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做夢

伊貴人不敢說話,郁宛則輕快地道:“您醒了?妾服侍您更衣罷。”

皇帝雖有手有腳,這種小事向來不自己動手。

偏巧李玉去了前廳書房守着,以備太後随時垂詢,郁宛沒奈何,只能暫代差事。

偏偏皇帝的常服比她自個兒穿的還繁冗複雜十倍,郁宛笨手笨腳扯了半天,還是弄得皺巴巴的。

乾隆看得無語,“行了,把披風蓋上罷。”

好歹能遮遮醜。

郁宛委屈巴巴看着他,“那臣妾怎麽辦?”

總不能在床上躺一下午吧?這會子已有人來捉奸,等會兒若是連皇太後都引了來,她這個當朝妲己豈非只有等死?

伊貴人耳聽得二人對話,卻是一動也不敢動,脊背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冷汗,如同小蟲子齧咬一般,令她如坐針氈——她此時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該死的舒妃,好端端為何說那些話,這會子如入深淵、進退維谷了!

可巧王進保匆匆回來複命,将腰帶呈上後,便躬身侍立一旁。

郁宛輕咳了咳,“你不轉過去嗎?”

伊貴人好容易才意識到說的是自己,趕緊屈身面壁,臊得滿面通紅——都是女子有什麽可忌諱的,怕是故意拿喬,當着萬歲爺的面給她下馬威。

可她能怎麽辦呢?比起位份性命,這點羞辱已不值得什麽了。

庑房外邊的幾人也瞧出不妥,方才進門的仿佛王進保王公公?他不是該在禦前侍奉麽?

舒妃情知不妙,不管多貴人是否通奸,皇帝鐵定在裏頭無疑了,她這會子擅闖算怎麽回事?

立刻打起了退堂鼓,“我有點不舒服,二位妹妹自便罷。”

慶嫔豈能容她溜走,笑盈盈道:“不是說美人蕉開得正好?興許聞見花香,姐姐的身子便好過多了。”

強壓着她上前。

舒妃這會兒可暗暗叫苦,只盼着伊貴人聰明點兒,別供出自己來——可想到她也沒說什麽,是伊貴人自個兒願意以身犯險,到時候來個死不認賬就是了,誰也拿她沒奈何。

方才略略心定。

唯獨穎嫔滿肚子狐疑,怎麽今兒的怪事一出接着一出,伊貴人去讨好郁宛,怎麽還扯上皇帝了?難不成還能幹出雙鳳戲龍那等子龌龊事?

彼時郁宛已側身穿好了衣裳,只因午後過于勞累,方才又未補眠,雙頰酡紅如醉,看去很有些饧澀浮蕩模樣。

乾隆本想叫她幫着研墨侍書的,眼見這般只能沉聲,“你好生歇着吧,朕明早再來看你。”

郁宛自然樂得偷懶,乖乖點頭,“是。”

聽話裏意思今晚不會過來,那太好了——泡完溫泉再連番大戰的實在吃不消。

乾隆一面駭異這女子滿腦狂言浪語,一面又有些微虛榮得意——就說了不能小瞧他吧?如今再來評評,他跟年輕小夥子到底誰更厲害?

矜持地拉了拉領口,乾隆大步邁出去,看也不看一旁瑟瑟發抖的伊貴人。

剛好舒妃等人上來撞見,忙屈身問禮,“聖上萬安。”

乾隆淡淡道:“你們來得倒巧,進保,傳朕旨意,伊貴人冒犯聖駕,降為常在,也無須曉谕六宮了。”

拜爾葛斯氏一陣虛軟,筆直跪倒在地。

她才進宮不久就被罰俸,如今還面臨比罰俸更為嚴厲的處罰——原來世事變化這樣輕易。

穎嫔雖不解發生何等大事,可伊貴人……不,伊常在跟她畢竟份屬同盟,怎能看着她慘遭降位?

正要開口求情,乾隆已輕描淡寫道:“穎嫔莫非也嫌嫔位坐得太久?朕倒不介意宮裏多個常在。”

穎嫔急忙收聲,要她幫幫伊常在可以,可要她犧牲自個兒去幫忙就純屬做夢了。

看着萬歲爺一行揚長遠去,衆人各自心情複雜。

僥幸逃過一劫的舒妃也不好過,總覺得萬歲臨走時瞪了自己一眼,難不成竟發覺了什麽?穎嫔跟多貴人同出蒙古,不會為了醜事抓奸,她還怕自己丢臉;可比起在萬歲心中的印象分,舒妃自認不及慶嫔,這麽想想,嫌犯一目了然。

她頓覺滿心地不舒服,借口中暑便忙忙回去了。

郁宛看着仍在發呆的幾人,打着呵欠過來送客,“諸位姐姐莫非還想留下喝茶麽?”

穎嫔望着她肩膀上露出的幾朵隐晦紅梅,只覺刺目得慌,拉着心如死灰的伊常在趕忙離開。

慶嫔則好奇道:“庑房邊上果然種了美人蕉嗎?舒妃說得言之鑿鑿的。”

郁宛:……

姑娘,您這重點抓得還真是不一般。

好歹告訴慶嫔那玩意招蚊子,故而行宮的侍者在禦駕來臨之前便已拔去。

等對面失望而歸,郁宛才阖上門繼續補覺。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管了,乾隆那模樣淡定得過分,顯然料定了禦前的人不敢多嘴,可行宮到處都是透風的牆,就算舒妃穎嫔不說,也保不齊她們身邊個個守口如瓶。

何況還有花圃裏鋤草澆水的雜役呢,這邊熱熱鬧鬧,難道他們一點都不會打聽?

