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逆子 剛放出來的
西賓區雖然發展落後,但整體規劃很工整,尤其是長青這片的地形,就好比是坐标象限。
寬闊的西賓路是X軸,漫長的學府街是Y軸。師範學院就在第一象限裏,這所三流大學确實帶動了不少附近的發展。
季岑畢業前跟室友們說畢業在學校附近搞點小生意還是不錯的,那幾個小子也覺得行,卻只有他是實幹派。
季岑确實不走尋常路,在大家忙着實習找工作對未來迷茫的時候他認準了要盤下永利。為這事,他舅還拿出了全部的積蓄,雖然并沒有多少,但那說為了他外甥他什麽都肯付出的慷慨激昂的架勢還是很讓季岑感動的。
那是他舅最後一次給他錢,到現在都是每月季岑給他舅送錢。
季岑開着他那輛銀色二手POLO進了洋南的五金一條街後直奔他熟悉的一家玻璃店。
他很順利的訂好了玻璃尺寸并加了運費讓立馬上門安裝。
那老板見季岑又來照顧他生意,遞了根煙過去聊了會兒閑天。
那根煙季岑沒抽,被他別在了耳朵上。離開玻璃店後他放棄開車打算步行從農貿市場抄近路到他舅那去。
西賓是由長青和洋南組成的。
洋南比長青還破敗,房價租金便宜,住着很多農民工。
這裏距離永利并不遠,只有十多分鐘的車程。洋南的整體環境與周圍區域極其不搭,它好像還停留在十多年前的樣子。
近幾年随着經濟發展,老城區改造大搞特稿。洋南四周都已被拆遷過,卻遲遲沒有開發商能成功拿下洋南。傳言說是政府不批,沒人知道具體原因。
提起洋南,很多人都戲說,這裏住着的都走在即将暴富的路上。只等哪天政府一松口,這裏就能拆出高價。
當然,在沒有拆之前,這裏仍是個落後的地界。
穿過到處張貼着小廣告的胡同時,季岑看到了一個婦女在往牆上刷膠。膠桶險些傾灑,他眼疾手快的幫着扶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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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女人看了季岑一眼。
季岑點了點頭準備擦身而過。那女人卻抓住了季岑胳膊,指着手裏紙張問:“你見過我女兒嗎?”
季岑低頭看看後搖頭,他聽得到他走開時女人的嘆氣很顫很重。
洋南的農貿市場似乎在任何時候都很擠,在這樣傍晚的光景,更是聚集了不少買菜的大人和放了學沒回家的孩子。
聽聞倉吉河拱橋上有孩子落水,立馬聚集了人駐足觀望。
倉吉河從農貿市場裏穿過,平時治理不及時,經常飄着垃圾。這個時節的河水雖已解封,但又冰又涼,沒人願意跳下去。
那小孩兒應是跟玩伴瘋鬧不小心跌進去的,顯然吓壞了,撲騰的同時不停的大哭,紅領巾飄在水面上,随着他的胳膊一下下被壓進水裏。他的掙紮讓他開始離橋體和岸邊都越來越遠了。
圍觀的少說也有三四十人,男女老幼都有,不乏身強體壯的青年人,卻沒一個肯去撈人的,似乎都在等,等有人先于自己動身。
打橋下走來的戚衡正邊走邊聽音樂,寬大的衛衣帽子遮擋了餘光,橋上積着的人堵了他的去路,他扯掉耳機轉頭跟着所有人的視線看去。
明白情況的他來不及多想,用力扒拉開人群擠到前面去。邊走邊扯掉耳機,連着拽出了兜裏揣着的手機扔在地上。緊接着他在一陣驚呼裏撐着壞了的金屬橋欄利落的躍下了橋。
這時橋上站着的人倒是開始衆志成城了。邊助威邊囑咐着下水的小夥子小心點。
來不及脫掉衣服的戚衡忍着刺骨的水溫以最快速度游到了小男孩兒身旁,抓住孩子的同時試圖将孩子往上提。
季岑大老遠就看到倉吉橋上站着很多人,大家都在看河裏正救落水小孩的年輕人。
那小夥子二十出頭的樣子,頭發墨黑精短。不知是不是河水太冰,臉色過于白了。
光是看了一眼,季岑都覺得冷到了骨頭。在大家有目共瞎的情況下奮不顧身屬實了不起。
這世界還是好人多啊。他裹緊外套離去時這樣想着。
小男孩仍在大哭,吵得戚衡頭疼。他單手摟住孩子向着岸邊游。虧兩位大哥搭手,他跟孩子都安全的回到了岸上。
“小夥子,好樣的!”一個大姐喊道。
随着這一喊,竟響起了掌聲。戚衡視若罔聞,他先是找到了自己的手機,然後如擠進來時一樣面無表情的擠了出去。褲管裏的水讓他的每一步都留下了清晰腳印。
小男孩兒驚魂未定的在後面喊:“謝謝叔叔!”
