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泉

郁宛倒也不是不會騎,只不過這跟教人兩碼事。再說十二阿哥短胳膊短腿的,他要是磕着碰着了,是不是還得算自己責任?

念頭方過,便見乾隆含笑道:“朕瞧着他也沒打算認真學,無非貪玩的心更大,朕叫人給他牽了頭三個月剛出欄的小馬駒,到時候帶着他溜幾圈彎,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郁宛唬了一跳,還當萬歲爺跟她心有靈犀,怎麽她想啥他都知道?

怪不得能當上皇帝呢,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真是絕了。

彼時郁宛又哪想得到對方靠作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再拒絕便顯得不識擡舉,便含糊點頭,“臣妾能否向您讨個賞?”

【上林苑掌管飛禽走獸的雜役都有俸銀呢,她總不能白白教書。】

竟敢把朕的子孫比作鳥獸,乾隆又好氣又好笑,多少人盼着巴結皇親國戚,她倒好,一分一厘都算得這樣精刮。

不過也側面說明這姑娘無甚向上爬的野心——她的視野僅止于眼前一畝三分地了。

乾隆忖道:“那就把下月的月銀增添一倍,如此你可滿意?”

比郁宛預期的少了點,不過蚊子腿也是肉,她勉為其難答應下來。若照看得好,說不定皇後那頭另外還會有賞賜呢,這財不賺白不賺。

誰叫她攤上這麽一位小氣的主子呢?少不得額外找補些。

乾隆差點叫嘴裏的一塊芸豆排骨給嗆着,說他小氣?不是他讓李玉多加照拂,她能随便使喚得動禦膳房?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狐貍精,是半點沒把他好處放心上。

他也就是沒明白賞下脂粉釵環的罷了,可貴人的份例就那麽些,稍微出格便會引來六宮側目,再者皇額娘的心思也不能不顧慮——她是完全沒想到自個兒的處境有多危險。

這麽一想,乾隆又難得激起了憐香惜玉之心,這蒙古姑娘腦筋單純,待他又熱忱,他要不護着她些,只怕被人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便親自給郁宛盛了盞不放糖的豆漿,“你也喝點潤潤喉嚨。”

大早上的當然不宜過甜,免得待會兒反酸。

郁宛:……

她就不說這淡豆漿的口感了,這會子灌一肚子水飽,待會兒趕路怎麽上恭桶,難道就地解決嗎?

乾隆:……忽然覺得胃口沒有了。

翊坤宮中,那拉氏盯着永璂用完早膳,到底還是吩咐侍女給他加件短褂,怕路上風大受涼,等實在熱了再脫。

永璂蹦蹦跳跳雀躍不已,去年他因為鬧肚子沒去成木蘭,今年可實在不能再錯過了。且已聽說皇阿瑪給他弄了頭棗紅色的小馬駒,又神氣又漂亮,迫不及待想試試身手。

那拉氏瞧見他便頭疼,“走路都不會就想着跑了,等會兒可別淨纏着你多娘娘,老老實實坐你的馬車。”

因着永璂那句無心之言,那拉氏總擔心多貴人會有芥蒂——女人對年歲總是格外敏感的,幸好郁宛倒答應得爽快。

那拉氏想不到是因為雙倍月俸的緣故,只以為郁宛氣量寬宏,不跟稚子計較。

容嬷嬷倒是有些發愁,“多貴人自個兒瞧着就像玩興大的,能照看好阿哥麽?”

她覺着托付給舒妃或者穎嫔沒準更可靠些,好歹這幾位都算得資歷深厚,早些年在阿哥所也搭過手。

那拉氏道:“多貴人縱使力有未逮,還有陛下在呢。”

她瞧着以郁宛如今的盛勢,皇帝必然是寸步不離的,周遭又有許多侍衛扈從,比她自個兒帶着還安全。

再者,或許永璂也有跟他父皇多多親近之意,這孩子雖然大大咧咧,可心思也敏感,最近幾年皇帝往翊坤宮來得少了,永璂臉上明顯流露出失落——他雖是嫡子,可皇帝畢竟不差兒子,有四阿哥五阿哥這幾個得力的在,哪裏有閑工夫敷衍髫齡稚童?

