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命定 知道他所有不堪,也成就他所有勇敢

常師父是林特加走正規儀式拜的師父。國內數一數二醫科大學畢業的, 卻放棄了大城市更好的福利待遇和專業領域的光環。甘願回到小城市最破的區開了個營業額勉強糊口的牙科診所。

綜上所述,常師父是個怪人。

但常師父對林特加是一等一的好,也一等一的嚴格。

要是沒有常師父多年的拉扯, 林特加不知道得混成什麽鬼樣子。

季岑和鐘正浩他們時常私底下調侃說林特加是常師父的私生子。

說得林特加自己都快信了, 有次還借着酒勁兒回去問他媽到底有沒有那麽回事。被他媽拿着雞毛撣子追了三條街。

季岑給戚衡介紹常師父的時候就也把這事說了, 給戚衡樂夠嗆。

林特加被常師父給拎走後估計是挨收拾了,晚上在“長青四子”裏說他明天得往店裏拉洗牙的名額,湊不到十個他就廢了。

“長青四子”是個Q 群,裏面有季岑,鐘正浩,林特加還有豁牙子。

最開始剛建群時大家還挺願意在裏面胡侃的, 後來因離得實在太近又經常黏一起混,有啥事就都改為了當面掰扯。後來這群就沉沒于茫茫群海, 很少浮起來。

臨睡前的時間段都在躺着玩手機,林特加的消息一發出。大家就都冒了出來。

季岑:你他媽活該。

鐘正浩:明年清明我們會給你燒紙的。

豁牙子:你還有什麽遺言要跟我們說的嗎加特林?

林特加:幫幫忙啊兄弟們, 能湊一個算一個, 錢我全出都沒問題。

鐘正浩:先說好,要是你給洗的話就算了。還有, 你師父讓你作弊麽,別回頭連坐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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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特加:拉來人就行了, 他也沒說不讓叫熟人。

季岑:你這也沒有啥求人的态度呢。

林特加:求求了,哥哥們,事成後随便宰我。

季岑:你看, 這不就結了。下次請把好處扔在前頭。

應下這事之後, 哥幾個就都動員了起來。

季岑給戚衡發消息:明天去洗牙啊?

戚衡發了個問號過來後說:怎麽突然要去洗牙。

季岑:給加特林湊人頭, 他需要十個。

戚衡:他給洗?

季岑:可以選擇他師父。

戚衡:那我選擇他師父。

季岑:你他媽好機智。

戚衡:那你看。

季岑:枕頭不錯, 真的舒服。

戚衡發了個捂嘴笑的表情:你能睡好就行。

季岑:那明天等你過來一起去洗吧, 早點睡。

戚衡:岑哥,我明天得稍微晚點過去,到洋南商貿買點東西。

季岑:行,啥時候過來啥時候去洗就行,要是我們體驗還不錯,就把你媽和肖明軍也帶去。

戚衡:成。

季岑以為戚衡說去買東西是要買書包,所以他沒多問。

第二天上午他是被安裝監控的師傅給敲門弄醒的。

季岑給永利安裝監控的時候一起預約了四季水果的。

那安裝師傅先給永利調試好了以後,才去四季水果忙活的。

因為肖明軍整不明白怎麽查看監控畫面,季岑又懶得反複教他。便讓那師傅把四季水果的監控畫面也都弄到永利那臺電腦上去。

安裝師傅費了挺大的事,季岑在旁給遞了好幾根煙。

喬艾清因為這件事非要給季岑報銷監控設備的費用。季岑要是不拿着,她說以後有什麽忙也不讓季岑幫了。

跟當時她送季岑新手機時一樣,季岑推不掉,只能拿着。多出的幾百塊費用,說是給他充飯卡的。

“看見沒,”季岑跟肖明軍顯擺着,“我舅媽比你敞亮多了。”

肖明軍撇撇嘴:“那要是錢都在我手裏,我也多給你。”

季岑:“別扯,說的好像你以前就對我多大方似的。”

“你就氣我吧。”

鐘正浩過來季岑這取車去接站。明天他哥的案子庭審,今天他嫂子帶着他爸媽趕過來。

要不是他要用車,昨天戚衡回去的時候季岑就讓戚衡把車開着了。

從永利出來的季岑把車鑰匙給鐘正浩,鐘正浩接過車鑰匙看了看:“這小骰子挺好玩兒呀。”

“車都可以給我丢了,但這骰子不能丢了聽見沒,”說完這話的季岑想了想又把車鑰匙拿回來,三下五除二地把牛仔小骰子給撤下來塞進了兜裏。

“誰給的啊,這麽寶貝?”