戚衡聽着那“叔叔”倆字很不适應,他覺得換成“哥哥”他八成會回頭答複一句。
人群開始散了,有人的視線還在正走遠的戚衡背影上:“這小夥子好像是個當兵的。”
另一個人說:“看那氣質和身形确實像,板板正正的。”
“當兵的就是不一樣哈,關鍵時候從不顧自身安危。”
這時一挎着菜籃子的大媽接過了話:“什麽當兵的呀!那是我們小區老戚家的兒子。前兩天剛放出來的。”
“剛放出來是啥意思?”
“從監獄裏放出來的呗,”大媽啧道,“身上可背着人命呢。”
剛才還表示誇贊的那倆人立馬收了聲。
戚衡渾身濕透的回到家是在五分鐘後,一路上別提多少人側目。他進門還把他媽吓了一跳。
喬艾清是紮着圍裙從廚房出來的:“你這是怎麽弄的?”
戚衡将脫掉的鞋子拎進了屋,徑直向洗手間走:“掉河裏了。”
“掉河裏了?”喬艾清想起了什麽的攔了下兒子,“是不打架了?”
戚衡躲開喬艾清的手繼續走:“沒有。”
喬艾清:“你先去洗吧,洗完了幫媽把那條魚端出來。”
戚衡邁進洗手間就看到地漏旁水盆裏養着條大鯉魚,見了人影又撲騰出一小灘水。他喊着問:“肖明軍又要來吃飯嗎?”
喬艾清也喊着回話:“別沒禮貌的,叫肖叔!”
戚衡嘆了口氣,快速将裹在身上的濕衣服脫下全都扔進了髒衣簍裏。
季岑永遠能在烏煙瘴氣的棋牌室一眼找到肖明軍。他躲開吵嚷着亂跑的小孩兒和擠着看熱鬧的人大步走過去。
肖明軍正眯着眼摸牌,見季岑過來一瞬間收了誇張坐姿。手裏牌打出去後對面的人就胡了牌,他趁機起身說:“不玩了。”
麻将桌上最受歡迎的莫過于肖明軍這種經常性手臭的,見他要走,坐同桌的其他三人不太滿意。肖明軍笑嘻嘻的說:“我外甥來了。”
經常一起打牌的都知道肖明軍有個外甥,而且他還特怕這個外甥,聽聞這話,沒人敢留。
季岑笑着跟這個嬸那個叔的匆匆打了招呼就拎着他舅出去了。
“說多少次了,要是一直輸就先別緊着玩,”季岑數落道,“就那麽大的瘾?”
肖明軍雖是長輩,但被季岑說的跟三孫子似的:“下次我隔幾天再玩。”
“這話你都他媽說了一百八十次了。”
“小岑,你這聲音......是感冒了?吃藥了麽?”
