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蘭湯
當然此刻并非調情的時候,對面打扮這樣素雅,乾隆心頭亦升不起半分绮念——他老人家的審美向來是很專一的,哪怕是他最寵愛的多貴人,這般淡掃蛾眉朝天子,也只會令他心如止水。
好在他叫郁宛也不為別的,還真就只為下棋。
之後便是棋盤上痛痛快快長達兩個時辰的厮殺——說厮殺可能有失偏頗,确切點叫屠殺,因郁宛毫無還手之力,整局下來贏的子兒還沒一個巴掌多。
可郁宛能怎麽辦呢?誰叫萬歲爺淨會挑軟柿子捏,她這個阖宮最軟的柿子只能任由他搓圓搓扁了。
郁宛在心底悶哼了一聲,這是揀她不擅長的,勝之不武,趕明兒換個花樣,她不信還能呈現這樣一邊倒的陣勢。
可換什麽好呢?郁宛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她有哪項技能是獨一無二的,貌似她會的人家都會,還處處比她做得更好,要不比拼繡花?想起萬歲爺翹着蘭花指一針一線描摹鴛鴦的情狀,郁宛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這種事還是交給東方姑娘去幹吧。
乾隆看着對面臉色由晴轉陰,他自個兒的心緒倒是多雲轉晴。
等郁宛從煙波致爽殿出來,李玉待她明顯恭敬多了,要知道萬歲爺從早起到現在都沒用膳,可方才卻喊着肚餓,要他送了一盤子糕點進去呢——虧得有多貴人,否則他們這些伺候的恐怕要愁白頭發。
李玉殷切道:“貴人主子往後可得常來,萬歲爺離了您飯都吃不下了。”
郁宛:……謝謝,她也吃不下。
輸棋輸到現在,氣都氣飽了。
正要讓春泥去吩咐禦膳房做點湯湯水水的,權當消渴,忽見一個身穿寶藍團領服飾的小蘿蔔頭在灌木叢後躲躲藏藏。
郁宛信步走去,往他肩膀拍了一掌,“你在這裏做什麽?”
永璂張着嘴,有些呆呆地道:“多娘娘,他們說小弟弟死了,是真的嗎?”
他聽到消息時吓了一跳,本想來問問皇阿瑪是不是真的,可到了寝宮門前又不敢進去——他對皇阿瑪素來有些懼怕,蓋因乾隆在諸皇子面前素來威儀非凡,不似公主親切。
雖然他跟小弟弟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可永璂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永璟的時候,圓圓的腦袋,似睡非睡的眼睛,以及肉乎乎的鼻子和嘴巴,聽額娘說跟他小時候一樣可愛。永璂就覺得自己以後一定要當個好哥哥,他還盼着能親自教小弟弟騎馬呢——所以才這麽迫切地想要學會。
望着孩子純摯的眼眸,郁宛亦不免些許感傷,她摸了摸永璂毛茸茸的後腦勺,柔聲道:“你十三弟只不過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不必擔心,終有一日你們還會再見的。”
雖然騙人不對,可往往善意的謊言才是撫慰傷痛的良藥。郁宛想起外婆離世的時候,母親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長大之後她當然知道那是虛假的,可年幼的她卻真真切切地相信,并由此獲得心境上奇跡般的和平。
誰會喜歡分別呢?何況是永遠的訣別。
永璂似懂非懂,眼中仍有疑惑,“那地方長什麽樣?”