季岑不答反問地指了指鐘正浩的左手小拇指:“這就變态了啊,還粉色的?”

鐘正浩連忙去扣指甲上的粉色指甲油說:“小桃昨天抽風,非要用我的手試色。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都沒擦幹淨。”

小桃的美甲攤位支起來後還挺忙的,得益于季岑給她設計的宣傳板和那些帶着女朋友來上網的小年輕們。估計等對面師院開學以後會更忙不過來。

季岑問鐘正浩:“你爸媽他們過來能住上一陣子?”

“不知道呢,看明天庭審情況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一審就能定了。”

“不是都讓律師跟言哥聊好了麽?讓他該認的認,态度要誠懇。”

“聊好了,我哥肯定沒問題,他會配合的。”

季岑:“那就沒事,明天肯定能定。”

正說着話,季岑大老遠的看到戚衡騎着輛山地車來了。車把上挂着兩個工具箱,肩上還背着個書包。

“車哪來的?”季岑問。

戚衡到跟前剎住車,長腿支在地上穩住身形說:“剛買的。”

鐘正浩看了看戚衡的新車:“這車可以啊。”

戚衡看季岑:“我尋思買一輛的話,不管是去上學還是過來這就都方便了。”

“咋不提前跟我說,有認識賣這車的人可以給你優惠點。”季岑用腳踩了踩前輪胎說。

“臨時起意,來不及說,”戚衡下了車,“也沒買貴,買了別的,一起算優惠過了的。”

季岑問:“不會是工具箱吧?”

“不是,這是汪鵬那借的,”戚衡拎着工具箱往永利門口走,“把你那吊床給修上。”

鐘正浩:“他說啥上學?”

“啊,對,”季岑回道,“過幾天他回去重新念高三,再沖一次高考。”

鐘正浩驚訝:“我靠,還有這種操作?”

“別磨蹭了你,趕緊接站去吧。”

早飯戚衡在他們小區門口吃過了,就沒跟着季岑到隔壁去吃。

季岑吃完早飯回到永利的時候,他吊床都已經快修好了。

戚衡的書包大敞四開的扔在了床上,裏面裝着的東西被一下子掏空的,應該就是新的吊床。

季岑到陽臺門口看了看吊床确實不是他之前那個,就說:“你這是跟車一起買了新吊床?”

“對。”

“之前那個只是着力點壞了,換了幹啥。”

戚衡扯着豔麗的新吊床說:“這是雙人的,最大承重五百斤呢。我們一起躺上不會摔地上去了。”

季岑笑道:“什麽執念啊你,非要一起躺。”

戚衡用腳蹬着牆面借力系着繩結:“等我弄好,一起躺試試。”

之前釘承重釘的那小塊兒牆面豁了,季岑就沒想着再挂吊床。

戚衡如此積極地表現,他願意配合:“那你修好了叫我,我上來跟你一起躺試試。”

昨晚上回去戚衡就計劃着要給季岑把吊床修好了。

他是避開豁掉的那塊兒牆面重新用電鑽改的着力點。

又過了十多分鐘的功夫,那吊床就又重新懸挂在了陽臺上。

他自己先躺上去試了試,然後沖樓下大喊:“岑哥,上來!弄好了!”

季岑急促地上樓:“來了!來了!”

推開房門季岑直奔陽臺,跟個調皮鬼一樣一下子躍起來把自己扔在了吊床上。

等季岑躺好後戚衡拍打手臂上粘的牆灰說:“我來了啊。”

季岑盡量往一旁挪身子讓出了點位置給後躺上來的戚衡。

待到戚衡安穩的躺在吊床上後,他們一起靜止般的等着吊床的反應。

“後悔了,剛才應該墊床被子在底下,”季岑說着,“感覺這次高了點,估計會摔更疼。”

戚衡說:“墊被子就太他媽瞧不起人了吧。”

“要不我們動一動?”

