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範可兒從沒想過,在現實生活中能看見這麽精彩的一幕,要不是出于自己的職業素養,加上發生和結束的太快,早就想掏出手機按下錄視頻的鍵了。遠處的女子利落幹脆的就甩了對面男人的一個巴掌,冷笑,潇灑的轉身,擡手攔了輛出租車,絕塵而去,都沒有留給路人“指三道四”的機會,被打的男人全程沉默,一言不發,可兒不禁為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說現在是21世紀,每個人都标榜為自己而活,新時代,新人類,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類在感情方面的控制,依然沒有多大的進步,世界上的癡男怨女還是不少,但是我們比前人理性的一點,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悲哀的一點,我們擅于自欺欺人。

被打的男人轉身,不期然的和範可兒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看故事的人驚訝的愣在了原地,心裏在想,“別過來,別過來,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事與願違這個詞不是白來的。

“你這什麽表情啊”?走到面前的趙森說道。

範可兒呵呵一笑,打招呼,“嗨”,企圖掩蓋自己并沒有看見的這一幕,留給對方一個臺階。

“裝什麽啊,又不是沒看見”,

趙森雙手插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上一秒被打的人并不是他。很顯然,對方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并沒有把剛才的小風小浪放在眼裏,範可兒微笑釋然。

“走,我請你吃飯去”,趙森擺出了闊大款的譜。

“不去”,範可兒斷然拒絕。

“我剛剛失戀了,作為同事不應該獻出一份愛心”,一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撒嬌。

可兒雖然以前與他有過一段過節,但共事一段時間發現,他有時候雖然有些矯情,吃穿用度相當講究,甚至都有些龜毛,卻是個善良的大男孩,大家有時加班到很晚的時候,他會請大家吃宵夜,平常也會經常請喝東西,久而久之,範可兒對他改觀不少,自己的師兄齊立明精辟的總結,“不是人家變好了,而是你被收買了,幸虧你沒出生在抗日戰争年代,要不然,你不得哭着喊着去給人家當漢奸去”。

範可兒默默地表示了同意。

反正今天晚上,林葉值班,範可兒欣然答應。

“我知道一家餐廳還不錯,坐我車去”,趙森指向路旁的一輛跑車。

範可兒連聲啧啧,“上次不還是輛奔馳,這又變成了保時捷,真是有錢人啊,就對面餐廳吧,吃個飯用不着跑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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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走吧”,趙森擡腳就往對面走去。

“車不開到停車場去”?範可兒手指遠處孤零零的跑車。

“停這兒就行,明天讓人去交警那領”,說出來的語氣仿佛并不是第一次,那樣的雲淡風輕,那樣的駕輕就熟。

“虧你還是個警察,不過,木頭,你可真有錢”。

“是啊,我窮的只剩下錢了”。

“滾”!

兩人來到對面的一家餐廳,入口處,便有服務員引領顧客到入餐區就坐,态度如沐清風,落座,範可兒仔細研究菜單,半天也沒點出幾樣菜,一般跟林葉出去吃飯,都是林葉點菜,主要也是深知範可兒的選擇困難症,其實在其他方面範可兒自認主意還是挺正的,只是在吃的方面有些猶豫不決,這個想吃,那個也想嘗嘗,老話稱之為“饞”。

趙森在範可兒的目瞪口呆之下,點了足足一桌子菜,雖然服務員提醒兩個人根本吃不完,但也沒有阻止了他的豪氣,“行了,就先這些吧”。

由于兩人點了太多的菜,服務員相當熱情的幫忙換了桌子,從剛才的四人座換成了八人座的圓桌,瞬間從小資切換成了吃自助餐的感覺。

“你點這麽多,吃得完嗎”?

“可可,我相信你”,趙森喝了一口檸檬水,透明的玻璃杯,映得那厮的手指更是骨節分明。

範可兒斜眼倪他,瞥見腫脹起來的左臉頰,于心不忍,問“不疼啊”?