但這就非郁宛所能掌控的了,她只能祈禱皇太後跟繼後都愛惜顏面——這事鬧開了,她倆的兒子跟丈夫臉上也不好過罷?

投鼠忌器,她死不打緊,萬歲爺清白無暇的名聲可不能染上半點灰跡。

一覺睡到傍晚,但見春泥已默默在屋內布起了膳。

郁宛想起若非這丫頭辦事糊塗,一條腰帶都能忘卻,自己本不必被乾隆逮個正着,引出後來是非。

哪知還未說話,春泥已撲通跪倒在地,膽戰心驚地央求道:“小主好歹用了膳再來責罰奴婢,不吃飽會沒力氣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借口,怕都是跟她學的。郁宛一笑差點破功,趕緊板起臉。

春泥在她的目光中漸漸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小主要怎麽處置奴婢都好,只求別把奴婢趕走,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千方百計求來永和宮差事,放眼宮中,沒有比貴人主子更好說話的,半點都不用她幹粗活累活——春泥用了三年積蓄才從浣衣局熬出頭,那裏的日子她實在過怕了。

郁宛本就沒當慣領導,看她這麽可憐兮兮的,心腸哪還硬得起來?

只是怎麽也得給個警告,不然她這主子倒像是白當的,半點權威沒有。郁宛想了想道:“今次暫且饒你一回,若下次再犯,便把你的月例銀子扣掉,補給新燕,你可省得?”

春泥果然緊張起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她可不能成為被扔的那個。

立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連那過了水的涼面都淘澄三遍後才敢奉到主子手裏,油炸後的花生更是小心除去花生衣子,不敢沾染半絲殘皮。

郁宛就覺得偶爾吓一吓她們還是管用的,以前可做不到這樣精細哩。

飯後又讓春泥去打聽,看前院可有人嚼舌頭——好在無事發生,看來大夥兒的膽子還是有限的,事關皇室風評,到底不敢張揚。

至于是消息未傳開還是傳開了卻悶在肚裏,就不得而知了。

夜幕漸漸降臨,天迅速地黑了下來,偶爾還響起幾聲旱天雷,園子裏也愈發燠熱。

郁宛在竹席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她倒不怕打雷,草原上的風雲變色比這厲害多了,何況欽天監也說并未觀測到明日雨勢。

這時候的欽天監還是有幾分本領的。

新燕端來一壺鎮涼了的茉莉花茶放在床頭,溫聲道:“主子還在擔心晌午的事麽?您別怕,有萬歲爺在呢。”

她雖跟郁宛未久,可也瞧得出這位主子至少三五年內是絕不會失寵的——雖然外頭都說多貴人年紀大,可萬歲爺最喜歡的也正是這個年歲風韻十足的女人,皇後、令妃、淑嘉皇貴妃都是在三十前後才生下第一個孩子,可見當時寵愛彌盛。

只要小主能平安誕下皇嗣,到時候即便失寵也無慮了,萬歲爺又念舊,攢攢資歷位份是不愁的。

郁宛謝過她的寬慰,面上卻仍怔忪不定。

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乾隆二十二年的這趟秋狝,難道發生過什麽大事嗎?

新燕給她打着扇子,輕輕嘆道:“就說婉嫔娘娘罷,從潛邸便一直不甚得寵,又無子嗣,可也照樣熬到一宮主位,連皇後也對其頗為信任,還讓她照料阿哥所……”

仿佛有電光從眼前閃過,郁宛豁然開朗,歷史上繼後所生的十三阿哥,似乎正是在這段時間夭折,而她卻因為陪同木蘭的緣故,沒能見到幼子死前最後一面!

那拉氏所在的兆芸軒将要吹燈,侍女卻匆匆來報,多貴人求見。

容嬷嬷正在為主子除簪,聞言輕哂道:“想必是為午後的事來向娘娘請罪呢。”

那拉氏畢竟是皇後,她身邊的眼線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何況這事差不多已傳開了,只不過怯于君威大夥兒才不敢放肆議論。

容嬷嬷本來對郁宛頗有好感,可如今見她這般不成體統,總歸有些鄙夷,她一個蒙古女子再怎麽放浪形骸,進了宮就得守宮中規矩,難道因着不知教化就網開一面了?

那拉氏倒是不怎麽放心上,“嫔妃不争寵還叫嫔妃麽?賢惠那是皇後的職分。”

多貴人真要是洗心革面扮起賢良來,她才該擔心,可從目前來看,多貴人是只在乎聖寵卻不惜名聲的——做個寵妃就很滿足了。

像令妃那般卻賢惠得過了分。

容嬷嬷道:“話雖如此,您身為皇後總得約束,您要不發話,太後娘娘就該對您有意見了。”

是呀,這便是當皇後的為難處。那拉氏輕嘆了聲,她的身份就是天然的标尺,決定了有些事不能去做,有些事卻不能不做。

就像她明知白晝宣淫并非多貴人本意,卻不能不為此警告她一樣。

等傳召進了內室,那拉氏尚未将女則女訓搬來命她抄誦,就見郁宛怯怯地望着她道:“皇後娘娘,臣妾做了一個夢。”

容嬷嬷眼皮抽了抽,又要玩那套騙人的把戲了,這回又是誰生了阿哥?

哪知郁宛甫一開口便趕緊低下頭,聲若蚊吶,“臣妾夢見白幡……在阿哥所。”

那拉氏手中的佛珠轟然墜地。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會有一更哦(真的會很晚,建議大家明早起來看)

ps.本文不會改變歷史人物大的走向,但是會稍稍彌補一些遺憾,比如讓繼後見兒子死前最後一面這種,算是為女主在宮中的好人緣添磚加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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