“動,可勁兒動。”

于是他們開始試圖在吊床上翻身。

起先季岑還擔心吊床會突然墜落,見越動越穩妥。他摟過戚衡說:“了不起啊戚能修。嘴兒一個。”

被季岑親了一口的戚衡笑着說:“我謝謝你啊岑哥,又賜我個外號。”

季岑:“說你能修,是實至名歸。”

“還有啥要修的沒,我就手。”

“沒了。”

戚衡想了想說:“我記得樓下裝訂機有些故障吧,你之前用手掌都硌紅了。”

說完這話,戚衡就下了吊床提着工具箱下樓去了。

還躺在吊床上的季岑對那個背影很服氣,戚衡竟然比他都清楚他自己的東西。

汪鵬的工具箱可是發揮盡了作用。助力戚衡不僅修好了裝訂機,連二樓小廚房下水管都處理的沒有問題。

吃完中午飯去洗牙的路上,路過汪鵬那的時候,戚衡把兩個工具箱完好地還了回去。

到了那個牙科診所後,任憑林特加怎麽保證他的技術爐火純青,戚衡和季岑也堅持等常師父來洗。

一起去的鐘正浩和小桃也跟他們一樣。

林特加大聲嘆氣:“你們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啊,對我最起碼的信任還能有嗎?”

季岑:“就是因為信任你的技術不好,所以才不麻煩你的,我們多貼心。”

戚衡,鐘正浩和小桃都對着林特加點頭。

林特加翻了個白眼後脫了大褂也坐了過去,打算自己也湊個數。可常師父不認他這個人頭,又把他罵了一頓。

常師父罵人是很絕的,聽得誰也不敢出聲。幾年來,季岑每次撞見常師父罵林特加都不知道為什麽會不由自主地害怕,好像挨罵的就是他。

幾個人裏戚衡是第一次見常師父,也是第一次見常師父發火。他湊到季岑耳邊道:“他好兇啊。”

季岑比劃了個噤聲手勢,做着口型道:閉嘴。

一個接着一個洗牙後還是人數不夠,季岑給肖明軍打電話叫來了肖明軍和喬艾清。鐘正浩找來了在附近賓館入住的他爸媽和嫂子。湊最後那個人的時候,如果不是季岑有言在先,林特加肯定就讓韓心怡來了。

戚衡等了等見沒人來,就打電話叫了汪鵬。

勉強湊夠了人,常師父就沒再找林特加的毛病。

林特加想請大夥兒吃飯,鐘正浩建議道:“明晚吧加特林,等庭審結束我也得請客,到時候一起。”

“也行,好久沒一塊兒熱鬧了,”林特加邊比劃邊說,“明天好好熱鬧下。”

在牙科診所散了後大家就各回各家了。

因為天要下雨,戚衡在四季水果吃完晚飯就趕緊回了洋南。

騎着車從長青到洋南戚衡就用了十五分鐘。他到家沒一會兒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八成是下午在牙科診所外面的陰涼裏大家說多了庭審的事兒,他在雷雨交加的夜裏夢到了他庭審的那天。

在審判長着重加重“故意殺人”這個字眼的時候,他喉嚨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法發出聲音。而他的律師也沒有為他辯護一句。他回頭往身後看的時候,就見渾身是血的趙浩磊坐在那看着他笑。

太可怕的夢了。

戚衡在淩晨三點驚醒,再就沒睡着。

翻來覆去到了六七點鐘才又模模糊糊睡了個回籠覺。

外面的天經歷了一夜風雨仍沒放晴,陰雲密布混淆了時間。

永利的門都開的晚了點。

到四季水果見戚衡沒過來,季岑就打電話告訴戚衡說讓他在家休息,午飯前要是天沒晴,他就過去接他去。

“冰箱裏還有很多凍餃子,”季岑在電話裏說,“上次你媽放過去都沒吃呢,好幾樣餡的,你記得吃啊。”

戚衡應着:“嗯,知道了。”

“那我挂了,你接着睡吧。”

“不想挂。”

因為戚衡這句話,季岑就沒挂電話。甚至在店裏來人之後他去忙的時候也把通着話的手機放在一旁。

這麽愚蠢的事,他竟然幹的這麽得心應手還樂在其中。

他跟戚衡都會時不時的說兩句話,只為了能陪着對方。

午飯前雨停了,天開始變得澄亮。戚衡便自己騎着自行車到長青來了。

喬艾清知道戚衡要跟季岑去旁觀鐘家老大的庭審,有些擔心戚衡想起之前的經歷,就勸戚衡別去湊熱鬧。

季岑聽着那話裏的意思大概知道了戚衡為啥今天有點反常。他說:“不想去就不去了,怪我了,不該叫上你一起的。”

“去呀,”戚衡夾着菜說,“最開始也是我自己要去的。”

季岑:“沒事?”

