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吃完飯,林葉和周岐去醫院救死扶傷,而範可兒跟趙森忙着去懲奸除惡,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他們去醫院繼續上班,泡在手術室,跟病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而範可兒和趙森現在正行駛在一個崎岖的小路上,不知東南西北。

“木頭,你确定地址是正确的嗎”?

“當然,臨走前我還跟你師兄又确定了一遍,老大說今天必須得去嫌疑人的工廠看看”,趙森開了車前的兩盞大燈,在黑夜裏前行。

“那你确定導航是正确的嗎?都已經兩個鐘頭了,怎麽還沒到”?範可兒再一次不放心的确認。

“砰”的一聲,範可兒撞在了旁邊車窗的玻璃上,這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次了,坑坑窪窪的土路,感覺車都要散架了,更別提人了。

趙森高度集中的看前面,可是周圍黑漆漆的,路燈都沒有幾個,天上只有月光照耀前行,聽見熟悉的磕碰聲,手伸到後座上拿了一個頸枕,塞到範可兒的懷裏,“放在車窗上,這樣下次再碰的時候也有個擋頭”。

範可兒捂着自己的半邊頭,罵道,“滾”。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照實做了。

挂在天上的月亮很圓,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過這麽圓的的月亮,或許它一直都在那裏,只是我們忘記了擡頭,腳步匆匆忙忙。

遠處有幾處亮光,應該是散落的幾戶人家,微風有一絲涼意,可能是遠離市區的關系,夜裏的溫度都要低上幾度。

猛然間車停住了,兩人沒有心理準備的身體前傾,趙森喃喃地說道,“好像卡住了”。

範可兒緊閉雙眼,逼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下車,不出所料,真的是陷到了泥濘小路旁邊的泥巴裏,可能是前幾天下雨的關系,周圍有草的土地更潮濕一些,加上這條路平日裏本來就人煙稀少。

趙森蹲在卡住的輪胎旁邊,無辜地問範可兒,“這可怎麽辦”?

“你去開,我來推”。

反反複複幾次之後,輪胎越陷越深,時間卻越來越晚,肚子也越來越餓,現在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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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森癱在車頭上,連連擺手,說什麽也不幹了。

範可兒也累得直喘氣,“那怎麽辦”?

在車裏時還沒有那麽大感觸,現在周圍一片荒蕪,靜的出奇,只有偶爾的幾聲不知名的響聲,隐約能看見前方蜿蜒的一條小路,但也不知通向何處,因為剛才推車着急的緣故,身上冒了一層細汗,歇下來,微風輕拂,感覺到陣陣涼意,範可兒不自覺地抱緊了身子。

身上突然披上了一件衣服。

明明是關心,趙森卻非要裝出一副酷酷的樣子,“我不冷”。

可兒伸手就要拿下來還給他,趙森按住了可兒停在肩膀上的手,“我真不冷”,又為她披好。

趙森突如其來的深情,可兒有些別扭,開口調笑道,“木頭,你突然這麽紳士,我還有些受不了”。

“你忘了,我畢竟是個男的,好嗎”!

“不是我忘了,是我從來不知道”。

輕松過後,又陷入了一陣沉默,兩人倚在車邊,不約而同地望向星空。

小時候的可兒一直堅信,夜空裏的星星是另一個星球的家,他們在我們不知道的時空維度裏生活,長大,經歷着每個人的故事,在他們的世界裏編織出一段段的傳奇,流芳百世,不知道那兒世界的人類壽命也和我們一樣嗎?

那兒的人知道我們此時正在擡頭看他們嗎?

趙森沒頭沒腦的憑空冒出了一句,“可可,你喜歡月亮還是喜歡星星”?

“星星吧”,

“我也是”,

“為什麽”?

“因為你喜歡所以我喜歡啊”!

對于趙森信手拈來的不正經,可兒只是勾着唇笑了笑,勾勒的梨渦裝滿了月色,晶瑩透亮,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點綴着星光,可兒裹緊了身上的衣服,防止清風調皮地鑽進她的衣裳。

趙森盯着可兒的側臉,目光溫潤。

“可可,你這輩子有什麽願望嗎”?