趙森摸了摸自己剛才被“撫摸”的俊臉,“嘶”的一聲,強裝淡定,“習慣就好了”。

範可兒叫來服務員,“給我們拿點冰塊”。

瞥見趙森,了然,痛快地答應。

範可兒問,“這次是為什麽啊”?

“當然是因為可可你啊”!趙森理所當然地答道。

可兒嘴裏的水差點噴湧而出,指着自己反問“我”?

趙森無辜點頭。

她一會兒指自己,一會兒指趙森,一時失言,無語問蒼天。

“你忘了,我前兩天還跟你表白吶,早就打算與你厮守終身了,所以以前的這些花花草草,我不得打發掉嗎”?他抛了一個極其邪魅的眉眼,一滴淚痣,顧盼生姿,引得旁邊經過的服務員捂着臉嬌羞地跑開了。

一樣的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只會賜他三個字“臭流氓”,從他嘴裏說出來,不知道的還認為是這個女生的榮幸吶,只能是這真的是一個看臉的社會啊!

範可兒被惡心地生生打了一個冷顫,相當配合他的演出,“謝謝爺,我第一次見你們的時候,不還一口一個寶貝叫着,這才幾天的功夫,就分手了”?

“你說的那個是上一個,跟今天這個不是一個人”。

這一次,範可兒是真沒憋住,噴湧而出,再也顧不得什麽大家閨秀了,趙森嫌棄的身體往後傾,臉上寫着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至于嗎你”?

範可兒用紙擦幹淨嘴角的水漬,豎起大拇指,“你牛”!

“不過吧,也不怪你,因為連我自己都沒分清這兩張臉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裏?就像一條流水線上出來的,哪有我們家可可長得好看,還有辨識度”,順勢拍了範可兒的馬屁。

範可兒慚愧剛才自己是多麽的沒見過世面,他說出來的話一般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要是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根本交流不了。你說河裏有條龍,他會說明明是有個龍宮,裏邊還有神仙呢,跟他較真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所以她欣然接受了這別致的贊美。

說笑間,服務員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子菜,放眼望去,一個個美輪美奂的擺盤裏,盛了一口的菜,什麽時候盤美菜少是現在餐廳約定俗成的規矩。菜量多就說你是個大雜燴,現在出去吃飯不是為了吃飽,是為了吃情調,吃環境,要是前人看見自己的子孫後代這樣,是該高興,我們衣食無憂;還是該難過,罵我們“敗家玩意兒”。

不知何時,人們越來越向往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證明自己與別人的不一樣,越來越喜歡小衆的東西,免于大俗,其實真正的俗,是活成了別人眼中的樣子。

盯着一桌子的菜,範可兒無從下筷,都不知先吃哪個好,“木頭,你知道別人看咱倆像什麽嗎”?

“什麽啊”?

“暴發戶”!

“那又怎樣,只要可可開心,我才不管別人說什麽吶”,趙森細心的為範可兒夾菜,每一樣都夾了一點,滿滿當當地堆滿了一盤子。

範可兒低頭盯着盤子裏的食物,說“太多了”,

“我不是不知道你特別喜歡吃什麽嗎”?

服務員裝作無意地瞥了一眼趙森的俊臉,再看看可兒,仿佛她做了什麽錯事,很明顯的把自己當成了他女朋友。剛才被扇的巴掌,雖然冰敷過了,臉上幾條手指印還是忽略不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女朋友多好,被打了還陪女朋友吃飯,點了一桌子菜,哄女朋友開心。

她在心底裏腹诽,妖孽啊!妖孽!只能專心埋頭苦吃。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是小周姐打來的,也沒細說,只說晚上要是有空,就來醫院一趟,可兒放下電話,就和趙森匆匆告別。

“木頭,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我請你吃飯”,可兒像一陣風消失在眼前。

“喂,這一桌子菜還沒動吶”?