果然不太好騙啊。郁宛微微嘆息,想了想說道:“是個鳥語花香的仙境,有一碧如洗的藍天,連亘萬裏的草原,牛羊如雲朵般攢聚,雄鷹在天上盤旋高飛,無比豐饒和富足。”
其實她描摹的不過是娘家部落的情況,算不上十分稀罕,可已足夠讓眼前這個沒出過紫禁城的小可憐感到悠然神往。
永璂心情松快了些,聽起來好像挺不錯的,小弟弟大約也沒受苦。
只是為什麽單招了小弟弟去呢?永璂巴巴看着她。
郁宛道:“自然是因為十三阿哥跟那地方投緣,尋常人想去還去不了呢。”
她幫小蘿蔔頭把鼻梁上沾染的塵土擦掉,溫聲道:“阿哥快回去休息吧,不是說要學騎馬?再這麽夜游神似的弄得渾身髒污,我是小馬駒也不願靠近你。”
一席話總算哄得永璂将注意力挪開,轉而去跟那頭剛斷奶的棗紅馬培養感情——他還真怕這小乖乖不理他了。
春泥望着對面蹒跚笨拙的背影,輕嘆道:“當爹娘也是不容易,不過小主還挺會養孩子的。”
郁宛:……呵呵,那是因為她只偶爾照管。
真要是一天十二個時辰在她面前哭喊吵鬧,郁宛可沒這耐心,保不齊往地上一扔就自顧自睡覺去了。
春泥:……
行宮內的氣氛雖因外頭傳來的訃聞而有所低沉,可也終究無關大局。宮裏死孩子乃常事,古代這樣艱苦的條件,生下來有一半能活着就不錯了,且考慮到太醫院的配置比外頭更齊全——民間死的更多呢。
恰如乾隆所說,經歷了永琏永琮兩位嫡子之殇,他早已看得淡漠,只傳旨內務府,命将十三阿哥的金棺送至東陵,随葬端慧皇太子園寝。天氣暑熱,且宜速行。
那拉氏對此并無異議,早知不過這兩年的事,只不曾想比預料中更快。還得多虧郁宛那番箴言,讓她下定決心回宮,并看顧了永璟最後一夜——永璟是在七月二十四日子時離世的,當夜那拉氏一宿不曾合眼,而她唯獨寬慰的是,她給予了這孩子最後的溫暖,沒讓他孤孤單單離開塵世。
報信的使者還專程給郁宛送來一封那拉氏的手書,謝她不畏嫌疑開口提醒,不管是否真個做夢,那拉氏都多謝她的預示。
她還送了一挂在佛前開過光的碧玺手串以示嘉獎,對此,郁宛只有一個表情:╮(╯▽╰)╭
她發現這些宮中貴人們似乎都太講究形式,嫌金銀財寶過于俗氣,非得瓷器古董字畫這些大雅之物或者與佛蔭沾邊的東西才能表示誠意。
如令妃那般赤果果打賞財物的反而有侮辱之嫌。
其實郁宛倒是巴不得人家拿錢砸她呢,砸的越狠越好,她一點都不嫌多的。
但是皇後賞的,郁宛也不便拒絕,只能佯裝高興地收下。
而那拉氏的第二個交代就讓郁宛表情更窘了,信上讓她好好寬慰皇帝喪子之痛,且不提皇帝是否真個悲痛,她這算奉旨邀寵嗎?
郁宛頭一遭體會到古代社會的殘酷,原來當大老婆的死了至親都不能流露怨言,還得鼓勵小妾去接近丈夫——真是萬惡的封建制度。
也許她該慶幸自己是做小的?肩上的責任比起那拉氏輕了許多,她只要顧好自身,偶爾哄哄自個兒的衣食父母就足夠了。
乾隆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其實即便那拉氏沒寫那封信,郁宛也沒法推脫,乾隆這幾日幾乎天天召她伴駕,除了不用侍寝,她跟皇帝爺相處的時間算最長的了。
當然還是因她拙劣的棋藝,萬歲爺通過淩虐她來獲得某種快感——郁宛确信無疑。
她氣得牙根癢癢,發誓怎麽着也得讓乾隆跟慶嫔對弈一局才好,到時候這厮就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轉眼到了八月初三日,十三阿哥的金棺已至朱華山,而園中傷感的氣氛也沖淡不少。日子總是要向前的,原先定好的秋狝也不能随意取消,關系着多少人飯碗呢。
郁宛發現自己再度成為舒妃等人的眼中釘,雖然敬事房的記檔上沒寫她名字,但這不妨礙旁人對多貴人的仇恨,小半個月皇帝都沒翻牌子,難道不是多貴人将萬歲霸住了?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占着茅坑不拉屎。
郁宛還是頭一遭見把乾隆比作茅坑的,看來這些人的膽子比起她也不遑多讓,所謂大家閨秀不過如此嘛。
她反正随性淡然慣了,行宮裏有權罰她的只有皇帝、太後,頂多再加上個純貴妃。太後不屑跟嫔妃使性鬥氣,純貴妃滿心撲在立太子上,至于乾隆就更不會了——沒了她,上哪再找個這麽奇爛無比的臭棋簍子?每每看着郁宛因輸棋而吃癟,萬歲爺心裏不知道多爽快呢。
舒妃想來尋釁滋事,先把宮權争到手再說吧。
郁宛想明白就無所畏懼了,因暑氣漸散,她倒是惦記起行宮裏的溫泉來,聽聞此地的溫泉乃淡水泉,既可浸浴還能飲用,又可祛除體內雜質,總歸百利而無一害。
郁宛不信那些玄乎至極的說法,她就是好奇是不是真能喝,來時路途上那間溫泉別館裏頭就明顯是硫磺泉,蒸久了皮膚都刺刺的,顯然沒法下嘴。
這淡溫泉唯一的麻煩就在于地段特殊,位于暖流暄波,皇後住所附近,尋常嫔妃是不得輕易動用的。
但這日郁宛還真得了機會,因是皇帝邀請她去的。接過李玉送來的對牌,郁宛便開開心心打算去泡個熱水澡松緩一下精神。
她覺得自己很像偷穿品如衣服的艾莉,既然要追逐刺激,就貫徹到底嘛。
舒妃得知多貴人的侍女抱着衣裳去了暖流暄波,憔悴已久的臉上立刻精神抖擻,“你看清楚了?當真是服侍多貴人的?”
