亞并不特殊。
一只巴掌大的、奇形怪狀的生靈從一邊通道裏蹿了出來，長得像是老鼠，卻張口與老人問了好。“巴滿，”它嚷嚷道，“這都是什麽人？這些家夥是從哪裏來的？”
老人回答它：“艾卡西亞。”
那只生靈興趣缺缺地走開了，名叫巴滿的老人說：“它與你們一樣，一直很想要找到自己的同族。”
“可惜，這并不容易。通道中的時間是紊亂的。人在裏面待上一秒，外面或許就過去了千百萬年。又或許外面的時間才過去一秒，一個初生的嬰孩卻在通道中死去，抑或一個老人退化成了一只猴子。”
“……通道。”
西斐爾終于開口。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那只仍然沒有放開葉聞笙的手卻又開始不自覺地隐隐用力。
“那是什麽？”
“一個很棒的問題——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當初的我知道那個地方會突然出現一個該死的通道，我一定會離那兒遠遠的。”
巴滿又咳嗽了幾聲，他停住腳步，指了指長道右側的被樹葉遮住洞口的一個洞穴。
“這是小六——那個地精，所住的地方。”
他說：“它和其它五個地精一同出現在這顆星球上，被我帶了回來。不過，它的族人已經被科瓦塔獵殺了。”
葉聞笙清晰地察覺到西斐爾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樹葉被扒拉到一邊，露出洞穴的面貌。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洞穴，地上亂七八糟地鋪着樹葉、枯草與獸皮，角落裏橫着一根枯樹根，樹根上面放着松果、好看的彩色樹葉一類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兒。
除此之外，樹根之外還有一把造型古怪的匕首。
“這個地方總是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通道出現的時候，生靈會被卷入，死物亦然……先前小六給我的那些食物，我以為便是被卷入通道中的食物。”
老人碎碎念着，指了指那把匕首：“我想，這應該是來自艾卡西亞的匕首。”
他說着，眼中燃起點點希望的光，像是很期待西斐爾能夠點頭認可。
或許他知道自己永遠回不到故鄉，也知道自己無法再與同族人相聚，于是便期冀着別人的願望能夠滿足，好叫他自己也稍稍釋然。
良久的沉默之後，西斐爾似乎終于回過神來。
“……是。”他說，“那是艾卡西亞刺客協會在某次競賽中所設置的獎品。”
他也曾觀看過那次競賽，在高高的神殿之上往下望去，再好的視力也看不清什麽，只是那一陣陣歡呼的浪潮能夠仍夠傳入安靜的殿堂。
“科瓦塔，”
精靈金色的瞳仁微微豎起，像是被觸怒的神龍眯起眼睛。
他慢慢地說：“……該怎麽找到它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9-12 11：47：51~2022-09-15 12：29：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江悱 5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