“有啥的,”戚衡笑了笑,“都過去了。”

肖明軍:“昨天去洗牙,常師父說我有兩顆後槽牙蛀了,我吃完飯得過去處理,戚衡給我看店吧,別去看庭審了。”

肖明軍是故意這麽說的,他見喬艾清不想兒子去,就想着幫忙給找個理由。

可戚衡堅持要去:“我真沒事兒。”

季岑看向喬艾清說:“我跟他一起呢舅媽,別擔心。他要去就讓他去吧。晚上我們不回來吃,要跟朋友在外面聚一聚。”

喬艾清笑着點頭:“行,那我就不帶你們倆的飯了。”

跟鐘正浩在門口集合的時候,鐘正浩問:“你倆身份證都帶了麽?”

季岑和戚衡都道:“帶了。”

“岑子,”鐘正浩伸出手道,“你看我這手心,都是汗。”

季岑:“緊張?”

“能不緊張麽?”

“交給律師吧,你緊張有個屁用。”

鐘正浩嘆氣:“我跟律師深度談了好幾次,反正律師的意思是,連帶着紮傷了那個耿警官,加一起保底也要五年起。”

“十年能不能打住?”戚衡問。

“誰知道呢,”鐘正浩繼續說着,“還好你不追究他傷了你的事,不然更嚴重。”

季岑說:“走吧,先過去法院吧。”

在法院停車場遇到了耿勳同一家後戚衡先走過去說了會兒話。

季岑忙着跟鐘正浩安撫鐘正浩父母的情緒,好半天才走過去。

耿勳同對季岑笑着致謝,握了握季岑的手後示意身旁的妻子去車裏将女兒抱出來。

小安安對戚衡熟悉了,看着戚衡笑。

戚衡碰了碰安安的笑臉說:“她活潑多了。”

“嗯,”耿勳同老婆回道,“我們決定多陪陪她,今年都不送她去幼兒園了。”

耿勳同指着季岑對懷裏的女兒說:“來,安安,這個叫叔叔......”

說到這的他連忙收住了話:“呀,不對,都管小戚叫哥哥了,那小季也得叫哥哥。”

季岑笑了,他看了看戚衡:“沒事兒,就叫叔叔。”

叫老了無所謂,占便宜誰不幹。

安安很聽話,季岑說完,就叫了聲“季叔叔”。

季岑寵溺地應了一聲“哎”後又看戚衡:“不好意思啊,你又得對我改口了。”

這個時候還不忘了找揍,戚衡覺得好氣又好笑。他只能完全裝作沒聽見。

一切按照流程在準點坐進庭審堂後,鐘正浩和他家人的緊張狀态才好很多。

這是季岑第一次進庭審堂,當年他太小,庭審馬長封的時候肖明軍不帶他一起。

莊嚴肅穆的氛圍讓他也忍不住感到壓抑。他也沒忘了觀察身邊坐着的戚衡的狀态。

看起來沒有什麽異常。

戚衡知道季岑在一次次瞄他,小聲地說:“我沒事,岑哥。”

法官入席後便是全場安靜的等着被告人被帶出來。

當帶着手铐胡子拉碴的鐘正言從側門被法警扶着出來後,他老婆和他媽一下子就哭了。

鐘正浩怕她們擾亂秩序,強忍着內心的難過去比劃着讓她們收聲。

戚衡看着鐘正言站進被告席後對季岑說:“我之前也是站在過那裏。”

季岑聽着戚衡的話,盯着鐘正言的背,喉嚨堵住了似的,他嘴唇微微動着:“當時你很害怕吧。”

戚衡沒說話,他怕他肯定就太慫了,又怕他否定又太不誠實了。

在他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季岑的手從座位中間握住了他的。恰到好處的一下下捏着輕撫他的不安。

在周圍一切正常進行的環境下。戚衡也根本沒再去聽法官說什麽。

他将滿眼沉重色彩收進呼吸,回握住了季岑的手,越攥越緊。

曾經他總是會抱怨老天爺不公平,害他不能在該有的年紀走尋常的道路。跌進黑暗裏走的那麽一遭,讓他遺憾,讓他不甘,讓他內心深處蓄滿的怨氣長久以來都無法彌散。

将近五年的監獄生涯讓他變得沉悶,麻木。可現在的他就坐在這裏,與季岑的手緊緊相握。

好像裹着他的遺憾和不甘都被擊碎了。

他不知道這該不該完全歸功于季岑,總之他确定,他從沒有這麽的釋然過。

他身邊坐着的這個人,是他的命定之人。

在他生命裏出現的時間雖短,但知道他所有的不堪,也成就他所有的勇敢。

他手機密碼之所以是0331,是因為3月31日是他出獄的那天。

所有親近的人都跟他說,那天是他的新生。

到現在他終于明白,原來他的新生并不是出獄那天,而是他在心裏開始裝進季岑的那天。

無解的是,他也不知道具體是哪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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