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打扮
鈕祜祿老太太驚得皺紋都展開了,活了偌大年歲,還是頭一遭見到如此出格的嫔妃,不修邊幅倒罷了,打扮得跟野人一樣算怎麽回事?還是蒙古風俗如此?
先帝寵幸漢女,鈕祜祿氏也沒怎見過蒙古嫔妃,只當化外之民天性粗蠻,未曾受過禮儀熏陶。
郁宛暗道糟糕,難怪還珠格格的老佛爺那般讨厭小燕子,此時她不就跟小燕子無異?
呸呸兩口吐掉嘴裏的草葉,趕緊分辯,“太後明鑒,臣妾攜春泥出來散步,不想迷了路途,誤打誤撞闖進這片密林,弄髒衣裳,臣妾不是有意的。”
但這并未幫她挽回點印象分,既然不識路就老實呆着,作甚東奔西跑給人添亂?鈕祜祿氏面罩嚴霜,覺得新進宮的幾個一個賽一個淘氣,皇帝的審美怎麽越來越次了?
郁宛這會子也顧不上哄她老人家開心,倒巴巴地惦記着她的午飯——她在樹林裏少說打轉了半個時辰,不會已經過了用膳的時辰吧?
果然是貪吃惹出的禍事。乾隆頗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就說要勾引他也犯不着滿地打滾把自個兒弄得窮形極相,除非餓得忍無可忍了。
便沉聲道:“來都來了,皇額娘,讓多貴人随咱們一道用膳罷。”
郁宛倒還是知道羞恥的,且她也不想參與這種盛大聚會——哪是享福,分明受罪呢。
趕緊回絕,“謝陛下美意,臣妾不餓。”
話音方落,腹中便傳來清脆的一聲鳴響,可不止乾隆爺才能聽到。
皇太後跟純貴妃各自無語,沒見過這樣自打嘴巴的,要麽你就大方答應,要麽就矜持到底,別讓人瞧出醜态——真是半吊子人做半拉子事。
愉妃面上倒是頤然,這多貴人真個有趣。
等郁宛羞答答地站到隊伍後頭時,愉妃便輕言細語問她怎麽回事。
郁宛一五一十說了。
愉妃訝道:“你宮裏難道就沒備點幹糧點心?”
一般頭一天來膳房都會有所延誤,總得人齊了才能開夥,不然熱騰騰的飯菜放涼了給誰吃?好在嫔妃們也不差那一時半刻,等得起。
郁宛老實回道:“都吃完了。”
路上無聊,不吃點零食打發辰光怎麽好過?況且糕點放的日子久了總會串味,秉着避免浪費的原則,郁宛決定趁早幹掉它們。
愉妃:……這姑娘的胃口究竟怎麽長的?還是草原上的人個個天賦異禀?
等到了皇太後的院落松鶴齋,愉妃先拉着郁宛去更衣,還好她多帶了一條裙子,本是防着意外事故的,沒想到會用在多貴人身上。
郁宛感激涕零,“娘娘您太好啦。”
愉妃抿唇,覺得她這股熱忱勁兒不讨人厭,“行了,用得着你三跪九叩的,一點小事,改日洗幹淨還回來就是了。”
還好尺寸差不多——愉妃個頭比郁宛稍矮點,但那條裙子是她生完永琪做的,有意放寬身量,在多貴人這高大豐健的體魄上也不違和。
尤其前襟那一塊設計得頗好,烏雲堆雪鼓鼓蓬蓬。
郁宛也沒想到她的上圍如此傲人,竟跟産後的愉妃差不多,似乎剛進宮的時候并不如此,莫非因為侍寝太過的緣故?
想到小簧文裏那些臉紅心跳的描寫,郁宛不禁耳根子發燙。
等她跟着愉妃從梢間出來,似乎八仙桌上的人都多瞟了她幾眼,猶以乾隆爺為甚——這下他肯定以為自己要來勾引她了,否則為何專挑這麽件衣裳?
郁宛抱定行的端做得正的宗旨,待要上前為鈕祜祿老太太布菜——她還沒無知到以為自己一個低等嫔妃能安心上桌吃飯。
哪知剛舉起筷子,純貴妃便兇狠地瞪着她,繼而将一碟椒油莼齑醬呈到鈕祜祿氏跟前,“太後,您嘗嘗這個,配粥吃正好。”
顯然怕郁宛搶了她的風頭來讨好太後。
郁宛無法,只得轉向右首,“陛下,臣妾給您夾菜罷。”
愉妃擔心她粗手笨腳再惹惱皇帝,正要代勞,鈕祜祿氏卻道:“愉妃,你出去照顧永琪罷。”
都是一群庶母,五阿哥在這裏也不自在。
知道皇太後這是要考量多貴人的表現,愉妃只能投以同情的眼色,并不敢違抗,弓着身搴簾出去。
這廂郁宛有樣學樣,也給皇帝端了碟莼齑醬。
純貴妃哂道:“陛下最不愛吃醬菜。”
這個多貴人真是愚笨,枉她生得一副好相貌,又伺候多時,卻連皇帝的口味半分不曉得。
郁宛低垂着頭,她怎麽可能知道?皇帝從來都不交代,回回過來用膳都是因地制宜,随她的口味,她還以為這人根本不挑食呢!
乾隆微微一笑,将那醬菜撥了些到自個兒碗裏,“今兒朕想跟皇額娘吃一樣的,也沾沾您的福氣。”
這話說得鈕祜祿氏無比舒坦,純貴妃則臉孔抽筋,皇帝擺明了幫多貴人解圍,卻叫她這個貴妃的顏面往哪兒擱?
