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卷
雕花木門開了大半,正和外面的庭院連在一起,房間內雖點了熏香,因為偶爾有風進來,香氣已經很淡,倒不如飄進來的花香濃郁。
茶墩上鋪着繡着繁複圖案的桌布,擺着清香的茶水,然後是一碟淡紫色的糕點。結石的紅木椅子,墊了青灰色的毛毯,連老夫人坐的閑适優雅。
齊勉推了門進來,走到連老夫人身邊低低耳語了幾句,連老夫人笑笑,揮了揮手。齊勉便退了出去,臨走之前看了商婉一眼。
“連城知道你在我這,現在正往回趕呢。”說完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有些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
她是個有些童顏鶴發的老太太,穿了黑色的旗袍,繡着紫色的牡丹,膝蓋上搭着薄毯,臉色白皙,眼睛清明。
“現在估計不知道怎麽火急火燎,害怕我這個老太太使陰謀詭計傷了你,回來要找我拼命呢。”
連老夫人的語氣含笑,雖然說着抱怨的話,但是更像是調侃般輕松,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她如此平易近人,倒是讓商婉疑惑。她還記得和這位老夫人的初次會面,她一派的端莊優雅,但是高高在上,即便輕聲漫語,也仿佛帶着一絲盛氣淩人。
這一點,連城真是得她真傳。
而現而今,她卻如此周到安詳,仿佛真是閑話家常,将她視為交好的小輩,真心實意為她着想。
“您的提議,如果我拒絕呢?”商婉擡眼。
連老夫人露出個不意外的笑,沒有立刻回答,捧了自己的杯子在手,漫不經心的扶開茶葉,指了指茶墩上的紫色糕點,“這紫薯片糕怎麽樣?”
商婉一頓,想起嘴巴裏殘留的可口香味,點點頭,“很好。”
“聽說你喜歡這些東西,便讓人備下了,家裏的廚師原不會做,現在倒是越做越好了。”
聽說?聽誰說?
她并不解釋,輕嘆了口氣,轉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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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婉也疑惑的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連家因為老夫人的緣故,花園裏養了不少牡丹,如今這個季節,還有不少開放着,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赤橙黃綠一片多姿多彩的景象,每一朵都開的繁盛,可見主人家上心,園丁們照料的也用心。
“不久前連城回來,就一直喜歡呆在這。”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商婉詢問的目光探過來,她微微一笑,接着道,“他說想娶你,推了孟家的聯姻,我不同意,他也不鬧,就這麽呆在這,一呆就是一整天,不說話也不許別人來打擾,自小到大,我還沒見過他有這麽安靜的時刻。”
“就這麽僵了半個月,沒說一聲突然間就跑了,我讓妙雲去找他,你猜猜他說什麽?”雖然是詢問,卻并不等商婉回答,撫了撫膝蓋上的毛毯,接着道,“---------他說我若是再逼他,或者對你不利,就要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商婉的眼角跳了一下,霍的擡起了頭。
“你也不信是不是?”老夫人姿态安然,明明該是傷心的話,她卻說得像是打趣,“可他的的确确就是這麽說了,讓我都不得不相信,你若真出了什麽差池,他可能真就這麽做了。”
“他大哥當年之事,一直是家族隐痛,很少有人提起這傷疤,可如今為了你,他卻都不理了。”
“我養了他二十幾年,從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他反制,畢竟,他那條命自己可以不在乎,我卻不能不在乎。”
花園裏寂靜半晌,商婉開口沒什麽感情的念叨,“老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會威脅人。”
連老夫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她少年離家,混跡土匪狼窩,後又金戈鐵馬,從軍戰場,半生硝煙滾滾,混的風生水起,而今終于得享安樂,但天性養成,終究難改本質。商婉如斯脾氣,若不是因為連城,其實她倒是很欣賞她。
“七年前我見你是勸你離開連城,那時候我也算盡心,其實當時你若同意,拿着巨額支票,世界之大,盡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從商或者讀書,連家都能助你一程,可你拒絕了我。你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說了什麽嗎?”