聲音越來越小,餐廳裏早已沒了範可兒的身影。

趕到醫院的時候,周岐在電梯口在等她,看見電梯裏的範可兒,迎頭走了過來。

範可兒擔心問道,“小周姐,怎麽了?是不是林葉出事了”?

“林葉沒事,就是今天一天了,有些怪怪的,從下午到現在,都沒從辦公室出來過,應該是和5號床的病人有關系,再說了,越是這種情況,你不就越能輕易趁虛而入”。

要是擱在平常,小周姐說這樣的話每次都是用調笑的語氣,今天也是少見的幾次一本正經,護士站每個人也是各司其職,周岐催促她,“快去看看吧,就在辦公室”。

辦公室門外,可兒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輕敲了兩下門,只聽裏邊一個清冷的聲音,“進來”。

林葉在低頭寫報告,半天進來的人也沒說話,擡眸,此時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笑問“你怎麽來了”?

“順道經過,過來看看你,寫什麽吶”?

“病例報告,吃飯了嗎”?林葉蓋上鋼筆的帽蓋。

“還沒,等着你一起吶”,

這時,外邊傳來一陣吵鬧聲,林葉起身推門走了出去,範可兒也跟着出去看看,只見一個病房前三個大人抱着一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旁邊的醫生護士,還有探頭出來的病人,臉上動容,誰也沒有上前去打擾這一家人。

看見走來的林葉,老兩口跪在他的面前,“林大夫,俺兒子是不是真的走了”?

“先起來再說”,林葉緊忙扶起白發蒼蒼的老人。

遠處一個女人摟着懷裏一臉驚吓的孩子,“爹,娘,別為難林大夫了,他已經幫了咱家太多的忙了,是孩他爹自己想不開”。

“林大夫,俺兒就這麽走了,俺們一家老小可咋辦啊”,老人拼命拽着林葉的胳膊,像是溺水前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雖是無用,也算是最後的慰藉。

“你們幾個幫我把他們扶到我辦公室”,

其他人也嘴裏念叨着回到各自的病房,範可兒坐在公共休息區的座椅上,走廊上突然靜的荒蕪,剛才得喧鬧早就一去不複返,只有林葉辦公室的抽泣聲隐隐約約。

壓抑的哭聲,無邊的悲傷。

周岐隔了中間一個椅子坐下,聲音蓋過了遠處傳來的聲音,“這就是剛才我跟你說過的5號床病人的家屬,肺癌,前幾天剛做完手術,手術很成功,恢複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可是在今天上午,在廁所割腕自殺了,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範可兒茫然地問,“為什麽”?

“錢”。

人的一生,能讓我們無能為力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是感情,二就是錢。

小周姐說,5號床的病人是個從外地來的三十歲的中年男人,一個月前已經住院,這段日子,妻子日夜守在跟前,家裏做些小本買賣,也夠養活一家老小,誰曾想突然得了這病,兒子在老家交由兩老照顧,妻子也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個小旅館,跟大學宿舍一樣,陰濕濕的小房間,裏邊上下的床鋪擠滿了人,這樣的地方,确是外地人來到大城市看病的首選。

在醫院待得這段時間,身上帶來的錢早就光了,這些錢還是找親戚東拼西湊借來的,現在還欠醫院不少錢,醫務科催錢緊了些,也是沒辦法的事,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手術完之後,後續的費用對于這種連普通家庭都算不上的家庭,更是天文數字,誰也沒想到他會想不開,一走了之。

今天兩老帶着孫子從鄉下坐車來看望自己的兒子,光在火車上就颠簸了幾天幾夜,舍不得買高鐵動車票,就坐普通火車,但聽說手術做得很成功,興高采烈的來,一面還沒見到,就聽到自己兒子的噩耗,再見面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兩老怎能接受的了。聽說已經暈倒了一次,孩子只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在了,暫時不會回來了,只有他長大以後才會明白,大人口中的“暫時”,或許就是一生,但是“死亡”對于孩子來講畢竟太過殘忍。