“你別說,還真有,一個是做好我警察的本分,保家衛國,伸張正義”,

“那另一個吶”?

可兒托着腮,不經意間露出了幾分小女人的羞澀,“另一個就是嫁給林葉”,說完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

“別鬧,說正經的”,

可兒一時語塞,“我說的就是正經的啊”,

趙森敷衍的答應,又說,“你知道有時候美好的願望其實和癡心妄想很接近嗎”?

可兒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字“滾”,突然想起來剛才遺忘的一件很容易被忽略的小事,“對了,剛才為什麽都是我在後邊推車啊”?

“所以,作為補償,我把衣服讓給了你”,趙森理直氣壯。

可兒無奈,低頭淺笑,不管趙森做什麽,說什麽,在別人看來都那麽理所應當,生不起一點的怒氣。

“要不然,我們報警吧”?

“傻可可,我們就是警察,讓警察來救我們,說出去會讓別人笑掉大牙的”。

“難道我們要在這荒郊野外的過一晚嗎”?

“這叫共度良宵”。

可兒忽然指着腳下,“有蛇”。

下一秒,趙森差不多挂在了可兒的身上,緊緊抱着站在旁邊紋絲不動的可兒,四下張望,聲音顫抖,“在哪兒啊?在哪兒”?

“應該快爬到你的腳踝了吧”,可兒淡定地說道。

本來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确實效果顯著,好像遭殃的卻是自己。

趙森雙腿徹底盤在了可兒腿上,跟個樹袋熊一樣,要不是背後有支撐點,兩人就要直接倒插蔥了。

“可可,到底在哪兒啊”?

“逗你玩的,上哪兒找蛇去,只是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小,快從我身上下來”。

趙森不确定地問道,“真的”?才不情不願的雙腳着地,但上半身環依然繞在可兒身上。

範可兒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來,把肩上披着的衣服重新給他披好,“木頭,你怎麽整天跟個小孩子一樣,竟然還怕蛇”。

“可可,有幾個人不怕蛇的”?趙森委屈的看着面前的可兒,需要得到認同與肯定。

“可是,你不是剛才還說自己是個男人”。

“男人也是需要被保護和疼愛的”,趙森把頭抵在可兒的肩上,往她的肩窩裏蹭了蹭。

範可兒往旁邊挪,但抵不住他的亦步亦趨,認命地說道,“算了,這輩子我就勉強保護你吧,但是疼愛還是找你的寶貝們去吧”!

“真的”?趙森欣喜地望着可兒,但是還一直抓着她的胳膊。

“能收回嗎”?

“不能,可兒一言,驷馬難追”。

範可兒剛想再說些什麽,趙森的手機鈴聲響起了,不知是誰打來的,也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木頭的臉色在這夜色裏恍惚間有一絲悲涼,挂斷電話,他只是說了一句,“我一定要去一個地方”。

人的潛力也是無限的,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已經在這條蜿蜒小路上繼續前行,一路上,趙森一言不發,眼神冷冽,只是握着方向盤的手在輕微的發抖,還有手背上的劃痕,他卻不自知。

範可兒半開了一隙車窗,灌進來的夜風在耳邊呼嘯,剮蹭着你的耳廓。

一個多小時之後,他們已經身處在一個類似療養院的地方,停下車,趙森就直奔一個地方,範可兒緊随其後,想必他對這兒十分的熟悉,經過了一個花園,穿過了一條長廊,停在了一個房間前,卻止步不前。

房間外的醫生看見趙森,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你母親的情況每況愈下,藥物治療已經穩定不了現狀了,這個情況從下午持續到現在,她現在誰也不讓靠近,你是她的兒子,先進去看看吧”。

趙森握在門把上的手停止了數秒,才推開了那扇門,屋裏的人穿着一身白色綢緞的睡衣,染着幾處血色星點,赤着腳蜷縮在靠窗的角落裏,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瑟瑟發抖,散落的頭發遮住了她的雙眸,但從長發和瘦削的身形可以判斷是個女人,聽到聲響,警惕地擡起頭,又往角落裏縮了縮。