郁宛終于對乾隆有了點改觀,這人倒還算得體貼,不過她是不是得一直看他吃完呀?
郁宛覺得胃裏的壓力更大了,她聽說人餓到一定程度,那些髒器便會昏頭開始自我消化,等到了晌午她不會就剩具空殼了吧?
好在母子二人雖然細嚼慢咽,胃口卻都不算大,沒多會兒便放下筷子。
鈕祜祿氏更是因飯後血糖升高顯出困頓跡象,由侍女攙扶着進內室小憩去了。
但郁宛并未因此得到解脫,按照規矩,她還得給純貴妃布菜,貴妃吃完了才到她的份。
乾隆看着那姑娘臉上苦哈哈的表情,眼睛鼻子皺成一團,終不免好笑,放棄作弄她的打算,“多貴人你且自便罷,朕還得同貴妃說說話。”
他跟純貴妃當然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找個借口把她給支開去。
郁宛如蒙大赦,離弦之箭般沖出屋外,覺得空氣從未如此新鮮。唯一的問題是溫飽沒得到解決。
好在愉妃給她留了飯,“我就猜着你沒吃飽。”
郁宛眼淚汪汪的,要不是輩分問題,她真想認愉妃當她第二個娘!
兩人正說着話,王進保拎着食盒出來了,裏頭有一碗火腿焖肘子、一碟溜鳝段,并一盅清淡甘美的蛤蜊鮮湯,說是給她佐餐之用。
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萬歲爺對她的寵愛。
郁宛心說真愛她也不會要她餓着肚子伺候半天了,果然還是乾隆爺一貫的作風,給一巴掌再賞顆甜棗。
當然她的骨氣還沒堅固到讓她退回去,白拿的東西,不吃白不吃。
等她把乾隆爺的國庫吃破了産,他就知道厲害了。
僅隔着一堵牆,乾隆爺清楚聽到那女子心中忿忿之語。
他當然不會當真,只眼皮跳了跳——她以為她是饕餮轉世啊?放大話倒是第一個。
有本事就試試。
這一晚郁宛睡得不甚踏實,因着素有擇席之症,白天又當着衆人的面出了醜。雖然鈕祜祿氏未必肯當她是兒媳婦,可她也只有這麽一個婆婆,這回可真成醜媳婦見公婆了。
次日醒來眼下便挂着兩圈明顯烏青,新燕憂愁道:“拿茶葉敷怕是來不及,奴婢幫小主多上點妝壓一壓罷。”
郁宛點頭,出來玩總得有個好氣色,若她無精打采,就更等于提醒別人昨兒的事了。
新燕便仔仔細細幫她多塗了些粉,确定黑眼圈已完全蓋住,又揀了兩只鮮豔些的釵環,并一支帶流蘇的并蒂蓮步搖,看去倒是容光煥發。
郁宛帶着春泥一徑往純貴妃宮中趕去,只覺得沿途氣氛格外肅穆,難道純貴妃禦下有方,以致于下人們連大氣們都不敢喘。
等進了裏堂,郁宛便款款拜倒,“嫔妾博爾濟吉特氏參見貴妃娘娘。”
一切禮數與給那拉氏請安無異——純貴妃似乎也是個極在意身份地位的,郁宛不敢在細處惹惱她。
可等她說完,花廳內仍是異常沉默,奇怪,她并未遲到,怎麽人人都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欲将她問罪的架勢?
郁宛忽然注意到諸嫔妃今日的打扮十分近似,都是一色的鑲銀首飾,或是簪着通草絨花——孝賢皇後崇尚簡樸,生前常作此打扮,可到了行宮何須如此素淨?
就連純貴妃也只多加了一對珍珠耳環,此外半分豔色也無。
郁宛驀然醒悟,想必宮中來了急報,十三阿哥已經殇了,雖然庶母不必為幼子穿孝,可畢竟得顧着皇後顏面,也得考慮萬歲爺的心情。
太招搖無疑是不妥的。
慶嫔看着郁宛鬓上鮮妍明麗的珠翠,暗暗替她着急,早知她那裏消息如此滞後,自己就該着人通報一聲的,哪曉得這是場鴻門宴——怪道舒妃一大早就巴巴地來串門,想是謀算好的。
伊常在跟郭常在今日倒是不約而同的低調,她倆一個效忠穎嫔,一個交好舒妃,自是早一步得了指點,避免在人前出錯。
如今想拿新人生疏當借口也沒轍了,到底伊常在跟郭常在也是剛進宮呢。
純貴妃涼涼道:“多貴人,本宮竟不知你心腸如此冷硬,宮中皇嗣夭折,你還能打扮得花枝招展。”
郁宛低眉道:“是嫔妾一時疏誤,但請娘娘放心,嫔妾即刻就能改正。”
說罷就讓春泥将掖在袖中的妝奁呈上,飛快地拆去簪珥和步搖,換上兩只光禿禿的素銀簪子,臉上脂粉也不要了,抹得幹幹淨淨,那兩坨黑眼圈更是顯露無疑——看上去比殿中的任何人還要傷心,仿佛昨夜剛哭過。
開玩笑,看了那麽多美妝博主的卸妝教程,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郁宛頂着一副傷心欲絕的容顏盈盈下拜,“嫔妾驚聞噩耗,悲從中來,一時失态,還望貴妃娘娘恕罪,也莫要太過自責,以免壞了身子。”
衆人:……你擱這玩變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