林葉在醫院附近給他們一家老小訂的賓館,安頓好,已是深夜了。

範可兒在外邊等他,腳邊的小石子也狡猾的很,怎麽踢都踢不到它。

“這麽大的人了,還跟石頭過不去”。

範可兒擡頭,林葉立在眼前,背着路旁的燈光,臉上罩了一層光暈,只看得清眉間的疲憊愈發深重,她扯了扯嘴角,不知說些什麽,像往常一樣,只有蒼白的兩個字,“林葉”。

身後一個怯懦懦的聲音,喊道“叔叔”。

回頭,只看見一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赤着腳,手裏抱着一個殘破的布娃娃,呆呆地站在原地,兩人走到跟前,林葉蹲在他的面前,與他平視,笑問“小寶,怎麽出來了”?

“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去哪兒了嗎?爺爺奶奶還有媽媽說,爸爸去打壞人去了,我知道,他們是騙我的”,雙眼清澈。

林葉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笑道,“爺爺奶奶他們沒有騙你,爸爸是去打壞人了,因為我們發現你爸爸特別勇敢,所以我們才讓他去的,旁邊的這位姐姐是警察,她可以證明”。

兩人看向範可兒,一大一小,不知如何,蹲下來,哄孩子一般說道,“嗯,姐姐是警察,你爸爸是我們警察局派他去的,因為我們都沒有他勇敢”,語氣裏流露出惋惜。

或許在小朋友看來,一個人或許在騙你,但好多人這麽說就是真話,尤其是警察告訴自己的,在每一個小朋友心裏,警察永遠是正義的化身,是不會騙人的,小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我相信姐姐,不過得拉鈎”,伸出自己軟糯糯的小手,期待着約定。

範可兒伸出自己的手,與一雙小手勾在了一起,第一次覺得騙人這麽有罪惡感,就是這麽一雙大手遮住了單純的心靈,林葉的大拇指附在了一大一小拇指的接碰處,面前的孩子,欣喜地喊道,“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三個人相互一笑。

孩子的媽媽從賓館的大廳裏急匆匆地跑出來,看見門外的孩子,才放下一顆心,一把把孩子摟到了自己的懷裏,雖是訓斥,語氣裏滿滿的關心,“再亂跑,小心讓人販子把你拐跑了,鞋都不穿”。

小寶可能相信了媽媽的話,剛才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只乖乖地依偎在母親的懷裏。

小時候,每一個母親都會拿山上的妖怪,自己村裏某某,來吓唬孩子,有時候因為他們不好好吃飯,有時候因為他們不好好睡覺,還有平常犯得無傷大雅的小錯誤,但這一招百試不爽,只有長大以後,才會賴在自己母親懷裏,笑着回憶,“我當時是不是傻”?

對着林葉和範可兒歉意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又麻煩了”。

“沒有,沒有,他很乖”,可兒生怕她不相信,連說了好幾遍。

“快跟叔叔阿姨說再見”。

“再見”,小寶不情不願地道別。

母親抱起自己的孩子,轉身進了身後的賓館,懷裏的小寶,趴在肩上,擡起小手,笑嘻嘻的朝着範可兒和林葉揮手再見,兩人也學着他的樣子,揮手離別。

夜深了,天涼了,林葉脫下外套,披在可兒的肩上,說道,“走吧”。

“我不冷”,

“披着吧”,

範可兒乖乖地披在肩上,衣服上還有林葉的溫度和專屬的味道,默默地跟在身後。

走了一路,林葉都一言不發,她很少見他這樣,她想說些什麽安慰他,但知道不管說什麽都是蒼白的,醫生在醫院早已見慣了生死,在生死面前我們每個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這一次,是那個病人自己選擇了結束生命,林葉是他的主治醫生,在林葉心裏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自己再做得好一點,會不會就不會釀成今天的後果,答案早就擺在了那裏—不會,但他還是自責。

範可兒怯生生地拽了拽林葉的衣角,怕是像打擾了睡夢中的人,輕聲叫道“林葉”。

林葉駐足,轉頭問“怎麽了”?