趙森緩緩地向角落裏的女人走去,千分小心,萬分溫柔,眼眶濕潤,“媽,我是小森啊”。

“小森”?角落裏的女人眼底有一絲疑惑。

“你的兒子,小森”,慢慢地往前挪動腳步。

“你騙人,我跟懷昔還沒有結婚,哪來的兒子”,當她說起懷昔的時候,充滿了柔情,那是一個女人只有深愛着一個男人時才有的樣子。

“是他讓我來接你的”,趙森伸出了手。

角落裏的婦人突然性情大變,撲向了面前的趙森,仿佛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撕打面前的人,嘴裏嘶喊着,“你個騙子,他不會來的,不會來的”。

但眼角劃過的淚,讓人動容。

趙森只是緊緊地抱着她,任她打,任她罵,目光悲戚。

門外的人蜂擁而進,好幾個醫生護士才鉗制住突然發瘋的婦人,往她繃緊的血管裏推入了一針制劑,她才慢慢地平複了下來,雙眼慢慢地阖上,不知是否進入了她想要的世界裏,面容安詳,與剛才判若兩人。

而趙森從始至終只是默默地立在床前,顯得格外的平靜。

慌亂過後,房間裏只剩下床上的婦人,床前的趙森,還有在他身後幾米開外的可兒。

趙森從冒着熱氣的水盆裏揉搓着一條白色的毛巾,然後慢慢擰幹,輕輕地擦拭婦人的臉頰,雙手,然後再為她細心地修剪指甲,無比的認真且仔細,視若珍寶,就像文物工作者對待文物古跡時那樣的小心翼翼。

許久,他才開口,“媽,我只有你了”。

一地的凄涼。

範可兒無助地踩在軟軟的地毯上,還沒從突發的一系列事件中緩過神來,偌大的房間,卻只有一張床,兩個窗戶也都是封死的,平常這麽愛湊熱鬧的月光都不願意光臨此地,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牢房,困着人,也困着心。

範可兒不知道站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趙森喚她,她才确定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場夢。

走廊外的長椅上,兩人并肩而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範可兒知道此刻不管說些什麽,都是無謂且無助的,她從剛才的醫生那兒要來了一些消毒棉還有碘酒。

木頭的手背、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抓傷,可是他卻沒有皺一下眉頭,範可兒卷起他的衣袖,還有一些舊傷,疤痕還依稀可見,心下了然。

像今天這樣的場景,想必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這樣的木頭,範可兒第一次感到心疼,白天意氣風發的僞裝下原來是無盡的悲涼。

“可可,你說她會不會好起來”?

可兒手下一頓,無比堅定地說道,“會的”。

“她會不會記起我”?

“也會的”。

可可第一次主動抱住了木頭,他埋在她的肩上,很久很久。

相書上說長淚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飄蓬。

他問,“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答,“一定會的”。

不知是誰騙了誰。

那天的所有事,範可兒沒再向任何人提過,包括林葉。

那天之後,趙森平日裏還是一副浪蕩公子的樣子,一切的一切,只字未提。

範可兒有時候會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木頭還是原來的那個木頭,愛調戲小姑娘,愛開玩笑,愛撒嬌,喜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沒有故事,沒有悲傷,沒有一個人的孤獨,沒有藏在心底的思念,可是他身上隔三差五新增的一些傷,都在提醒着她,那是發生過的。

她都裝作視而不見,只是可可對木頭越來越好。他的桌子上總是多了一些簡單的消毒用品;可可會在木頭發呆的時候給他講一些她小時候的趣事,每次她都會對他強調這是獨家珍藏;可可會經常帶着木頭去醫院找林葉蹭飯;兩人出外勤的時候,可可總是保護着木頭。