當時少不更事,初識連城,只會魚死網破,抱着骨氣不松手,兩敗俱傷。那時候他們彼此都不痛快,她日日夜夜夜不成寐,連城在她面前嚣張跋扈,脾氣變得陰晴不定,焦躁暴怒,和先前福貴公子的形象判若兩人。
想來連家也有所耳聞,但是并沒有插手他們的事。直到有一次連城帶她參加一個私人聚會,說是私人聚會,其實更像是一夥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吃喝玩樂,連城那時候折磨她花樣百出,席間有個二世祖借機輕薄她,連城看到并不阻攔,那二世祖便趁機讓連城将自己讓給他,用自己懷裏的小情跟他換。
這種事他們之間時有發生,連城聽罷看了她一眼,然後懶洋洋的擡擡下巴,讓她去給那人敬酒。他這番發話,幾乎等于默認,那二世祖迫不及待将自己懷裏的姑娘推到了連城懷裏,摩拳擦掌等着她過去。
她慢吞吞的拿了酒杯,又一手拿了酒瓶給自己倒了酒。周遭看客無數,人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場景。連城仰躺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看着她,黝黑的眼珠裏什麽情緒也沒有。
她沖着他笑了笑,她不常笑,尤其跟他在一起後,笑的時候就更少了,冰雪消融,純淨冰涼,只讓人眼花缭亂,不僅連城看的一怔,其他人都是一呆。
她笑的很快,幾乎眨眼就消,笑完後一仰頭将杯中的酒喝了個幹淨,腳步一擡,将另一只手的酒瓶毫不猶豫的砸到了連城頭上。
火花四濺,玻璃粉碎,連城當場就見了紅。
當時真是年輕,此後傷痕累累,他再故意這麽折損她,敬酒罰酒,她都能安之若素,面不改色的端着酒杯就上。
而也是此事過後,連家老夫人找了她過去。不僅許她離開,也許了她後半生安樂。但她冷冷一笑,拒絕的生硬又徹底。
“我自己的事情,除了自己誰也不能做主。無論來去,我都會憑自己的本事,連城阻擋不了我,其他人也不能。”
直到這時,她仿佛還能聽到自己這句話在連家偌大的客廳的回響。此後世态炎涼,這句話真是偌大的諷刺。
“我一直覺得你不夠乖覺,後來吃了那些苦,跟你性格使然也有關系,只是沒想到最後你竟真憑着自己的本事走了,可是。。。。”她問,“。。。所謂來去自由?為了争這口氣,弄到家破人亡,值得嗎?”
值得不值得,都已經走到了如今這步。她說過,她後悔當年自己的倔強,寧願像曲心安一樣柔軟,至少能保全家人。但這些,她又何必再說出來自揭傷疤呢?
她不回答,甚至臉色如常,只是眼裏還是帶了些茫然。
連老夫人悠悠答道,“你恨連城迫你,看不慣他的行事作風,又記恨連家仗勢欺人,所以擰着性子,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退一步。這些,也并沒有什麽不對,你有自己的個性,這點我無權置喙,所以當年你拒絕了我,我也從來沒有再使手段難為你。只因為我比你更懂,你這樣的個性,非要等到自己後悔了才能走回頭路。人生來就不是平等的,家室,富貴,地位,身份,這些東西是命中注定,擰不過便只能妥協,當年你不懂這個道理,時至今日,我不信你還不懂。”
“這麽些年,你對連城是什麽心情,我不逼你說。連城對你如何,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說真的,我這個做奶奶的并不喜歡他這種深情,飛蛾撲火,幾乎可等于自掘墳墓。可他既然這樣死心塌地,我也見識了你離開這些年他渾渾噩噩的樣子,有些事情,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他敢拿命保你,玩笑也好,真話也罷,我若是還一意孤行,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和連城和好如初,再不要對他動什麽壞心思,更不要用感情做籌碼去傷害他。答應這個,你并不吃虧。”
“商婉,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怎麽選。”