許是借了黑夜的勇氣,亦或許是頭頂微黃色的燈光,範可兒大膽地環住了林葉的腰,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裏,只聽見心髒相交處,撲通撲通地跳,已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臉上火辣辣地燙,上一次在林葉的懷裏還是在五年前的雨夜裏,這是五年來,範可兒第一次這麽大膽。

林葉僵在原地,應該推開,卻有一絲舍不得,不推開,也是絕望的希望罷了,雙手觸到她的肩上。

只聽懷裏的人說道,“林葉,你不要難過好不好,不然,我也會很難過”,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肩上的手顫停,最後抱住了懷裏的女孩,告訴自己“僅此一次”。

胸外科主任辦公室內。

林葉端坐在辦公桌前的座椅上,兩人相對而視,維持這樣的狀态,已經快十分鐘了,面前熱水上升的水汽,都寥寥無幾了,辦公桌對面的人,端起茶杯,吹開上面浮着的幾片茶葉,閑适地喝了一口,終于開了尊口,問“你這是來求人的态度”?

“師兄,你喝茶,我喝水,這差別待遇也大了些吧”!林葉喝了一口面前微涼的白開水。

被叫師兄的人,是胸外科年紀輕輕的方主任,年長林葉幾歲,兩人師出同門,更都是周院長的愛徒,但是方主任一口咬定老師最喜歡的徒弟非面前這位師弟莫屬,這讓自己很不痛快,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看林葉不順眼,後來發現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加之林葉為人和善,平常話不多,但卻是難得的有心之人,一來二去,關系也漸漸熱絡了起來。

方主任搖頭失笑,背靠在椅子上,“一叫我師兄準沒好事,說吧,什麽事”?

“是因為5號床病人的事”。

“林葉,你這是因為他第二次來找我幫忙了吧,他們家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你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趟這趟渾水,從一住院開始,你就偷偷幫他墊了幾次住院費了吧,後來窟窿太大,沒辦法了,你又讓我跟醫務科打個招呼再緩緩,現在可好,又弄了這麽一個爛攤子,這件事你現在更不能管了,省的讓一些人大做文章”。

其實師兄的話林葉明白,自己作為病人的主治醫生,從出事到現在,醫院裏沒有一個人來找過他,這中間周院長,還有方師兄,都沒少為他擔一些事,這份情他是記在心裏的,出這樣的事,不管是出于社會輿論,還是病人家屬,醫院都要有一個人擔起這個責任。

“師兄,他們家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雖然我們醫院不是主要責任,但是人民群衆可不關心真相,如果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真的捅給了媒體,後果更是不堪設想,說不定,咱們胸外從上到下都要來個大洗牌”。

“大洗牌”這三個字觸動了方主任的命穴,林葉深知,在主任和醫生兩個頭銜中,自己的師兄明顯更偏向于前者,他想要的可不僅僅是一個科室主任,所以他現在是最不希望出事的人。

方主任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苦笑,問“你有什麽好辦法”?

“花錢免災”。

方主任看他一眼,林葉接着說下去,“現在他們欠醫院不少錢,讓他們還,根本就是把他們往絕路上逼,我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免了這筆錢,再給他們一筆安家費,雙方各取所需”。

“你說得可真是容易啊,你以為想怎樣就怎樣?咱們的老師現在也不一定做了這個主”。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林葉起身,茶幾上放着一個小陶瓷罐,打開,裏邊放着上好的碧螺春,舀出一小勺放到茶杯裏,用飲水機裏的水泡茶。

“你真是糟蹋了我的好茶”,方主任斜眼瞪他。

“你這最不缺的就是好東西,又是你老丈人送的”?他用手在茶杯旁扇了幾下,碧螺春獨有的茶香,沁人心脾。

“還有工夫開玩笑”。

林葉坐下,把辦公桌上的沙漏重新倒了過來,細沙迫不及待的往細微的小孔裏擁擠,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後的一粒沙也消失殆盡。