她在心裏默默地發誓,她會在木頭遇見他的那個人之前,好好保護他,然後把木頭完整的交到那個人的手上。

她相信,那一天,終會來臨。

最近不知怎的,範可兒的睡眠質量極差,淩晨兩點多的時候盯着天花板發呆已經演變成了習慣,房間裏除了加濕器的聲音,再無其他。

可能是深夜的原因,大腦的運轉情況遠不如白天,範可兒總是抱着杯子卧在飄窗上等待着拂曉,雙眼空洞,腦袋一片空白,可是杯子裏的水一口未動。

長此以往,那竟然變成了她一天最愛的時刻。

後果便是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周岐去門診樓的時候,在嗚嗚泱泱的人群裏,一眼認出了精神萎靡的可兒,低着頭,随着人流機械地往前移動,跟行色匆匆的病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岐提着可兒的衣領把她從人群裏提溜了出來,從頭至尾範可兒都沒有反抗,太空漫步似得飄在了地上,哈欠兩天。

“你夜裏去捉賊了”?

“最近失眠”,範可兒頂着兩個深深的黑眼圈。

“神經內的張大夫今天坐診,我帶你去看看”。

範可兒準是睡眠質量得不到保障,反射弧也長了一大截,等她弄明白這是哪兒的時候,已經身處在神經內的門外了。

被周岐毫不留情地推了進去,裏邊的人看見有人進來就起身離開了。

周岐掃了一眼從自己身邊經過穿着白襯衣西服褲的男子,在醫院除了患者,最經常見的應該就是他們了。

“這又是給你來推薦什麽藥了”?周岐算是打了招呼。

坐在椅子上,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周岐口中的“張大夫”了,看起來應該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範可兒卻感覺他很慈祥。

張大夫不知在寫什麽,對于周岐的“登堂入室”并不表示驚訝,“說是研究的一種新藥,安神助眠的”。

“正好适合我這個妹妹”,範可兒被摁在了椅子上。

“怎麽了”?張大夫笑着問道。

“就是晚上睡不好,醒了然後就睡不着了”,她回。

“叫什麽名字”?

“範可兒”。

張大夫握筆的手暫停了一下,擡頭多看了她兩眼,又看向站在身邊的周岐,笑的意味深長,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詢問。

經過盤問之後,醫生判斷為壓力過大,精神緊張,說是這也算是警察的一種通病了,然後就被草草打發了,連個什麽掃描CT的都省了,其間,知道範可兒是警察的訝異度都超過了她來看病的這件事。

最後,只叮囑先調節,實在嚴重的話讓林葉來幫你拿藥就好了。

門外,範可兒茫然地問周岐,“他最後這句話什麽意思啊”?

周岐攬着她的肩邊走邊說,“這不讓你享受醫院家屬的待遇”。

“我都出名在別的科室了”?

周岐重重地點頭。

等電梯的時候,迎面撞見了林葉,他正好從電梯裏出來,雙手插兜,範可兒一眼就看見了林葉,雖然他被擠到了深處,眉頭微蹙,可是還是那麽顯眼和好看。

想到剛才林大夫最後說的那句話,臉不自覺的紅了,周岐附在她的耳邊,“又想入非非了”?

她用手肘杵亂說話的小周姐,只是臉上的緋色更甚。

“你不是要下班了嗎”?可兒先下手為強地問道。

“剛才急診收了個病人,去看了看”,林葉問道,“你臉怎麽這麽紅啊”?

可兒先是一怔 ,口齒不清地說道,“那個…那個…”,求助地看向周岐。

“奧,剛才我陪可兒去張大夫那兒看了看,可能是人多熱着了”。

周岐臉不紅心不跳的替她掩飾,這都幾月的天了,還能熱着了?虧她想得出來。

心細的林葉忽略了這顯而易見的漏洞,急忙上前查看,不知是不是他忘了,張醫生是神經內科的,不看外傷。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

“怎麽了”?

“就是最近沒怎麽睡好覺,沒什麽大的毛病”,可兒揉了揉眼睛。

林葉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周岐立在旁邊,做電燈泡做得這麽理所當然的也是沒誰了,欣慰的望着自己兩個最好的朋友把她視若空氣,大庭廣衆之下“眉來眼去”。

可兒問周岐,“一會兒要不要一起吃飯”?

