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迷路
乾隆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依你看金蓮二字當作何解?”
郁宛當然不能讓他瞧出自己思想多麽龌龊,趕緊撥浪鼓似地搖頭。反正女子無才便是德,裝傻才是真理。
然後就見乾隆那雙龍目愈發深邃,“卿難道沒讀過金瓶梅麽?”
郁宛心頭打鼓,難道萬歲爺竟猜到了,不至于吧,他倆也就是炮友的關系,遠不到心心相印的程度。
況且金瓶梅難道不是禁書麽?還是她弄錯了?縱使她願意自比潘金蓮,可皇帝絕對不會甘同西門慶相提并論的——他自诩風流而不下流的高端玩家,西門慶可實打實游戲花叢的浪蕩子。
唯一的共通點大概是都長得很帥,頗有身家,還器大活好。
或者她可以說自己看過水浒傳?那更不成,這在當朝算反書吧。
郁宛滿腦子烏七八糟,乾隆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料得不錯,這女子果然涉獵頗廣,不但博古通今,而且雜學旁收,跟專精詩詞的大家閨秀又是一種。
其實乾隆哪在乎她讀什麽書,難不成看了幾部水浒就能造反稱王了?他還沒那麽心胸狹隘。
當下微微笑道:“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說完仍回皇額娘身邊陪侍去——乾隆最愛在人前扮孝子,每每出巡幾乎都寸步不離展示孝心,以致于鈕祜祿老太太只能痛苦地享受天倫之樂,天曉得,她寧願叫兩個女先兒來跟前說書呢,誰樂意見這麽一個好大兒斑衣戲彩?
郁宛則滿腹狐疑,琢磨皇帝那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想跟她共演一出活春宮?像框框梅裏西門大官人跟潘金蓮嬉戲葡萄架那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她下輩子還得做人呢。
七月二十四,儀仗終于抵達避暑山莊。郁宛望着眼前氣勢恢宏的殿宇,深深體會到什麽叫一山還有一山高,之前經過的那個溫泉別館與之相比簡直如滄海一粟。
劉姥姥進大觀園也不過如此。
當然她不能立刻就進去,得随在皇太後身後。
一衆嫔妃團團簇擁着鈕祜祿老太太,如同衆星拱月一般。老人家臉上就自然多了,她也不是頭一回來,自然輕車熟路。
而如郁宛、伊常在、郭常在這批新進宮的就實在有些手足無措。
鈕祜祿氏說道:“行宮雖不比紫禁城齊全,也得有個章法,省得哪處失竊了鬧起來,長了嘴都說不清。既然皇後不在,便由純貴妃全權料理,愉妃協理便是。”
純貴妃擦了很厚的胭脂,依舊蓋不住底下蒼白如紙的面容,叫人很懷疑她究竟為什麽來的——舟車勞頓受這些辛苦,何必呢?
但她仍是恭謹地應了聲是。
愉妃自然唯純貴妃馬首是瞻,她借了兒子永琪的東風才能陪同秋狝,自然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
舒妃則眼中噴火,連鼻孔都氣得張大許多,往日嬌美輪廓蕩然無存。明明她也是妃位,皇太後卻視若無睹,偏讓個死人一樣的純貴妃跟木頭般的愉妃來管轄公務,瞧不見她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麽?
郁宛因為馬車緊鄰的緣故,不得不貼在她身側,臉色着實精彩。
她很懷疑舒妃長腦子沒有,人怎能自負到這份上?
莫說那兩位都出自潛邸,侍奉皇帝多年,就單論地位,有兒子的總比沒兒子的強吧,舒妃拿什麽跟人家争?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飯,舒妃有空在這裏嫉妒別的嫔妃,還不如趁早向皇帝借種生個娃兒的好。
郁宛正漫天神游着,忽然感覺不遠處傳來一道極淩厲的視線,忙擡首望去,卻見乾隆爺豐神俊朗的影子一閃而過。
這人怎麽陰魂不散似的?
郁宛抖了抖雞皮疙瘩,趕緊站直,倒是不敢看熱鬧了。
其實乾隆并未聽得十分清楚——他發現自己那聽心聲的本事貌似有些限制,離開三丈之外便無能為力。
不過借種兩個字他并未遺漏,哼,這女人把他當成什麽了?種豬種驢?真是放肆!
随後郁宛便明顯感覺皇帝有意遠着自己,她也不介意,橫豎萬歲爺的喜怒無常她早就領教過了——根本她都不知這人脾氣怎麽來的,她又沒惹他?
等進了園子,衆人便如乳燕投林般各歸其位。
至于郁宛則迫不及待想看看那“金蓮映日”在什麽地方,難不成真是個淫窟?