季岑吸了吸鼻子:“不用吃,沒事。”
走了沒兩分鐘就到了肖明軍家。進了屋季岑掏出褲兜揣着的一卷錢扔給肖明軍:“要是還沒到月底提前光了那你就餓着吧。”
肖明軍向來見錢親,他摸過錢用手指撚着,咧嘴笑開了。
季岑坐在了陳舊起皮的沙發上,把耳朵上別着的煙拿下叼在嘴裏,還沒等去掏打火機,肖明軍就遞上了火:“小岑,你那還有多少閑錢?”
季岑嘬着煙點火:“問這幹啥?”
肖明軍蒼蠅般的搓着手:“你再給舅點兒呗,算我借的。”
“要多少?”季岑擡眼。
“一萬塊吧。”
“幹什麽用?”
肖明軍膽膽突突的說:“我有個朋友.....”
一旦是這種開場白,季岑聽都不想聽。他舅那幫朋友也都是老不正經。年輕時他舅就跟着他們一起混,混的褲子都快穿不上,到老了還一起混。他舅也是個沒記性的,人家說什麽都信,不知被騙多少回。
“都說那個基金很靠譜......”
“得了你,你還是花錢吧,賺錢的事別惦記了。再說我哪有錢,每月存餘除去給你零花都拿去還債了。你別出去借錢聽見沒,真要是惹了禍,我可不管你了。”
肖明軍傻笑:“小岑才不會不管我。”
季岑瞪眼:“你看我會不會。”
季岑打算走了:“清明節你跟我回去嗎?”
肖明軍:“回。”
“那我到時候來接上你。”
“還是我過去你那吧,也好久沒去了。”
季岑一針見血的拆穿:“要是想去偷戶口本就死了心吧。”
被拆穿心思的肖明軍縮了下脖,見季岑要走,他又道:“你晚上沒吃呢吧?”
“這才幾點,”季岑看了看時間,“我回去就吃了。”
“那你跟舅去你喬姨那吃飯吧。”
季岑無力道:“又來。”
肖明軍笑着說:“今晚她做了好吃的,正好你也沒吃,來都來了。就一起跟我過去吧。”
喬姨是他舅的相好,倆人好了兩年多了。他舅為更好的養大他,錯過了本該成家的最好年齡。今年都四十三了,依然光棍一個。
季岑當然希望他舅能自己成個家。在得知他舅談戀愛後他就有仔細打聽過喬艾清的情況。
喪偶的,有個兒子。讓季岑不滿意的就是她那兒子。
喬艾清的兒子前幾年弄出人命被關進去了。原本是五年,因為表現良好,前兩天提前出來了。
喬阿姨是好,不好在兒子不省心。真要是跟他舅組建了新家庭,以後糟心事肯定少不了。之前他總是拿那個沒放出來的逆子說事,沒想到他舅還真跟喬姨挺到了人被放出來。
季岑嘬了口煙:“這頓飯非得吃?”
“都是奔着一家人去的了,總要認識下,”肖明軍邊說邊觀察季岑越來越糟糕的表情,語句越發艱難,“以後你也算是多了個兄弟......”
“拉倒吧,”季岑表示拒絕,“我不需要。”
肖明軍繼續商量着:“你看舅這麽多年難得碰見個這麽喜歡的,得愛屋及烏是不是,再說那孩子我見着了,挺好的......”
季岑提高了聲調:“挺好的能進去?我告訴你肖明軍,你別在那喝多了迷魂湯就分不清好賴,到時候你也被捅了你就消停了。”
“哪有那麽嚴重,那孩子都改過自新了。”
“改過自新?”季岑神情冰冷極了,看着他舅緩緩說,“有些錯,壓根就不能犯。我爸我媽的事你忘了嗎?是不是等到年底馬長峰那老王八犢子放出來,你也相信他改過自新了?”
肖明軍被問的啞口無言,呆呆的坐在那什麽也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