越過周岐的身後看見一個熟人徑直向她們走過來,熟人對着周岐旁若無人地說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然後兩人離開了。

對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可兒雙眼眨巴了好幾下,困惑地望向林葉。

“小周姐跟骨科的李醫生這是什麽情況”?

林葉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還去不去吃飯了”?

笑着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瞬的疑惑之後,範可兒快步跟了上去。

本來說好一起去吃飯的,下樓的時候,林葉又被一個電話匆匆叫了回去,幸虧時間還不算太晚,範可兒坐在醫院小花園的長椅上百無聊賴的等着林葉。

湛藍如洗的天空,雲彩一朵一朵的挂在空中,偶爾有幾只鳥掠過,眨眼間消失,可兒眯着眼,享受着初秋的陽光。

突然眼前的光影被遮住了,可兒閉着眼笑道,“這麽快就忙完了”。

黑影還是一動未動,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稚嫩的臉龐,且近在咫尺,可兒被吓了一跳,後背結實地撞在了椅背上。

小男孩穿了一身藍色條紋的病號服,披了一個外套,剛過膝蓋,瞟了一眼可兒被吓到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挑,好像在鄙視她的大驚小怪。

自然的挨着可兒坐下,學着她的樣子,擡頭望向天空,一會兒轉頭問身邊的人,“剛才你看什麽吶”?

一點兒都不客氣。

可兒心想這可真是個沒有禮貌的小孩子,但畢竟自己是個大人,收拾好臉上的表情,笑得如午後的陽光,“沒看什麽啊”!

語氣調換成了對小孩子說話時獨有的親昵。

小男孩從鼻腔裏哼出了一聲,身體往旁邊默默地挪了一點,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一臉嫌棄地看向她,“你們大人說話能不能別這麽做作,好好說話”。

可兒被堵得啞口無言,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了出來,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孩子。

旁邊的小男孩牛馬不相及地問了一個問題,“你見過彩虹嗎”?

“見過”,可兒應他的要求轉換成她平時說話的腔調。

“是跟電視裏一樣嗎?七彩的顏色”?

從他的眼神裏可以讀到大人般僞裝下的孩子的向往,平靜的波瀾。

“顏色确實是七種,可是有的顏色看得不是那麽的清楚,沒有電視裏那麽絢爛,可是卻很真實”。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一個孩子這麽認真的描述,這才問道,“你住在這裏”?

小男孩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糾正她,“不是住在這裏,是暫時在這裏”。

“你叫什麽名字”?

“天天”,

這一次倒是回答的幹脆利落。

範可兒突然想到了小時候看得一部動畫片,裏邊的主人公叫做“小甜甜”,跟面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小正太重疊在一起,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他又浮現了剛才的表情,一臉嫌棄,短短的幾分鐘被一個孩子嫌棄兩次,妥妥的人生第一次,挫敗了她自以為在孩子裏邊的好人緣。

“你幾歲了”?

天天故作大人般說道,“你知不知道其實問男孩子的年齡也很不禮貌”。

“那你知不知道你一點都不可愛”。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笑得可兒莫名其妙,她是真的搞不懂他的腦袋裏裝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真想扒開一探究竟。

不過他笑起來的樣子才像一個小孩子。

“我叫範可兒,你可以叫我可兒姐姐”,

“很高興認識你”,天天伸出手以示友善。

可兒一怔,一瞬遲疑之後,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包裹住他的小手。

前後十幾分鐘而已,從剛才的抵觸又到了現在的接受,她真的不明白現在的孩子在想些什麽。

“對了,你剛才問我有沒有見過彩虹,難道你沒有見過”?