且同為嫡子也有輕重之別,跟去了的端慧太子比起來,皇帝在永璂身上花的心思連十分之一都不到,到底她是繼後,比不得元後家世出衆,感情篤睦。

容嬷嬷見主子面露悵惘,想勸又不好勸得,嘴唇輕輕翕動。

倒是那拉氏先整理好情緒,含笑道:“嬷嬷放心,我也就是想一想,不會到陛下跟前埋怨的。”

往事已了,她該着眼的是以後。那拉氏沉吟道:“你去告訴阿哥所的人,婉嫔的诏令便如本宮親臨,讓他們不許有絲毫怠慢。”

總歸放心不下十三阿哥——其實她也知道,永璟多半是活不長的,懷他的時候剛經歷喪女之痛,生下來又是早産,太醫都說胎裏帶來的弱症,過一天算一天。

只是身為人母,哪個願意自己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兒早早離世?她惟願祈禱上蒼庇佑,至少讓這個孩子安然走在她懷中,她便于願足矣。

容嬷嬷嘆道:“其實娘娘如此不放心,不去木蘭也就是了……”

那拉氏眼中有一抹隐忍的悲涼,“陛下難得出游,本宮怎可掃了陛下興致?何況皇額娘也在,本宮這個兒媳若不去盡孝,怕是難免有人說三道四。”

這便是皇後的責任,也是皇後的難處,可縱使如此,依舊有千萬人為這個位子赴湯蹈火,人心何足?

送乾隆出了永和宮,郁宛趕緊催着小桂子等人收拾行李,等伊貴人觑準時間前來造訪時,郁宛已然把箱籠都疊得整整齊齊的了,還縛上繩索。

看着伊貴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郁宛很客氣地對她道:“抱歉啊妹妹,這會子不方便翻箱倒櫃,你若實在缺衣裳,新燕春泥她們那兒倒是有多的,不如勻幾件給你?”

伊貴人當然氣咻咻掉頭就走,竟想讓她穿下人的衣裳,打發叫花子呢?

春泥輕蔑地朝地上啐了口,“沒見過這樣死皮賴臉打秋風的,當真比叫花子還不如。”

郁宛笑道:“行了別理她了,快來幫忙把這些擡上馬車。”

貴人們的儀駕據說是在最後,分得的馬車也格外窄小,不知能裝多少東西——郁宛看了一下裏頭規模,本來想帶個竹夫人上車納涼的,如今也只好忍一忍了。

且因着走官道的緣故,沿途并沒多少茶寮可供歇憩,好在經過歷代帝王偉業,從京城到木蘭圍場路上據說建了二十多座行宮,夠她們好好賞玩和避暑的。

熱河行宮當然是其中最大最繁華的一座。

郁宛起初還有點新鮮感,覺得出宮一趟不易,必得飽覽眼福,可官道上人丁稀少,湖光山色似乎也有欠風雅,郁宛漸漸露出倦态。

更別提外頭熱浪滾滾,窗戶一開就跟上了蒸鍋似的,幾次之下,郁宛索性選擇宅在馬車裏。

皇帝跟太後的銮駕都裝有冰鑒跟風輪,這等享受當然輪不到區區貴人,可郁宛倒也沒怎麽難受,蓋因某個小太監時不時就會捧着盞冰碗過來,說是十二阿哥送她消暑的。

因着永璂年紀尚小,那拉氏不許他多吃冷食,永璂便主動提議将這份贈予多娘娘。

郁宛還是頭一遭體會到好為人師的益處,怪道古人将天地君親師看得那樣重要,确乎是有講究的。

只醋翻了穎嫔伊貴人一幹忍饑耐熱的嫔妃,怎麽她們就享用不到?伊貴人更是恨不得毛遂自薦去将十二阿哥籠絡過來,奈何十二阿哥完全信不過她——她看起來太年輕太文弱了,感覺馬兒一尥蹶子就會暈倒呢。