對面的方主任,終于開口,“我會想辦法的”。

林葉啜了一口,撇撇嘴,“确實沒有師兄泡的好喝”。

“你呀”!方主任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林葉,你醫治過的病人不計其數,既有窮人,也有富人,為什麽偏偏對這個病人不一樣,這麽的盡心盡力”。

林葉沉思了一霎,回“不知道”。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或許只是因為他是自己的病人,愧疚?自己分內的事情,他問心無愧;或許是因為他家庭困難,就像師兄說的,自己醫治的病人中,窮人也有很多;或許是也有別的原因,暫時他并不清楚。

“對了,前兩天老師還問起你的感情狀況吶,怎麽跟你那小女朋友還沒定下來吶?人家死心塌地跟了你五六年了吧?你這端着也得有個度啊”!方主任調笑道。

“你什麽時候也學周岐那一套了”!

“打住啊,我跟那大小姐可不是一路人”,方主任遲疑了一會兒,凝重的開口,“他回來了,我聽做醫療器械的一個朋友說的,好像現在是他們公司研發部的主任,要不要告訴周岐?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天什麽時候黑得這麽快了,林葉良久才開口,“順其自然吧”。

他當年走的時候真是一絲留戀都沒有,跟某個人一樣。

“是啊,如果不是他,小師妹也不會……”,方主任欲言又止,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兩位師兄弟扯了一會兒閑天,林葉起身道別。

方主任叫住開門要走的林葉,“茶葉帶着吧”。

林葉回身把那小陶瓷罐,揣在白大褂外邊的兜裏,道了聲“謝謝”。

方主任笑,自己的這位師弟啊,真是不客氣。

第二天,警察局裏也出了事,但卻是喜事,建設局的那個案子終于突破了,在多番心理轟炸之下,那個科長終于開了口,供出了包括陳秉勝幾個處長級別的官員,還有之間的秘密往來。

再一次到建設局的時候,陳大處長還在會議室組織幹部開會,會議室門外環繞着他铿锵有力的聲音,我們要謹記歷史的經驗和教訓,每個官員都要以身作則,堅守黨性原則和道德底線,成為一名真真正正的共産主義者,才能受到組織和人民的信任。

齊立明冷笑,推開了會議室的門,剛才還熱絡的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集體盯着門口突然出現的一群穿警服的人。

齊立明對着端坐在長桌會議室另一端的陳大處長,說道,“陳秉勝,你被捕了”,嚴肅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上空盤旋,兩個警察過去把手铐铐在了方才還不可一世的處長手上,他的時代結束了。

陳秉勝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再也不複第一次見面時的滿臉春風,談笑風生,此刻面如死灰,在座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沒有一個人主動問發生了什麽事,生怕引火上身,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帶走了。

審訊室內,齊立明說道,“陳大處長,說吧”!

陳秉勝把手放在桌子上,手铐的金屬材質和桌子碰撞出了聲音,笑了起來,“誰能想到我有今天,想當年我還是個貧苦的孩子時候,就一個人…”

齊立明打斷道,“我對你的以前并不感興趣,你上邊的人是誰”?

“年輕人,沒耐心可不好”,陳秉勝一身的官架子到現在還沒放下。

齊立明放下筆,笑問,“所以,陳大處長現在要和我玩答非所問的游戲”。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想從我這裏下手,門都沒有”。

“吃的鹽再多有什麽用,有些時候多了反倒不好,反貪局的人馬上就到了,他們可不會跟你在這兒聊閑天”。

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只是沒有想到裏邊竟然牽扯出了規劃局的人,規劃局的副局長,在A省幹部圈裏出了名的清官,平日省吃儉用,一件衣服從解放前恨不得穿到解放後,無論刮風下雨,每天都騎着一個自行車上班,但他還和一個人有關系,竟然是夏天的上司。

幾天後,警察局審訊室門外,齊立明坐立不安,範可兒安慰,“師兄,小夏姐只是來單純錄個口供,又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從小就害怕當官的和執法的”。

可兒看着平日裏還算穩重的師兄,現在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建議“要不然我幫你進去看看”?