“我當然見過,只是想知道每個人見到的樣子有什麽不同而已”。

口是心非的小家夥。

說話間,林葉邁着步子走了過來,看見可兒身邊的小男孩,可兒笑着介紹,“這是我剛認識的小朋友”。

恍覺不适,知道又觸了天天小朋友的雷區,改口,“是朋友”,把那個“小”字去掉,經過短時間的接觸,她就尋到了一條規律,其實跟天天小朋友做好朋友并不難,只要不把他當做小孩子就好。

林葉聽出了裏邊的玄妙,笑着問好,“你好,我是林葉”。

天天小朋友只是矜傲地點了點頭,坐在長椅上,耷拉着兩條小腿,一晃一晃的,眼神來回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故作深奧的表情。

跳下來,對着可兒說道,“我先走了,如果哪天想我的話,只要問問我的名字就可以找到我了”。

可兒對着他酷酷的背影哭笑不得,直接告訴她在哪個病房不是更簡單。

林葉問,“你這是從哪兒淘來的”?

“天上掉的”。

因為她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他,這麽算來,真是天上掉的,怪不得他叫“天天”。

兩人朝停車場走去,可兒邊走邊問,“我們吃什麽去啊”?

“你想吃什麽”?

“每天吃什麽現在都成了世紀難題了,我們中國八大菜系,這還不算上什麽小吃,”嘆氣一聲,“現在已經不知道吃什麽了,你說國外那些人怎麽活的,整天漢堡面包的,吃不吐啊”?

林葉搖頭失笑。

已經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了快十分鐘了,但是依然沒有往前移動的跡象,滴滴的喇叭聲更是讓人心浮氣躁,可兒搖下車窗,伸頭往外看,前面一條長龍。

“剛才還說吃什麽,現在能吃上飯就不錯了”。

“餓了”?林葉拉開副駕駛前面的儲物格裏,拿出一袋拆了包的牛肉幹,“上次你吃剩下的”。

“你可真會過,沒過期吧”?她接過來,查看了一下保質期。

林葉換了一首舒心的鋼琴曲,可兒倚在車背上,一邊吃一邊下神,路上已經有三三兩的人從車裏出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旁邊經過的一個人,嘴裏念念叨叨的,她只聽見好像前邊有人暈倒了。

可兒抓住路過的人,問“有人暈倒了”?

突然被抓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只呆呆地說道,“就在前邊”。

林葉和範可兒匆匆下車,往他剛才指的方向跑去,不遠處,已經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林葉撥開人群,看見一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邊一個年輕男子半跪在地上一直撥打着電話,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即使徒勞無功。

林葉握住了他按鍵的手腕,“我是醫生,他怎麽了”?

年輕男子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反手緊握住林葉,眼裏希冀的光芒驟亮,“你一定要救救我們”。

他用的是“我們”,想必地上的這位老人如果出了什麽差錯,他肯定也是難辭其咎。

“陳老一直有心髒病,今天不知怎麽了,突然暈倒了,已經打了120 ,可是還沒有來”。

林葉趴在老人的胸口處,已經沒有什麽心跳聲了,“突發前吃藥了嗎”?

“吃了”,年輕男子忙不更疊的回答,雙手緊握,已經有細汗順着鬓角流下。

林葉簡單查看了生命體征之後,解開了老人的外套,使其頭部後仰以保持氣道通暢,同時進行胸外按壓和人工呼吸,範可兒疏散了旁邊圍着的人群,保持了通風。

終于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下來的醫生護士看見跪在老人身邊的林葉,叫了一聲“林醫生”。

林葉精簡地交代了一下情況,回頭看了人群中的可兒一眼,也上了救護車,随後她跟着年輕男子驅車到了醫院。

可兒坐在急診外的長廊上,遠處有林葉還有其他的醫生,她低頭時才突然發現手裏還攥着剛才的那包牛肉幹,包裝袋上的褶皺密密麻麻,已經慘不忍睹,不禁失笑。

人一着急的時候,就容易犯這些小錯誤,上學的時候,有一次馬上就要進考場了,突然找不到了準考證,翻遍了身上的大小口袋和書包裏的角角落落,怎麽也找不着,還是監考老師提醒,不在你手裏嗎?才恍然發覺。

睜開眼睛的時候,恰好看到了他的鞋子。

林葉站在面前問,“自己在這兒傻笑什麽吶?”笑着揶揄,“要不要再找張大夫去看看”?