還是老成些的師父更可靠。

行至三四日後,銮駕在一處別館停駐。

郁宛還以為熱河行宮到了,詢問新燕才知,此地不過是中途的落腳點,不由得大感失望。

新燕笑道:“主子也太心急了,這才走了一半呢。”

要是快馬加鞭當然不必這樣費事,可皇帝跟嫔妃們出宮本就是為消遣的,走走停停,路程當然快不起來。

春泥則頗多鬼點子,“娘娘,聽說這裏的湯泉甚好,且有使女子肌膚細嫩、容顏嬌美之效,咱們不如去泡湯吧。”

郁宛訝道:“伏天還泡溫泉,那不跟煮餃子似的?”

春泥一副很有心得的模樣,“小主您這就不懂了,伏天泡湯才好消暑呢,浸得熱熱的發一身汗再出來,保準渾身清爽。且聽說此地泉眼甚妙,冬季和暖,夏季反而涼爽宜人,要不怎麽人人趨之若鹜呢?”

郁宛被她說得蠢蠢欲動,禦駕只在此待一天,錯過了興許便沒有了,只那泉池仿佛是露天的,萬一被人瞧見,豈非顏面盡失?

春泥鼓動道:“萬歲爺在前廳批折子呢,嫔妃們也都在午睡,想必不會有人察覺。”

郁宛終是按捺不住心癢,帶上換洗衣物便出發了,又命春泥随從,新燕則留下幫她掌眼,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來禀報。

乾隆正由李玉陪同在花圃中閑逛,奏章早在馬車裏就批閱得差不多了,因着路上作息不定,這會子又實難熟睡,幹脆出來曬曬太陽——這湯泉別館的氣候倒是與別處不同,不知是否多水澤的關系,氣候格外涼爽宜人,要不是假山邊上還散發着蒸騰熱氣,當真以為秋節已至。

李玉當然也聽說過那泉眼的妙處,還道有人采集了回去當補品飲用的,或許竟能延年益壽。

乾隆哂道:“這便是求長生求瘋魔了,自個兒平日不知保重,以為憑靈丹妙藥能扭轉乾坤,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他深以父皇晚年為鑒,對那些道長方士的話一概不信,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吃幾頓藥膳呢。

李玉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尴尬地轉過臉,裝作看風景。

乾隆忽然詫道:“什麽聲音?”

李玉愣了愣,皇帝都重聽了?當真龍體日衰?

他可什麽都沒聽到。

然而在乾隆耳中,那聲音卻愈發清晰起來,帶着女子特有的嬌慵憨态。

“好舒服啊。”

“不是那裏,再過去一點。”

“嗚呼,感覺人都要化開了。”

乾隆自然很容易辨識出那聲音的主人,泡個溫泉都能發出許多上不了臺面的聲音,這蒙古女子未免太豪邁了些。

等他板着臉準備過去提醒時,卻見郁宛正惬意地靠在大理石圍成的護欄上,正拿着一竿玉如意輕敲着背部和臂膀。

而她身側空空蕩蕩,并無一人。

李玉滿面通紅,趕緊轉過臉去。

郁宛要起身行禮,随即反應自己此刻未着寸縷,趕緊又沉下去些,只虛虛一欠身,“陛下萬安。”

聲音活像剛熬出的饴糖,又甜又稠又軟——真不是故意的,是泡得嗓子快起火了。

不過身子卻意外地舒坦,仿佛渾身毛孔都釋放開來。

乾隆愣了愣,“只你一人?”

郁宛點頭,“春泥幫臣妾取東西去了。”漏掉一條腰帶,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麽說,方才她其實并未言語,只自個兒在心內嘀咕?

乾隆有心槽她兩句,泡在池子裏還不老實,可随即望見郁宛白裏透紅的臉頰,像顆熟透的水蜜桃似的,底下纖細潔澤的脖頸則是桃子的蒂。

輕輕咬上一口,必會汁水四濺。

乾隆悄然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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