“沒事”,她嘴上說着沒事,但一點也沒有減輕他的擔心,來回踱步。

“裏邊誰啊”?

趙森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吓了範可兒一跳,倪他一眼,用手安撫胸口,他又問道“這位仁兄怎麽了,老婆生孩子啊”!

“滾”齊立明和範可兒異口同聲地罵道。

齊立明推門進去了,趙森接着上邊的話茬,“到底怎麽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範可兒仰天長嘆。

趙森摸摸自己的下巴,難得聽出來了弦外之音,追上範可兒的腳步,八卦地問,“裏邊是他女朋友”?

“跟你有什麽關系,怎麽哪兒哪兒都有你吶”。

他在身後窮追不舍,“可可,說說嘛,說說嘛”。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天她在建設局碰見夏天,并不是偶然,夏天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建設局給陳秉勝送資料,但袋子裏裝的根本就不是資料,而是規劃局局長與他之間的賄賂往來,以及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據說小夏姐跟他們副局長的關系,亦師亦友,或許因為這樣,齊立明才會這麽擔心,怕牽連到她。

高鐵候車廳內,範可兒和林葉與他們一家四口回家道別,林葉本來打算為他們買飛機票,得知飛機場離他們家的地方還很遠,就不如坐高鐵回家了,雖然時間慢了些,但不用多折騰了。

醫院可能害怕他們再鬧,畢竟自己也過分了些,就免了他們兒子住院手術欠的費用,還補給了他們一些錢,對于別的家庭來說,雖然不多,但對于他們已經是一筆不菲的費用了,他們也深知再想不開又沒什麽用,孫子得上學,以後更得娶妻生子,家裏現在就只有他爺爺一個頂梁柱,五十多歲的人還有幾年掙錢的光景,即使不願意又能怎樣,只能拿了錢和兒子的骨灰打算回去了。

叔叔拉着林葉的手千恩萬謝,“這幾日真是謝謝林大夫了,兒子的事還沒好好謝你,這又給你添了麻煩”,說着說着,淚水蓄滿了雙眼。

“大爺,嚴重了”。

“林大夫是個好人啊,家裏的地因為兒的病都荒了好長時間,這次回去也該好好種種了,等明年收成了,我給你們來送我們家的土特産”。

“好”,林葉并沒有客意推辭,知道這是老人家表達謝意的唯一方式。

範可兒把手裏的袋子遞給了孩子的母親,“裏邊都是一些孩子喜歡吃的用的”。

孩子的母親萬分推脫,“我們一家受的你們的恩惠夠多了,哪能還能再要你們的東西”。

“給孩子的,不值錢”,

可是他們死活不收,最後還是林葉說,要是不收下,就把我們當外人了,才勉強收下。

“姐姐,這是我爸爸小時候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我一直帶在身邊,現在送給你”,小寶把手裏的布娃娃遞到了她的面前,這個布娃娃可兒第一次見小寶的時候,他就一直緊緊地抱在懷裏,上面有明顯反複修補的痕跡。