她高中畢業第一次去醫院找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不似今日的笑意淺淺,那時的他面無表情,微蹙眉頭。

一晃竟也這些年了。

林葉在她眼前晃動手指,“想什麽吶”?

“沒什麽”,她問,“那個爺爺沒事吧”?

“還不好說,要看手術情況”。

可兒擡眼一笑,“林葉,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醫生”。

“是犯了什麽錯?還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求我”?

林葉目光溫和清淺,有些清冷的眉眼,随着歲月一點一滴的痕跡早已變得柔和,不知是因為誰。

“你能答應我一個願望嗎”?可兒一歪腦袋認真而略微羞澀地問。

“先說來聽聽”

“一般不是都說好嗎”?

“因為我不是一般人啊”!林葉适可而止的止住了玩笑,寵溺地回答,“好”。

“真的”?頓了頓,她說道,“可是我還沒有想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頭。

“那你慢慢想”,

“那你反悔了怎麽辦”?範可兒追在他的身後問。

“你以為我是你啊”!

“林葉,這種時候你要說‘答應你的怎會食言’”。

“我下次試試”。

可兒走三步停一步的跟在身後,希望前面的人發現,林葉自顧自地往前走,手裏拿着剛才可兒攥着的牛肉幹,駐足回身,“答應你的怎會食言”。

可兒笑着跑過來挽住他的手臂,仰着小腦袋,欣喜地說道,“你剛才說了”。

“我沒有啊”!

“你說了”,

“你聽錯了”

兩人沐浴在陽光下,走向前方,此刻他們心裏只有彼此,忘記了心靈深處的殇。

一番折騰之後,可兒早就沒有了食欲,而且也快到了林葉上班的時間,最後決定在醫院食堂飽餐一頓,等哪天見了周老師,一定要告訴他:自己對這所醫院的貢獻。

路上,接到了木頭的電話,說是買上一包狗糧火速趕到他的家,可能是預測到了範可兒會随便找一家寵物醫院順便捎上一袋,他在電話那頭着重說明了哪家店哪個牌子之後便挂了電話,都沒有留給範可兒反駁的餘地。

其實她只是想問問“報銷嗎”?

範可兒拎着狗的糧食人的糧食站在了木頭家的門外,門沒有關上,留了一絲縫隙,剛一推開門,一個龐然大物差點把她撲倒在地,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阿拉斯加。

可能是聞見了飯菜香,伸着舌頭親昵地添範可兒的臉頰。

趙森提住它拴在脖子裏的狗繩,從範可兒身上一把拽了下來,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它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趙森,可能是知道此人不好惹,搖着尾巴讪讪地走掉了。

趙森的臭臉看見可兒的一剎那轉瞬即逝,一把抱住她,腦袋還往她的脖子裏蹭了蹭,範可兒雙手提着東西抽不出手來,只能言語威脅,“你也屬狗的啊,離我遠點,我可是有夫之婦”。

趙森板着她的肩從上到下的打量,“是嗎”?

如果眼神能殺死人,趙森此刻肯定暴斃身亡了。

他接過可兒手裏的東西,撒嬌道,“可可,你還記得給我帶飯,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我瘋了”。

這才發現木頭的家裏一片狼藉,沙發上的抱枕随意地丢在地上,客廳內的一棵盆栽,已經接近裸體,周圍全是散落的葉子,不像是自然掉落,倒像是被薅下來的,落地窗上的窗簾掉下來一截,餐廳的一角已經慘不忍睹,更別說一些其他的小擺件東倒西歪。

範可兒跳着過去,生怕踩到了某些其貌不揚但又金貴的東西,問坐在餐桌上吃飯的趙森,“你家遭賊了”?

趙森咽下一口蔬菜,轉頭看趴在廚房的櫃子裏不知道在啃咬什麽只露着一條尾巴的阿拉斯加,可兒不确定地問道,“它弄的”?