菱角信誓旦旦,“斷不會有錯,她主仆幾個成日在禦前招搖,奴婢想不認識都難。”
話雖如此,這蠢丫頭上回也是如此說的——好好的讓她去抓奸,哪知奸夫正是萬歲爺,焉知不會重蹈覆轍?
舒妃吃過一次虧,自不肯輕易上當,“保不齊又是萬歲叫她去的。”
菱角道:“十三阿哥新喪,皇上哪有心情召人侍寝?這些日子不也只叫多貴人對弈麽?依奴婢看,多半是多貴人自己貪耍,卻不知那泉眼乃是中宮獨享,因此犯了忌諱。”
她一個嫔禦竟敢妄用皇後的東西,若真如此,只一條大不敬的罪名便足以将她壓死。舒妃眼中放光,呼吸亦急促起來,就算萬歲不忍處置,可以那拉氏的脾氣,能容忍別人在她地盤撒野麽?等回宮之後,多貴人怕是再無立足之地。
她伸出指節輕輕叩擊桌案,喃喃念道:“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這回該找誰來當見證呢?
郁宛吃一塹長一智,上次忘了拿腰帶,這回特意多帶了兩條,以免鬧出笑話——她想應該不會,皇帝都清心寡欲素了這麽些天了,應該定力十足,不至于天雷動地火的。
何況李玉傳話也只是說萬歲爺在梢間等她,請她沐浴更衣後再去對弈,這等風雅之事,想必不會讓男女污濁玷染。
可等到了暖流暄波附近,郁宛遙遙望見水汽氤氲中有一高大健美的身影,半泡在池子裏。
聲音沉沉,“還不下來?”
郁宛傻眼:……什麽情況?
作者有話說:
求個專欄預收《朕的黑歷史被人掀了》,文案如下:
阮嬌費了七年的力氣,才辛辛苦苦從侍婢熬成更衣,屬實覺得宮廷生活太不容易。
空自綁定了個黑歷史系統,卻無用武之地——沒錢沒權沒背景,她要是敢去敲詐勒索,保不齊先得人頭落地。
無所事事的阮嬌只能每天跟她的統打牙犯嘴、談天說地。
【浣衣局的趙姑姑曾經結了個對食,哪知被人騙財又騙色,連定情信物都是義烏淘來的假首飾。】
【敬事房的徐公公天天瞅他那酒壇子泡着的寶貝,殊不知早被人偷梁換柱,換成了半截參膏蘆須。】
阮嬌聽得興起,不禁打聽起當今皇上有什麽秘密,她好歹也算個美貌佳人,怎麽從沒見他翻過自己的牌子?害她想晉升都沒契機。
統兒道,【我只知道慕容斐年輕的時候是個大胖子,其他的便也不知了。】
阮嬌難免腦洞大開,聽說青春期胖的人叽叽都很小哦,是這個原因才自卑?
直到一覺醒來,阮嬌發現自己偶然穿到皇帝身上,她屏氣凝神,悄悄褪下了褲子。
正在為變故焦頭爛額的慕容斐恰好闖入:……
阮嬌趕緊舉手,“別誤會,我不是采花賊。”
慕容斐:……
宮裏人發現他們的陛下忽然變了性情,以前總是板着冰山臉生人勿進,如今卻是噓寒問暖笑裏藏刀——說出的話毫不留情。
他精準無誤地找出大理寺都查不到的私隐,上至宰相,下至胥吏,文武百官無不俯首帖耳,戰戰兢兢。朝政也因此一片清明。
于此同時,宮中名不見經傳的阮更衣也聲名鵲起,一舉成為六宮之中的第一人,甚至于皇帝命其日夜相随,形影不離。
看着他倆合作愉快,二人對彼此都很滿意。
好不容易換回來,慕容斐覺得是時候行周公之禮了,遂輕咳了咳,“愛卿還有什麽提議?”
阮嬌眸子亮晶晶,“升職,加薪,再加薪。”
慕容斐:……
只想發財的敬業女主vs嘴硬心軟的戀愛腦帝王,雙潔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