聽到“爸爸”兩個字,所有人一怔。

範可兒蹲下來,摸了摸小寶的小腦袋,寵溺地說道,“這麽貴重的禮物,姐姐不能收”。

小寶塞到了範可兒的懷裏,仰起天真無邪的臉龐,“沒關系,姐姐不是說爸爸去打壞人了,等爸爸回來,他還會給我買的”。

小寶的奶奶和媽媽已經在偷偷抹眼淚了,在以後的日子裏,她們要對着孩子說多少謊,才能圓最初的這一個謊,但是小寶卻信以為真,一直等着自己心中英雄般的爸爸回來。

範可兒擡頭看向林葉,林葉點了點頭,她對小寶說道,“好,姐姐先幫你保留着,等你長大了,再來找姐姐拿”。

“林大夫,範姑娘,我們該走了”,孩子的爺爺說道。

“一路順風,到了打個電話”,

臨走前,爺爺看看小寶,像個長輩一樣對兩個年輕人,語重心長的囑咐,“你們啊,也該要個孩子了”。

兩個人徹底石化在了原地,不小心的視線碰撞,又做賊般的飛速挪開,林葉說,“我送你”。

“好”,範可兒比以往哪一次答的都幹脆。

坐在車上,她還沒從剛才的沖擊中緩過神來,林葉提醒,“安全帶”。

“啊”,範可兒心思不知飄到了哪裏。

林葉搖頭,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擦過可兒耳邊的時候,喘氣都莫名地停止了,近得能看見林葉的睫毛疏密度,繃直了身體,等到林葉踩油門,車子發動起來,才放開了呼吸。

一時沉默,範可兒主動挑起話題,問“小周姐,最近忙什麽吶”?

此時正好車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林葉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抵在車窗上,目不斜視,回道,“她今天還突然請假了,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麽”。

“奧”,車內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可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揪着懷裏布娃娃的耳朵。

綠燈行,車子彙入了車海,一路上,兩個人總共說了不超過五句話,還都是一問一答式,就在這樣的相處模式下,到了公安局門口。

“我到了”,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她又把娃娃塞到林葉的懷裏,“先放到家裏去”。

“過馬路的時候,看着車點”,林葉不放心的叮囑。

剛關上車門,可兒就看見馬路對面的趙森,揮手喊道,“可可,可可”。

範可兒下意識地翻了一個白眼,過馬路,趙森迎了過來,半是委屈,半是撒嬌地說道,“你怎麽才來,我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兒了”,瞥見可兒一臉的紅暈,又問,“你臉怎麽這麽紅啊”?

可兒捧住自己的臉頰,聲音高了一度,掩飾自己的心虛,“有什麽事啊?在這兒等我?”

“沒事啊,就是想讓你上班的時候見到的人,第一個就是我”,趙森拎了拎手裏的早餐。

範可兒見怪不怪,接過早餐,趙森看着馬路對面從剛才停下就沒走的白色斯巴魯SUV,問,“來送你的人誰啊”?

“你怎麽一天天的這麽八卦”,手指戳他眉心,推開,她往局裏走,趙森看了看還沒走的車,感覺車裏的人也在盯着他看,疑惑,轉身跟了進去。

好久,林葉才驅車離開。

今天,是趙森入職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因為他要和範可兒正式搭檔,去酒店調一起案子的監控錄像。

兩人站在本省最奢華的酒點的門口,大門口金碧輝煌,但卻沒落了俗氣,門口兩座石獅子,眺望遠方,範可兒擡頭仰望,感嘆,“現在犯罪嫌疑人都這麽有錢”!邁了進去。

應該是有人舉行婚禮,大廳內的LED屏幕上,反複播放,恭祝陳征先生和趙真真小姐,新婚快樂,在這種地方舉辦婚禮,絕對是有錢人。

兩人來到前臺,拿出自己的警官證,詢問酒店的監控室在哪裏,前臺的小姐服務态度很好,馬上打電話給保衛科科長。

現在這個社會都是看證辦事,出生有出生證,上學有畢業證,結婚有結婚證,離婚還有離婚證,連生個孩子還得有準生證,種類之繁雜,令人眼花缭亂。

說話間,範可兒不經意間回頭瞥見了走進電梯裏一抹有些眼熟的背影,搖頭,笑自己的職業本能—多疑,在這兒能碰見什麽熟人。

不一會兒的功夫,保安科的科長就來了,領着範可兒和趙森一路來到監控室,事情進展的很順利,拿到監控資料,範可兒問,“我們能不能問一下當時事發時的值班經理”?

“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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