“不然吶”,趙森口齒不清地說道。

可兒心想這有錢就是好啊,要是自己得心疼死了,哪還有心思坐在這兒雲淡風輕地吃飯。

“你什麽時候養狗了”?

廚房裏嘩啦啦的一聲響,始作俑者搖着尾巴,立在廚房門口,哈赤哈赤的看着範可兒,難道這是求表揚?

範可兒挑眉,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趙森。

“習慣就好了”,當事人特別淡定地說道,對着闖禍了的阿拉斯加吼,“凱撒,一邊去”。

沒有得到預期回應的凱撒,傲嬌地轉身離開了。

這名字真夠霸氣的,也配得上它的造型,全身除了尾巴梢上的一撮毛,全身光溜溜的,看着特別喜慶。

“它毛哪去了”?

“我給它剪了”,

“這名字你取的”?

“這倒不是,我表姐的狗,過段時間要回來,沒想到先把狗寄了回來,誰曾想她找的那家寵物店的店主家裏出了事,暫時不營業了,就把狗放到我這了”。

“你家打掃衛生的阿姨吶”?

“她怕狗,這幾天我就沒讓她來了”。

消停了一會兒的凱撒,把戰場從廚房移到了客廳,可能它也需要觀衆吧,對着餐廳的桌子腿來回的啃噬,哈喇子順着它的嘴角流了一地,然後又去扯趙森的衣服,蹬着腿想要爬上餐桌,嘗試無果之後,狗爪子搭在桌沿上,伸着舌頭直勾勾的盯着趙森的飯菜。

趙森看着它繼續大快朵頤,還特別大聲的吧唧了幾下嘴,像是挑釁一般。凱撒更是着急地往上爬,但桌子太滑了,一直在原地打轉。

一人一狗,各自較着勁。

可兒不忍地開口,“它是不是餓了?不是給它買了狗糧了”。

“我打算再餓上它一天”。

她不解,這是什麽操作。

趙森解釋,“這周末我要坐飛機帶着它去南方,上網一查,寵物托運比我的飛機票還貴,這簡直就是侮辱我,所以打算餓上它兩天,少花點錢”。

可兒笑木頭的小孩子心性,在茶幾下找到了它的狗盆,撕開了一袋狗糧,倒了進去。凱撒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沖了過來,老老實實地吃起了飯。

“你要是這麽餓下去,這家它都得給你拆了”。

各自酒足飯飽之後,凱撒在客廳裏老老實實的玩着自己的玩具,可兒收拾殘局,拿着掃把抹布犄角旮旯的打掃衛生,趙森系着圍裙在旁邊幫忙。

可兒問這是放在這兒嗎?他回不知道。

可兒又問家裏有什麽東西嗎?他回不知道。

最後,可兒一個人既要一邊打掃分類,還要摸清東西的擺放,期間,還要應付趙森膩在她的身邊有事沒事的找她聊天。

凱撒可能都看不下去了,總是愛扯木頭的衣服,把他撲倒在地,笑得可兒前仰後合。

看見凱撒扒拉着垃圾桶裏的菜湯,渾身油脂麻花的時候,可兒在心裏哀嘆了一聲,又要增加一項工作了。

浴室裏,可兒拿着蓮花頭跟在凱撒身後四處追趕,噴了一身水的凱撒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只落水狗,耷拉着耳朵跑得急了,腳下打滑差點摔個“狗吃屎”。

可兒站在一角,指揮在旁邊笑得快岔了氣的趙森,“別光顧着笑,抓住它啊”!

趙森奧了一聲,也加入了追趕,本來就是在一個密閉空間,抓住它并不難。

一番兵荒馬亂之後,不僅凱撒洗了澡,趙森和範可兒也跟着沾了光渾身濕漉漉的。

趙森出來,映入眼簾的一幕,可兒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拿着吹風機幫凱撒吹幹毛發,挽起的衣袖,微低着頭,抿着嘴角,笑意淺淺,只能看見一側的梨渦,頭發上還有幾滴水珠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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