領郁宛過去的還是王進保,可見乾隆還是挺賞識她的,沒随便找個粗使太監給她引路。
等到了地方,卻見是一片煙波浩渺的蓮湖,中有石橋矗立,沿湖建有一溜兒水榭,十分清雅別致。
郁宛恍然,“怪道叫金蓮映日,想是說那湖中荷花映着日光,金燦燦的十分惹眼吧。”
王進保:……很可惜,并不是。
随即對這位主兒解釋,那金蓮指的是從五臺山移植來的金蓮花,長在旱處,盛放時有如黃金滿地,甚是好看。
可惜花期剛過,此時是看不到了。
郁宛心想這不是玩我呢,還特意将她安置在這種地方?明年開花的時候她必定早已回去了。
只能說乾隆爺的心思太難猜。
又或者覺得此地頗有佛性,讓她來參悟參悟?可她就是個貪戀紅塵的俗人,誰想出家呀!
盡管滿心不悅,但郁宛還是讓春泥取來一錠賞銀給王進保。
王進保本來不想收的,禦前行走的侍者最忌諱私相授受、勾連嫔妃之事,可轉念一想,貴人主子莫不是怕他将那日溫泉中事洩露出去,作為封口費那倒不得不收了。
于是鄭重地對郁宛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不辱命。”
郁宛:……
放心什麽?她就是象征性地給點小費而已,用不着擺出肝腦塗地的表情吧?
果然宮裏就沒一個正常人——除她之外。
新燕春泥輕車熟路為她将行囊收拾妥當,所幸殿內十分整潔,看樣子早有人清掃過,至于小桂子則十分機靈地跟那幾個看園子的雜役唠家常套交情去了——人生遍地是知己,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新燕笑道:“他倒聰明,知道一心為主子好。”
郁宛則覺得可能是那錠賞銀刺激了他,囧了臉,不過她待王進保格外客氣是當他外人,小桂子則一直作為“內人”看待的。
或許她也該賞小桂子點什麽,嘉獎他的忠心?
不過行宮諸事不便,還是等回去再說吧,正好那時月例銀子也該到了。
郁宛看着春泥鋪床疊被,忽然想起,“今兒應該會有人送膳吧?”
眼看着快到正午了,莫非膳房的人忘了時辰?
新燕春泥脊背同時僵硬,嫔妃們的住處似乎方才定下,膳房該怎麽叫膳?也不知各人的口味。
郁宛暗道糟糕,難不成她得餓肚子?但她跟宮裏的人可不一般,嫔妃們慣來小鳥胃,一餐不吃也沒什麽,連生病也全靠淨餓。郁宛這二十七年的時光卻從未體會到饑餒二字,從前草原被大雪所困,路也封了,她爹寧願宰殺心愛的牛羊都不肯叫她忍饑挨餓。
要不怎能養出這副強健的身子骨?
郁宛當機立斷,她得潑辣點兒去争取,不能叫膳房蒙混過去。
看她腳不沾地朝外走,春泥連忙趕上,“小主,咱們還不認識路呢。”
這個郁宛倒是不慌,她的記憶力雖非天才,正常人的程度還是有的。反正她已将來時的路線記清楚,大不了原路返回也就是了。
況且也不定非得到膳房去,說不定湊巧遇到哪個嫔妃願意收留呢,蹭頓飯還是豁得出去的。
春泥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厚臉皮,有這決心,啥事做不成呀!
怎料半個時辰後,主仆二人便華麗麗的迷路了。
郁宛約略記得金蓮映日在觀蓮所的北側,如意洲西側,可如今瞧着,那些建築物怎麽長得都差不多?
書上有提過可通過樹影來鑒別方位,奈何這一片密林郁郁蔥蔥,投下的影子亦是旁逸斜出縱橫交錯,郁宛看得眼花缭亂。
春泥也是個一根筋的,完全想不到好主意,早知道該帶新燕來的。
乾隆正帶着鈕祜祿老太太在園中閑逛,身後跟着純貴妃愉妃以及幾個業已成年的皇子,俨然一副其樂融融合家歡景象。
耳邊忽聽見一縷奇怪聲音,【我該不會死在這裏吧?】
【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會這麽說話的只有一個人。乾隆眉毛緊擰,可環顧四周,卻并未見到那慣會碎碎念的多貴人,難道是他思之情切、産生幻覺了?
鈕祜祿氏見他停下腳步,關切道:“皇帝,你怎麽了?”
“無事,大概聽岔了。”乾隆搖頭,正要向前,哪知那道聲音卻愈發迫切,【救命!我還不想死!】
這回斷不會有錯,乾隆面色凝重,難道多貴人就在附近,可她為什麽不現身?是故意作弄他,還是……遇上危險?
根據先前估測的範圍,想來不會隔得太遠。
正要下旨命李玉搜尋時,一旁的密林卻傳來窸窣動靜,只見兩個模樣古怪的人型生物從裏頭竄了出來,身上滿布金黃落葉,頭發也毛毛躁躁,跟雜草似的。
愉妃唬得忙将永琪護到身後,生怕哪裏的野獸傷着兒子。
直至那女子意識到狀況,趕緊理了理雲鬓,灰頭土臉上前告罪,“臣妾不知禦駕在此,有失遠迎,還望陛下饒恕。”
乾隆望着眼前蓬頭垢面卻不掩姿色的郁宛,心想這女子争寵的手段愈發別致了。
千方百計吸引他注意,就這麽想見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